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乃琳同学,你好~”
正在长椅上晒太阳的乃琳被叫醒了。
那人立于长椅前,背着光。
乃琳刚睁开眼,一时瞧不清来人的模样,点头致意,询问道:“你好,请问你是?”
“我叫贝拉,是来和你交接剧本的。”来人说话的语速有点快:“打印数量要稍等一下,我还在等最后确定的消息。”
“呃,这倒不着急,就是……”乃琳欲言又止,她扶了扶眼镜,又细细打量了眼前的人一番。
“你在紧张吗?”贝拉问道。
“紧张?”没来由的一句话让乃琳有些不明白。
“你那天来我们院汇报。”贝拉解释道:“我发现你一紧张就有小动作。”
“比如?”乃琳有些好奇。
“扶眼镜啊,捋头发啊,这样。”贝拉在乃琳面前演示了一遍:“表演课老师要求我们养成这种观察的习惯。”
“哦,我自己都没注意过。”乃琳往长椅边挪了挪:“坐下说吧。”
“谢谢,”贝拉坐下,对着身边的人夸赞道:“我很喜欢乃琳同学的剧本。”
“感谢表扬,老实说,我没想过自己的能被选上。”朝身边的人点了点头,再瞧了瞧着那人的脸,乃琳的神情仍然有些古怪。
“乃琳同学有舞台经验吗?”贝拉忽然问道。
“有过一点,你怎么知道?”
“看你的剧本啊,”贝拉的语气很中肯:“这次的剧本选拔里,不媚俗的有很多,不‘媚雅’的就你一个。”
“媚雅?”乃琳不懂这个词的含义。
“就是把舞蹈想象得高高在上,舞台仿佛都飘在天上的那种。”
乃琳发现贝拉说话时肢体动作很丰富,双手总是在不停地比划。
“所以我觉得你肯定有过舞台经验。”
“对于长期登台的人来说,舞台自然会成为生活的一部分,就像自己的手和……脸。”乃琳的重音落在了句尾。
“这比喻有点奇怪,”贝拉却没有在意:“还好你没用到剧本里。”
终于忍不下去了,乃琳决定说明白:
“贝拉同学,我也观察到了你的一个生活小细节。”
“生活细节?”
“你抹护肤霜的时候,喜欢用手指沾着,一点一点,点上在脸上,最后再抹匀,对吗?”
“你怎么知道的?”
“你鼻尖上现在还有没抹掉的护肤霜。”
从耳垂至脸颊,那人双手遮挡前,脸已经红了个遍。
低着头,不敢瞧向乃琳:
“能……能别告诉别人嘛……”
“可以,但我得提个要求。”
乃琳觉得眼前的姑娘很可爱。
“什么要求?”
贝拉有点紧张地抬头看着对方。
“以后叫我乃琳就可以了,别再加‘同学’两个字了。”
“好的!”
贝拉起身站到乃琳面前,双手捏指置于两侧,仿佛牵着自己的裙摆,她微笑着,鞠了一躬。
“我们还没开始,就向我告别呀?”乃琳笑道。
“啊?哦。”
将左手背在身后,右手在前,贝拉弯腰示意,邀请着乃琳:
“以后请多多指教啦。乃琳~”
伸手接受邀请:“好的,贝拉同学。”
“唉?”
站在宿舍楼下的小路中间,还在思考是不是应该悄悄转身离开,计划就被身后响起来的自行车铃声击穿。
低头研究地砖的人转过头,看到了贝拉。藏不住的欣喜挂上嘴角,刚准备打招呼,贝拉却先开口了:
“你怎么找到这的?”
听闻贝拉的语气,乃琳神色一暗:
“没有必要什么都拉黑吧。我发了视频给你,你收到了吗?”
她说话的嗓音比贝拉印象里沙哑了一些。
“没有。”
就当是一场快问快答,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别在讨厌的人身上浪费时间。
“也不要紧,”灯影下,那人身型单薄,她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在平稳情绪:
“我打算考你这里。”
贝拉听了,点了点头,转身就想走进宿舍楼。
“等一下!”乃琳快走几步,勾住了贝拉的包带,又放了开:“好歹我是从几百公里外过来的。”
“是靠走的吗?”贝拉转身问道。
“不是。”
“那不就结了。”贝拉觉得自己目前表现完美。
“跑错地方了,踩着这双鞋” 乃琳抬了抬脚,像是在诉苦:“从紫竹院南门走到北门,确实有点累。又在这站了一下午……”
“今天工作日,”贝拉似乎并不在意乃琳的诉苦,只是反问道:“你请假了?”
“辞职了。”
“你疯了。”
乃琳低下头,有些赧然:“不想骗自己,能叫疯吗?”
