贝拉觉得开学季简简单单。
每次练舞练到仿佛快残疾了一般,休息一天,蒙头大睡,醒来,第二天继续。
宿舍里,有同学也曾旅居海外,她的生活方式和贝拉相似,所以自己不喝热水等种种“奇怪”的小习惯,也就不那么“扎眼”了。
很早就知道,自己的世界里只有舞蹈是很幸福的一件事情。
只是,最近有些事情贝拉不明白。
课间的时候,老师对自己说:“贝拉,认真是好事,但有些动作该放松放松,该用力再用力。”
在寝室的时候,同学像是在称赞自己:“你已经有艺术家的那种忧郁气质了。”
并没有自负到怀疑老师的水平,但是自己练舞这么多年,“张弛有度”至少还是有自信能做得到的。和寝室的同学也没有什么矛盾,所以“忧郁”气质也不像是对自己的指责攻击。
老师和同学们在说的,仿佛是另外一个人。
贝拉很困惑。
寝室学舞最迟的一名同学是从6岁开始的,所以竞争的压力一直都存在。
因而,妈妈电话那头适时的关心总会让自己心头一暖。
只是,最近的一次通话,妈妈建议,如果压力太大,可以和“好朋友”多聊聊。
妈妈说的“好朋友”是有特指的。
但在那天之后,贝拉与她再也没联系过。
本来以为会有什么藕断丝连,千丝万缕,但贝拉发现只要善用“黑名单”功能,哪有那么费劲。
只要专心把舞练好,很多事情并没有那么重要。
快刀斩乱麻,的确很有道理。
“今晚记得过来哦,时间地点发给你了。”
“嗯,晚上见。”
同学外出健身前提醒贝拉晚上聚餐的事情。
最近为了准备一场活动,大家连着七天的练习。难得今天放假,同学竟然还有精力去健身房。贝拉暗地里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过放松了。
打开电脑,弹出了邮件提醒。
“嗯?”
贝拉点开邮件,发现是个手机拍摄的小视频。
路边一个小孩对着手机镜头大声说道:
“姐姐说过,行天之道,总司一切……”
小孩看着眼熟,但贝拉想不起来是在哪见过的了。
镜头外传来声音:“可以了,让你和姐姐打个招呼,没要你说这个,去玩吧。”
“哦,姐姐好,姐姐再见。”小孩朝镜头挥了挥手,就跑开了。
画面忽然一转,贝拉就瞧见了那个讨厌的人。
“我对时王更了解一些,kabuto了解的不多。”她对着屏幕外的贝拉解释道。
伸手捋捋自己身后的长发,目光错开了摄像头,她似乎有些害羞:“呃,有件事情想和你说……”
“无聊。”
关闭,删除,拉黑,一气呵成。
本着亡羊补牢的精神,贝拉又将她所知道的某人其它几个邮箱给拉了黑。
“贝拉防线”臻至完美。
关上电脑,伸了个懒腰。难得的休息时光,不想被讨厌的东西打扰。
可过于安静的寝室此刻好像也被讨厌的人所污染,不得已,贝拉只好换了衣服,拿起包,出了门。
上一次直面这座城市,是从车站出发,前往学校报到的途中。
那算是“经过”了一次这座城市。
此刻校园外的城市有些陌生,对贝拉来说十分正常。
“贝拉?”突然被人叫住了。
贝拉转头发现是早自己一步先出门的同学。
“你不是去健身房了吗?”
“临时有点事,得去图书馆”同学有些无奈:“你出门吗?”
“你去图书馆怎么往这边走?”贝拉问道。
“不是学校的图书馆,大的那个。”同学往南边指了指。
“我可以一起去吗?”贝拉问道。
“你要和我一起去?”同学显得有些惊讶。
“不方便吗?”贝拉见状赶忙改口道:“没事的,我只是顺口问问。”
“没什么不方便的,我以为……”同学笑了笑:“我以为比起结伴出门,你更喜欢独自忧郁呢。”
“他们开玩笑的话,你别信。”贝拉挠了挠脑袋。
“走吧。”同学说道。
城市的生活愈加同质化,这对于去往异地学习的孩子们来说反倒应该是一件好事,相似的道路与高楼可以稍稍击退心中的陌生感。
同学是从更北边的城市来这里读书的,她一路上竹筒倒豆子一般,将自己从小到大学艺术的经历分享给了贝拉。
贝拉对南北方性格差异这种事情其实一直是存疑的,但自己的确被身边这位北方同学的热情可爱所感染。
一路上与同学聊着天,也开始一点一点分享着自己的经历,贝拉发觉上一次与人结伴出行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了。
边走边聊,本就不算漫长的路途很快就到了终点。
一家小小的甜品店忽然跃入眼帘。
虽然一直都对“棠梨水星记”没有什么好感,但在这里碰见竟然徒生出了他乡遇故知的错觉。
贝拉笑了,转头对着身边同学说道:
“乃琳,你看……”
“什么?”
坚不可摧的“贝拉防线”被自己不小心攻破了。
指着那家店,语气平静,心脏却越跳越快:“想喝什么吗?我请你。”
“晚上还要聚餐,克制一下吧。”同学拒绝道:“而且我今天健身房都没去成。”
“说得对,进去吧。”暗自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一下翻滚起的情绪。
秋风徐来,仰面感受着阳光轻抚。
自己好像就要冯虚御风,扶摇而上,可惜,身边的人打破了自己的超脱感:
“您是嫌自己太白了吗?”
