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法……”
叶乐摸着鼻梁，语气里听不出多少情绪。
“什么样的说法能让你满意呢，武哥？”
意料之外的反问让潘胜武愣了一秒，看着叶乐一如既往的扑克脸，心里不知怎的忽然有些打鼓。
他今天是替他的老大廖家麟来的。
一年前叶乐差点捅死曹虎的事几乎人尽皆知，她得罪的混混太多，听说她要蹲大牢，大家都乐得揣着手看热闹。少年人的生活一天一个变化，等到她被放出来，外面的世界早已是天翻地覆。当初跟着她的那一批人有的去了外地上学，有的南下打工，再牛逼的老大也有不得不向现实低头的时候。
潘胜武和叶乐不怎么熟悉，但当年也没少看热闹。他听说叶乐这家伙可能在某些方面没什么顾忌，但也没想到她能这么没顾忌，为了东山再起，竟然主动邀请廖家麟过来喝酒，一点也不遮掩巴结的心思，好像根本不在乎她那个富二代女友刚跟廖家麟手下的小混混们打了一场惨烈的群架。
廖家麟虽然出身比不上赵浤，但是在源城这么多年也不是白混的，多多少少还是要摆些架子，不可能别人叫他来他就真的来。潘胜武跟了他一段时间，又是十七中的头头，和叶乐地位相差不多，替他出面正合适。
说心里话，潘胜武是不想来的。叶乐主动表现出想和廖家麟接触的意向，她这么狠的人，搞不好哪天会为了上位把自己给弄死。他和叶乐都快毕业了，一离开学校，选择只剩两个，要么变成廉价劳动力，要么变成社会的渣滓。
潘胜武当了几年老大，要他毕了业进厂打工？门儿都没有。只有跟着更强的人的混，才能继续现在这种无法无天的快活日子。
在叶乐这样的人面前，潘胜武不敢掉以轻心。
“我只是想要个合理的说法。”他着重强调了“合理”二字。
叶乐轻轻点头，道：“武哥，你看重兄弟，这我是很理解的。但是姜海她就是一小孩儿，田文栋混了多少年了，他俩打起来，好像怎么看都是我们这边更吃亏才对吧？田文栋是受伤了，姜海那几个朋友恐怕也伤得不轻呢。”
说到这里，她话锋一转，半开玩笑似的说：“武哥，别是你那帮兄弟今天状态不好，跟人小姑娘打架都没打赢，怕在你面前丢脸，添油加醋呢吧？”
潘胜武眉头一皱，眼底腾地燃起一股怒火，但他强忍着没有发作，咬牙笑道：“乐姐，你倒是个护短的人。”
“不护短的话，哪儿还有人愿意跟着我混？”对于潘胜武的明夸暗讽，叶乐显得很淡然，她大大方方地给潘胜武满上酒，说道，“武哥你也是当老大的人，应该很有体会。”
潘盛武盯着满满当当的酒杯，不发一言，周围的气氛愈发冰冷。
他真的很想发火，但他今天代表的不是自己，而是廖家麟，面对这横生枝节的状况，他一时间已经有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如果现在和叶乐闹翻，家麟哥兴许会大发雷霆。
这时，潘胜武的女朋友，从头到尾都在一边旁观的陶梦岚说道：“乐姐，你和我们武哥一样，都是爱惜兄弟的人，也一定能相互理解……”
“能理解武哥的，有岚姐你一个就够了。”
潘胜武僵着不说话，叶乐的语气也强硬起来，终于显出了几分不耐烦来。她打断了陶梦岚的圆场，冷道：“都不是第一天出来混，小辈们打架而已，屁大点事儿，就不要拐弯抹角地讲那么多了，直接点吧，你们想怎么解决？”
话说到这儿，潘胜武也黑了脸：“让你的人过来道歉。还有田文栋的医药费，也得结。”
叶乐“嗤”地笑了一声，潘胜武的手条件反射似的抓紧了膝盖。
“武哥，你说这话的时候，自己觉得可能吗？”
“你他妈少狂！”潘胜武忍无可忍，猛地站了起来。他算是看明白了，叶乐根本就没把他放在眼里，她现在还不认廖家麟就敢这样，以后要是真的跟着廖家麟混了，还不得把他潘胜武踩进泥里？
“你以为你谁啊？老子今天是替家麟哥过来的，家麟哥愿意搭理你那都是给你面子！就你现在这个态度，以后还想在金扬路上混？当心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说完，潘胜武转身欲走，叶乐却把他叫住了。
“武哥说的对，我今天预备要请的是家麟哥，劳烦武哥回去之后跟家麟哥说一声，哪天他有空，随时都可以来。”叶乐笑得轻蔑，“或者改日我登门拜会，免得总是有无关紧要的人横在中间碍事。”
潘胜武发誓，要是他现在手里有家伙，一定会照着叶乐的脑袋抡下去。
“你他妈给老子等着！”他“碰”地一脚踹飞了吧台边上的高脚凳，指着叶乐的鼻子，对她怒目而视。
“武哥。”
身后有人叫了他一声，潘胜武回过头，发现身后站着一个中等个子的少年，胳膊上搭了一件源中的校服，脸色严肃。
潘胜武不认识他，也不屑认识这种没名没姓的小角色，但是旁边的陶梦岚却微笑着朝那人点了点头：“詹澎。”