“那就叫犯蠢,矫情,发梦,犯病……”
显然,贝拉并不想去理解眼前的人的所作所为。
“艺术家,您骂出来舒服一点了吗?”
“呸。”
艺术家的气息扑面而来。
“24小时用来备考都不够,边工作边备考才是糊弄自己吧?”
乃琳用行为诠释着什么叫“唾面自干”。
“分数先不说,专业能力呢?”
“不考您这专业,压力相对小一些。也报了培训课程,今天到这找你也想……也想听听你的建议。”
乃琳说这话时低眉顺眼,语气里也透着小心,只是余光止不住地打量,时时刻刻想要探查对方的心意。
“我建议你换个好考一点的。”
防线固若金汤,贝拉有令,不容有失。
乃琳暗自苦笑,接着说道:“这地界,有点含金量的,哪一所好考?”
“那就去其他城市。”
她立于乃琳面前,岿然不动,语气决绝。
“那天……我撒谎了,在你回来前已经把工作辞掉了。”
“所以?”
“……”乃琳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在面对贝拉时,哑口无言。
看着眼前人被打败的模样,贝拉打算乘胜追击:
“你现在的行为和那天没有区别,仍然是自顾自地在代别人做决定。”
语速稍稍放缓,她说出了心中一直以来憋着的愤懑:“不觉得这种行为不尊重别人,更不尊重自己吗?”
“……对不起。”
那人向自己道着歉。
贝拉曾经无比渴望听见乃琳对自己说出道歉的话语,但今天听见后,却发现道不道歉,对自己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这该高兴还是该难过呢?
贝拉不知道,只能微笑着,忍住鼻酸:
“不用,我正因为乃琳同学那天的潇洒慷慨,心存感激呢。”
“乃琳……同学?我和你说过,不要……”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惊讶于自己的语气平淡,也惊讶于那人今晚面对自己时屡战屡败。
索性一鼓作气,直接把话说开:
“以前,我对你有过好感,现在,仅此而已。说得够清楚了吗?”
“我明白。”乃琳点点了头,抬起头面对着贝拉,挣扎出了一个微笑。
突然瞧见了她委屈的模样,反倒有些不适。于是侧过头,贝拉假装望向别处:
“那请问乃琳同学,我现在可以回去了吗?”
“你说我们‘仅此而已’了,”乃琳的语速低缓:“既然如此,请问贝拉老师,我报考这里,算是代你做了什么决定?又对你有什么影响呢?”
心虚,然后被随之而来的愤怒填满,这个人还能让自己更讨厌一些吗?
“对,没有影响。”贝拉回答道。
没有去管贝拉此刻的情绪,乃琳继续说道:
“我一直以来很荒唐。但如果因为担心再犯错,什么都不做,我觉得更荒唐。所以……”
愤怒的情绪实在难以克制,贝拉出言打断道:“都说了仅此而已,你能别再这样了吗?”
声音响亮,引得了经过的同学的注意。
“你说‘仅此而已’好像已经有结果了,这么多年,请问贝拉女士是用加减乘除线性代数哪一样把我们俩之间算清楚的?”
乃琳不再掩饰情绪,一直压低的声音也没保持住。
宿管阿姨从楼道里朝这瞧了瞧,沉默了一会,为了避开好奇的目光,两人朝宿舍外的路灯处走了几步。
“你刚刚说算不清楚,难道我俩过去那样不清不楚是好事情吗?”贝拉朝宿舍回看了一眼,转头继续说道:“再说了,分开了,还怕算不清吗?”
乃琳突然觉得自己无可救药了。
眼前的人正对着自己怒目而视,质问的语气咄咄逼人,而自己却因为她说出“我俩”一词,在感到开心。
清了清嗓子,像是在重振旗鼓,又像是在给自己打气,乃琳说道:
“算得清、算不清都行,不去管它。那作为同学,能麻烦你指导我一些备考信息吗?”
“别再装傻了!”贝拉觉得眼前的人难以理喻:“好,你今年考取了,几年后毕业了,同样的事情,我们还想再来一遍吗?”
忖度了片刻,乃琳答道:
“我矫情了很久,算是想明白了一件事情,未来我们还会被逼着选择,逃不掉的。”
“恭喜,您想通了。”
“但过日子不单单只有选择,做出选择之后的努力不同样重要吗?比如几个月后的考试?比如我为考试做出的努力?”
“事情没有你说得那么简单。”贝拉摇头道。
“那又有多复杂呢?”