坠落尘世,身处故宫前排起的长龙里。
乃琳撑着伞,正望着自己。
“我又不是见不得光,干嘛打伞。”贝拉拒绝道。
“预防皮肤癌?”
“有道理。”贝拉点了点头,躲到了乃琳伞下。
“贝拉老师就是想让别人帮您撑伞。”乃琳直接戳破了贝拉的小心思。
“辛苦乃琳老师了。”没有否认,贝拉转而问道:“那两个人说什么了?”
乃琳刚刚一直在和两个外国人交谈。
“现在的‘外国友人’都套路起来了。”乃琳感慨道。
“套路?”
“你没听见吗?”
“走神了。”
“假装问事情,其实就是想插队。真的是,逼着人骂脏话。”乃琳女士的语气很不愉快。
“乃琳老师,您哪怕没有偶像包袱,也稍微考虑一下国际影响?”
“考虑了呀,所以骂脏话的时候用的是中文。”乃琳回答道。
“……难为您了。”
“排了这么长时间的队,”乃琳摇头冷笑道:“还有人敢来我这插队。”
“莫要嗔怒,身体要紧。”大智慧伸手想接过乃琳手中的伞:“来,我给您打着。”
“不用。”握着伞的手让了让:“说起来我们为什么会决定国庆节来故宫?”
“因为觉得国庆节杭州人会太多……”
“……”
“另外学生证再不用也没什么机会用了,所以才决定来这凑热闹的。”贝拉回想着两人之前的讨论。
“人果然不能贪小便宜。”乃琳老师望了望看不见头的队伍,感慨道。
“还好吧,也不是很累。”
“我觉得累,特别是早上叫某个人起床像要杀了她一样。”
“有吗?谁呀?”贝拉侧过头,表情看起来十分无辜。
队伍缓缓前行,两人总算是过了检票处。
穿过大门的刹那,贝拉感觉自己跨过一副古画的前隔水,远目一眺,纵然这“画心”里人头攒动,也阻挡不了那红墙碧瓦间藏不住的历史沧桑。
得了画中意,自然就忘了形,昂首阔步,贝拉领着乃琳就往前走。
乃琳在身后一边撑着伞,一边想着,那评书戏曲里的纨绔子弟,是否就是贝拉此刻的模样。
“进了紫禁皇城反倒跋扈起来了,挺好的,有古代游侠儿的风范,”乃琳女士终究忍不住出言提醒道:“但是,女侠您稍微注意一下自己的包,可以吗?”
走走停停,偶尔混进旅行团里蹭蹭导游的解说,偶尔停下来一起脑补一些深宫院墙内的秘事,古时很讲究规矩的地方,两个人却没规没矩地逛着。
绕开了秋游的小孩子,避开了拍猫咪的大人堆,乃琳觉察到身边的人很久没有说话。
“在想什么?”乃琳问道。
“我在想生在古代会怎么样?”贝拉说道。
“是指在教坊司,乐部这些地方?”
“差不多吧。”
乃琳细想了一会:“那就有很多人看不见你在舞台上的身韵了,挺可惜的。”
“你说我俩会遇见吗?”
“古代?”
“对。”
乃琳女士又思考了一会,答道:“不会。”
“为什么?”
“你看,阿青武艺绝伦,才瞧见了西施;封三娘是狐妖,才能幽会范十一娘;菂官藕官嘛,本来就在同一个台上。”顿了顿,乃琳接着说道:“小说里遇见都还需要这些额外的安排,换到现实里,我们基本上不可能遇见吧。”
“最后一个是《红楼梦》我知道,前两个是?”贝拉问道。
“不重要,随口说的。”
乃琳伸手捋了下头发:“其实,哪怕生在古代的和声署这些地方,对你来说也不一定是坏事。”
“不是坏事?伶官有善终的吗?”
“唉?贝拉老师不是一直说,生活里只有舞蹈是件幸福的事情吗?”
从图书馆出来,直到去聚餐的地方,贝拉的情绪一直不高。
身边的同学也有所发觉,所以一路上也识相地看着刚借阅的资料。
聚餐时,大家闲聊着,气氛很轻松。
可贝拉佯装欢笑的能力还需要多多历练,以至于,自己这忧郁的名头成了聚餐大伙一致的意见。
聚餐结束,拒绝了后续活动的邀请。
因为“贝拉防线”崩溃后,愤怒和委屈一直揪着心,自己需要一个人理一理。
那个人很讨厌,非常讨厌。
她潇洒地离开了,让贝拉产生了一种非常不愉快的感觉。
本来只有舞蹈对贝拉来说的确是很幸福的事情。
但那天之后,仿佛自己的世界里,“只剩下”舞蹈了。
缓步走回校园,对成双成对经过的同学们视而不见。快到宿舍时,贝拉下定了决心,未来要把所有一切都投入进自己的事业。
打定主意,试图构建起新的“贝拉防线”,可还没走几步,宿舍的路灯下,一个熟悉的身影闯入眼帘。
那人低着头,拎着包的双手垂在身前。
烫染的长发遮住了她的侧脸,贝拉只瞧见了她的鼻尖。
那人似乎站在那里等了很久,所以开始研究起了路面。
她认真地顺着地砖的花纹比划了一下脚位,满意地点了点头,好像有了什么研究成果。
有那么一刻,贝拉好像回到了杭州的校园。
自己刚从舞蹈教室出来,疲惫却满足。
而乃琳正站在楼外看着自己,皎月似眉,笑意入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