“岚姐好。”詹澎回了她一声，很快把视线转到叶乐身上，“乐姐，心姐问你什么时候回家。”
“过会儿再说，现在还早。”叶乐转身坐回卡座，神情在昏暗的灯光下看不真切，方才还狂妄的语气一瞬间就收敛了，重新变回了传闻中那种冷淡的态度。
陶梦岚在潘胜武的耳边说道：“这是唐净心的小弟。”
詹澎从他们身边走过，将被踹翻的高脚凳扶起来，稳稳当当地放回原位。
“武哥跟乐姐发这么大的火，是因为田文栋的事儿？”他问。
叶乐和潘胜武都没有回答。
“如果是因为这件事的话，武哥也不用生气了，”詹澎说，“事情已经解决了。”
潘胜武眼角一跳：“什么意思？”
詹澎说：“心姐已经到医院了，武哥你不用担心，心姐刚才和田文栋他们协商好了，一点小事而已，和平解决，没必要大动肝火。”
什么就协商好了？潘胜武差点当场骂出声，田文栋这狗东西真出息了，前脚打电话来告状，后脚就自个儿跟唐净心私了？他眼里还有自己这个老大吗？
听到詹澎的话，叶乐也从卡座里站了起来，不悦道：
“谁让她去的？不知道我这边正在谈吗？”
“冬姐当时和姜海在一块儿，她给心姐打的电话。”詹澎面无表情地说。
潘胜武和叶乐对视了一眼，互相从对方眼里读出了嘲弄。唐净心这一脚插进来，搞得他俩刚才的争锋相对好像变得有点可笑。
“乐姐真是有个好女朋友，什么事儿都替你安排得妥妥当当。”潘胜武摇摇头，笑了一声，“以前老听人说什么美人恩重，今天算是有点体会了。乐姐到底还是比我这土鳖要英雄的多，能消受得起唐大小姐的恩情。”
“武哥。心姐的闲话，可不是那么好说的。”詹澎冷冷地警告他。
潘胜武呵呵一笑：“小兄弟，我这说的还真不是闲话，唐大小姐本事大，我羡慕乐姐，感慨两句罢了。”他朝叶乐抬了抬下巴，“怪不得乐姐这么有信心，有唐大小姐给你做靠山，还找什么家麟哥啊，现在就已经可以在金扬路上横着走了不是？”
詹澎扭过脸，懒得听他油腔滑调的鬼话。
叶乐的脸黑得可怕，抬手指着门外。
“滚。”
潘胜武挑眉，揽着陶梦岚离去，转身的瞬间，他似乎从玻璃的反光中看见叶乐怒气冲冲地对詹澎说着什么。
走出酒吧的大门，陶梦岚挽起潘胜武的胳膊，笑道：“真是想不到啊，叶乐也会有脸色这么难看的时候。之前曹虎那帮人不是总说她是个面瘫吗，看她刚才的样子，情绪一上来，心里想的什么还不是都写在脸上了。”
“曹虎怂货一个，信他就有鬼了。”潘胜武说，“我看叶乐除了不要命，也就只剩下狂了，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我呸。”
潘胜武吐了口唾沫，走到车位边准备开摩托车锁。
陶梦岚站在他身后，不经意问道：“既然她这么狂，又为什么要找家麟哥……”
话说到一半，酒吧里又走出来两个人，潘胜武抬头一瞧，是叶乐和詹澎。
他立刻朝陶梦岚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叶乐走得很快，詹澎几乎是追着她跑出来的。
“乐姐，你又要去哪儿？”
“去哪儿？我还能去哪儿？”叶乐语气特别冲，“你们家心姐不是让我回去吗？一晚上打多少个电话了？我现在就回去总可以吧！”
詹澎说：“当然可以，您回去吧，别让心姐等久了。”
叶乐狠狠瞪了他一眼，刚走两步，詹澎又把她叫住了。
“乐姐，有些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叶乐皱着眉看他。
“您和什么样的人交朋友都是您的自由，但是廖家麟、赵浤他们和心姐之间毕竟有些恩怨，还是希望您可以稍稍顾忌一些。”
叶乐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呵”地笑了一声：“我要是不顾忌呢？”
“那就请您别在心姐的场子里见他们，这里不欢迎那些人。”詹澎说，“当然，如果您执意要这么做，那就请您把这里当成普通的酒吧，今晚您消费的账单，我会让他们发给您。”
“说来说去，你就是看不惯我吃软饭呗？”叶乐走到他面前，一边说，一边重重地拍了他的后脑勺好几下，然后猛地抓住他的头发，眼神里满是杀气。
“真是条好狗，够忠心的。”
叶乐下手毫不留情，詹澎疼得浑身冒汗，但依然直挺挺地站着。
“我记得当初唐净心被曹虎绑架，你小子上蹿下跳，看起来比我还着急啊。”
詹澎咬牙忍着剧痛：“心姐是我的老大，我当然着急，您不必多想。”
“呵呵，我多不多想，那是我的事。至于你——”叶乐终于放开了他，转而在他肩膀上用力推了一把，“给我好自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