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第五星城为起点，一夜之间，精灵国所有城邦全数归顺。
当然，也有整个城市都拒绝的，例如第三星，所以那边如今已成一座空城。
所有血案，皆出自一位少女之手。
灿烂镇的事尚且只是传闻，而今的暴虐，可以说是板上钉钉，人神公愤的了。
——不愧是那位人食将军的女儿啊，凶暴果然是一种遗传。
好事者甚至将其同以前的暴君联系起来，并称为史上最凶残的杀人犯。
但最让人恨的，还是躲在女人后面，暗中策划一切的白银的贤者了。
坊间的传言里，他已成了魔神在世的代言人，目的是为杀光所有信仰女神的一切。
町的新教，理所当然成了魔神信仰的象征。
——可怜的小圣女啊，为魔神蛊惑，成了对方玷污信仰的棋子。
谣言，但从外人的视角看来，实际也没说错。
圣女所至之处，遍地寸草不生。
以恐惧统治世人，凭暴力显示威压，怎么看都不像是正派的举止。
而且夜之教会，这名字，摆明了就是一个邪教组织。
至于信仰的内容，反倒是众人最不关注的一环了，什么“善”啊，“平等”啊，完全不知所云。
简单说，就像个笑话一样。
但正是这样一个笑话，而今却迎来了自己最为庞大的信群。
经过莱薇的屠杀，精灵国的族人，最终活下来了差不多十万人数，死去了多半。
而这十万人，在诸位神官的带领下，如今正虔诚地跪在光之都的荒野，等候着自己新的教宗降临。
不甘吗？
废话，哭泣声不绝于野，压根看不出丁点喜庆。
但是千万不能心生恨意，契约的锁链此时正插在自己心头，稍有忤逆的想法就会命丧当场。
众人就像断脊之犬一样，痛苦地伏首在地，哀叹着自己的不幸。
町站在光之都的城头，顿时有些动摇了。
——这就是自己想要的救赎？
愤怒不由地从心底升起，她回瞪了莱薇一眼，对方却无所谓地避开了视线。
白银适时地上前解释道：“一切都是我叫她做的，要怪就怪我吧...但你的想法，不一定得按照我们的来。去吧，做你想做的事。”
圣女五味杂陈地看向贤者，刚想说什么，转瞬又闭上了嘴。
最后坚毅地从城头上飞出，身着白蓝色的圣袍，漂浮在所有跪着的人面前。
“精灵国的众人们啊，抬起头来，看着我，看向人世间唯一爱着你们的，天之下的女神。”
清透的声音如同泉水一般浸润所有人的灵魂，仿佛真的听见女神的感召，众人纷纷望向高空。
俯瞰着面前如乌云般密集的信徒，町少见的动摇起来。
好在同样的话，她已经说过不知多少遍。
“吾名为町·克拉耶丝，人之国的圣女，教谕的守护者，平等的化身。
客套的话就免了吧，我知道，你们之中，一定有很多人现在很恨我。
不对，是连恨都不敢，被死亡的恐惧所笼罩，压根都不敢直视我对吧？
”对于尔等的不幸，吾在此深感悲痛。
绝非虚假的同情，而是发自内心的，接受不能。
亲人惨死在自己眼前，自己却还得在杀人犯的同伙面前跪在。
.......”
几度凝噎，圣女竟突然声泪俱下起来。
“对不起，事到如今，我已没什么好说的了。”
于是流着泪，当着众人的面，埋头跪下。
突然的举动，叫城墙边的莱薇看得呆住，正想赶去町的身边，结果却被白银伸手拦下。
白银的眼中，此时正泛着光。
——天才啊，果然，她和我一样，都是玩弄人心的天才！
只见圣女叩首在地，声音呜咽地说道。
“吾亲所犯之罪，实属天理难容。
最令人无法接受的是，她竟然还胁迫着你们跪倒在此。
丧尽天良之尤，简直令人发指。
怎样的卑劣都形容不了她所做的一切，我已经无话可说了。
我所能做的，唯有背负起她的罪孽，任凭尔等处协。”
说完的刹那，巨型的白龙出现在圣女身后。
“启动天赋——无价值的约定。”
无数本契约书出现在众人身后，那是不久前莱薇强迫他们所签下的，奴隶的证明。
随后白龙一声咆哮，书册尽数崩碎。
缠绕在心尖的锁链消失了，精灵族的众人们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有的甚至兴奋地站了起来。
小圣女这边，仍纹丝不动地跪在地上。
“契约已解，尔等已彻底自由。
来吧，尽情释放你们的怒火。
不论怎样的报复，我都会跪在此处。
直到你们放弃了恨为止。”
茫然，不只被解放的众人，就连莱薇都是一脸不可思议。
“她疯了吗？她知道自己在讲什么？！！”
白银仍阻止着莱薇前行。
“安静看就好了，这是町自己的选择。”