尊严想在无谓的地方作祟,但这一次,乃琳更希望对自己诚实一些。
“此时此刻,这里只有一个傲慢又愚蠢的人,”侧着头,手指在自己鬓发间摩挲,乃琳感觉视线渐渐模糊:“她一边懊悔着,一边在问她喜欢的女孩,还愿不愿意……愿不愿意和她双向奔赴……仅此而已。”
抬起头,看向贝拉,眼泪终究落下。
贝拉知道乃琳是个爱哭的人,尽管乃琳一直竭力否定;
她也知道乃琳敏感,善于观察,并且还有故作坚强的坏习惯;
她更知道乃琳会在一些莫名的地方赌上尊严,失败后,再用眼泪把碰得稀碎的尊严拼凑在一起,笑嘻嘻地装作一切如常。
只是没想到,原来自己在面对她的眼泪时,没法狠心做出任何决定。
打开包,拿出纸巾递了过去:
“眼妆有那么防水嘛。”
捏着纸巾的手被拽了一下,自己就被那人拥进了怀里。
原来除了言语,还可以通过身体传达心意。
“随便,走了一天了,都快脱妆了。”乃琳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贝拉笑了,偷偷将头埋进那人的长发里。不懂得拥抱,只知道用尽力气,表达欢喜。
心与心贴近,好像真的能隔绝天地。
拥抱着的二人世界里时间的流速要比周围慢上一些,也会让人忘乎所以。
听到周遭的脚步身,大智慧女士忽然反应过来:
“乃琳老师,这是我宿舍楼下呢。”
“嗯。”
“你能,先松手吗?”
“想要亲密接触也属于激素作用,我一整天滴水未进,有这样的反应也很正常。”说完,她又搂紧了些。
“我先去陪你吃一点东西,再……呃,再说。”贝拉说完,却也把头埋得更深了。
同学在宿舍楼上看着路灯下的两个人,转过身对着宿舍说道:“我们是不是说谁忧郁来着?”
“对啊,贝拉,怎么了?”
“我猜她以后不太会忧郁了。”
“为什么?”
“嗯……瞎猜的。”
牵着手,走出校门,贝拉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上当了。
身边的那个人一路笑嘻嘻的,哪里还能看得出刚哭过的迹象:
“绳子已经编好了,学姐,您拿着嘛。”
状态的转换如此之快让贝拉相当不爽,于是她说道:
“学姐叫早了,另外我们学校没这么大规矩,乃琳老师,您不用牵引绳也可以上街的。”
“……”
见让乃琳小小吃了下瘪,贝拉很满意。
“哦,原来学姐好这一口呀,牵引绑缚什么的我不是很懂,但我在附近开了房,学姐方便指导我一下嘛?”
乃琳女士自然不甘落于下风。
“你……”
“要说油腻也是你先起的头。”
“……”贝拉命令道:“松手。”
“学姐,别生气嘛”乃琳一边说着,一边把手又挽紧了些:“我这只是单纯的学习热情。学姐不要误会。”
“说到这个,”贝拉神色稍稍严肃了一些:“你真为了我把工作辞了?”
“我很想说为了你而辞的。”乃琳女士认真地回答道:“但其实还是因为……我想回到舞台。”
“这话我听着反而踏实些。”贝拉点了点头,拽着乃琳就快走了起来。
“去哪啊?”乃琳问道。
“你不是在附近开了房吗?”贝拉脚步越来越快。
“等,等会。”乃琳老师想要松开手,却发现手已经被大智慧女士扣住了:“贝拉女士,贝拉女士,我,我觉得我们,还是应该给彼此保留一点神秘感。”
“你在想什么呢?”贝拉停下脚步,白了乃琳一眼:“我打算了解一下你的备考情况。”
“哦?这样啊,”乃琳长舒了一口气:“那麻烦贝拉老师了。”
“顺便问一句,你接受体罚吗?”
“追求艺术的道路这么残酷的吗?”
“这所学校只有厉害的人和更厉害的人,轻轻松松小打小闹就想考得上?”
“如果能帮助我提高的话,”乃琳点了点头,说道:“体罚……也行吧。”
“体罚了就能提高?想什么好事呢?”贝拉倒是直白。
乃琳有些不解:“那为什么要……?”
“我高兴。”
“可以。”
乃琳原则性极强的回答逗笑了贝拉,她摇了摇头,感慨道:“乃琳老师真的是能屈能伸。”
“那要看看对谁~”见她笑了,乃琳又开始借机“推销”起自己编的那根绳子:
“就把绳子收下嘛,好不好嘛?人家编得挺辛苦的。”
贝拉看着眼前人撒娇的模样,叹了口气,侧过头,伸出小指从脖领间勾出了一根红色的绳子:
“我……自己编了一根,戴着呢。”
“你在得意什么?”贝拉不用看也知道此时乃琳女士的表情。
“没什么,”身边的人明眸轻眨,笑靥浮现:“嗯,没什么。”
乃琳觉得自己的毕业季虽然怪事连连,但终究,还是会遇到好事情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