沉默只持续了一小会儿，摄于墙上来自莱薇的怒气，众人未敢挪动一步，但愤怒总会让人失去理智。
——杀了人就算了，如今竟然还在自己面前假仁假义，你觉得谁会原谅你吗？
——这个妖女，到底要羞辱我们到什么地步？
于是死亡的恐惧尽数抛却脑后，取而代之的，是酝酿已久的愤怒。
“杀了她！！！”
不知谁起的头，咒骂声不住的响起，顷刻间盈遍于野。
但真上前还是不敢，毕竟莱薇的眼神如刀一般横亘在圣女身边，宣示着敢近者必死。
当面报复的心没有，但藏匿于众人之间，偷偷朝对边扔石子的心不仅有，还很大。
于是时不时的，一两块鹅卵大的石头砸在町的身上，渐渐圣女的身上满是淤痕与血渍。
见对方真如她所说的，丝毫没有动弹，报复的心也越来越大胆了。
于是石块越来越大，丢的也越来越频繁。
终于连町的头也被砸中，直接被砸的头破血流。
某人的忍耐已濒临极限。
“滚开，不然我连你也杀了。”
被女儿威胁的白银却没丝毫惊讶，反而只平静地说道。
“想清楚了吗？我允许你再说一遍。”
突然想起自己同白银约定——不被情绪影响理智，莱薇沉默了一会。
随后再一次开口。
“抱歉，刚刚失态了...现在想清楚了，你不让开，我一定会杀了你。”
老父亲露出了欣慰笑容。
“说得好，这才像点样子。”
随后起身挪开，任凭莱薇去救媳妇。
瞬身至町的跟前，无形地壁垒挡在两人身前，少女回眸怒视，众人顿时被吓得呆住。
莱薇将町抱入怀中，仔细查看町的伤势，结果却被圣女奋力推开。
只见町以手伏地，仍保持着跪拜的姿势，任凭伤口流血不止。
“心痛了吗？”
圣女出声问道。
“他们的心痛，此时甚于你百倍。”
“他们痛不痛，与我何干？”
莱薇蹲在町的身边。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但收手吧，表演仁慈的手段成千上万，你没必要选择这种方式。”
“表演么？何以我就不能是仁慈？”
圣女的声音开始颤抖起来。
“在你看来，或许我的行为无比可笑，但可笑之人，也是有其存在价值。”
“这不是有没有价值的事，你想当救世主，明明还有更加简便的方法，你又何苦折磨自己。”
“你抱怨的是这个吗？我想救世，不代表就一定得做救世主啊。说到底，你根本从没真正地在意过我。”
“我承认，我对你的想法确实不够尊重，但你也没必要通过伤害自己的方式来惩罚我吧？”
“不通过这个，我还有别的方法能伤害到你吗？”
一声疑问，直问的对方哑口无言，圣女这才缓缓抬起头，双眼直视着自己的爱人。
“薇，昨晚你杀人了吧，而且还破坏了我们的约定，害死了没沾染过血债的人。”
少女迟缓了一阵子，最后才开口答道。
“没错，但那是为了我们未来着想，你的教团要想做大，就不得不考虑成员的选择，我只是...”
“够了，不用说了，你我之间，难道还需解释什么？”
读心能力者之间的交谈往往就是如此便捷，但过于简单，总教人感觉缺点什么。
无需描述，双方只需阐明态度。
于是莱薇坚定地回道：“我不管，反正谁都不可以伤害到你，就算是你自己也不行。”
圣女哑然一笑：“擅自决定大家的未来还不足够，现在连我心中所想也要干涉了吗？”
莱薇说急了眼：“你为什么要这般固执？安心的和大家生活在一起不好吗？何必贪求那些无谓的道义。你明明知道的，外面的这些，全是一些愚不可及、无药可救之人，就算你能管住一时秩序，你还能从根源杜绝所有的恶不成？町啊，你所追求的善，压根只是自我满足所带来的虚妄，自我满足的话，怎样的满足我都可以给你，你又何必招惹是非，真把...真把自己往泥潭里陷呢？”
少女越说越急，最后竟打起结来，圣女那边却没丝毫感情波动。
“我深陷泥潭，与你又有何相关？”
长久的不满，终于在此一刻爆发。
“别跟我讲这种屁话！你我是怎样想的，大家都清楚！
你就是这样啊，只要自己喜欢，什么样的破事都敢去做——救人也好，杀那边的王也好，最后还想搞个什么教会。
你这人啊，到底想过没有会有怎样的后果？
只是你我就算，问题还有市啊！
你想过吗？你的一时兴起，可能给市带来多少隐患！
我尽心尽力，试图守护好一切，结果你还怪起我来了？”
声声控诉，思绪逼近崩坏的边缘，所幸银叔不久前的提醒，理性仍能占据上头。
圣女那边，倒是一直保持着冷静。
“所以呢？一切都是为了我好，所以我就不能怪你了？
莱薇你啊，实在是太高估自己在我中的地位了。
依仗着我那无原则的爱，总觉得不论自己做了什么，我都会原谅你吧。
别犯傻了，我就是再无原则，也不可能接受你随意杀人。
这是我的底线，我不得不坚守的底线。
遗憾的是，事情当真发生，我才发现，你竟是对的。
我原谅你了，不管你做了什么，我都可以原谅你。
但无论如何，我都不可以原谅我自己。
惩罚你，也是对我的自我惩罚。
我怪你，并不代表我不清楚那些属于自己的错。
只是我们如此的相处模式，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
于是狂风突起，击碎了莱薇所张起的透明幕壁。
小圣女缓身站起，走至心上人的背后。
明白她心意已决，莱薇也未加阻挡，只是冷冷地回道。
“我也一样，无论发生了什么，我都会依然地爱你。
但是，还是那句话，谁敢伤你，我就杀谁。
想让我杀人，你就继续那样献身吧。
再背负几条人命而已，反正我杀得已经够多了。”
话音刚落，几道闪光沿着人群的缝隙穿过，刹那之间，刚刚袭击过圣女的人转瞬已悉数毙命。
新鲜的血液安静地在人群中流淌，无声的恐惧瞬间在人群中蔓延。
被面前这两个疯女人折磨得痛不欲生，胆小者直接吓晕在地，余下之人全数不敢动弹。
——您两位想怎么都行，求求放过好吧！
——就是杀了我们，也比在这里受折磨强！！！
如是的抱怨心理渐渐在人群之中扎根，事已至此，圣女才察觉到事态的不妙。
于是白龙一跃而飞，张开血盆大口，开始收割起众人的灵魂。
町转身离去，期间未同莱薇说一句话。
莱薇紧随其后，抱着剑的手隐约有些颤抖。
白银静默地观察着眼前的一切，心情却异常的放松。
身旁的卡莉姆一脸不解：“至于做到这种程度吗？她俩之间的矛盾还没到爆发的时候吧。”
白银随意地解释着：“你觉得早了吗？我觉得刚刚好啊，考虑到后面要做的事。”
“这不是早晚的问题，而是至不至于用这种方式，你就不怕她俩真吵起来？”
“要是能吵起来，我反而不怕了。她俩最大的问题，就是总觉得自己已经是大人了，过分高估了自身对世界的认知。
没办法，叛逆期嘛，也不是不能理解。
但是我给她们的力量太过庞大了，大到令她们以为，世界围绕着她们转是理所当然的程度。
中二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一直中二下去，无人可去矫正。
既然外人不行，就只靠她们自己相互影响。
这次的事件，权当只是她们成长的学费好了。”
听出白银的话似有言外之意，卡莉姆好奇地疑问：“你想毁了町的教团吗？”
白银只是笑道：“本来就是空中楼阁一样的东西，哪里需要我毁，我只是没兴趣替她们维持罢了。”
说完看了眼天上体型越发庞大，正在吞噬众人的龙，对于自己的杰作，白银发自内心地喜悦着。
“灵兽的运用竟能开发到这等地步，这群孩子当真了不得，唯一的问题，就只是未来的路了。”
“町这孩子，注定是要回人之国，莱薇的话，大概率会成为一个游侠，市那边...”
“兽之国已经起兵了，正在蚕食那些我们不要的领土，野心进一步膨胀，起冲突是早晚的事。”
“所以你想好了吗，市的身份一旦曝光，必将引起新一轮的混乱。”
金毛玉面九尾妖狐，女神阿努凭借自身血肉所创造出来的首席爱宠，兽之国三大兽神种之一。
身上流着那种血脉，市的身世调查起来远比想象中的简单。
过于简单了，所以才叫人忧心忡忡。
“还有她身上的诅咒，时之龙的卵或许可压制一时，但想完全解除，还是得要女神的血才行。”
“这个暂且不急，爱姆门托的转世已经找到，只需等她觉醒，一切都不成问题。”
“安娜啊...但愿如此吧...”
想起那位六个月却连基础都入不了门的可爱学生，卡莉姆不由地苦笑一下，指望她觉醒，还不如指望诅咒凭空消失。
但不知为何，白银却对那个女孩格外有信心。
“总而言之，先清理好内务的事情吧，再过不久，勇者也将莅临我们这边。逃出去的时候。没想过还会有这么忙的一天。”
白银所指的内务，应该就是町所收拢的现在那批教徒了。
打从进入光之都起，他少见的竟没去翻阅精灵国历代收藏起来的卷宗，反而审查起所有信徒的个人资料来。
卡莉姆好奇地问道：“你是发现了什么吗？难不成故意激化那俩孩子的关系也是为了...”
“慢慢看吧，事情发生之前，我也不能100%确定。”
说完再次看向天上的白龙。
从属契约的核心，信徒们被剥夺能力的寄存点，或者用町的话说，“全”的世界。
曾经以为，像莱薇那样，把灵兽当作附魔使用已经是极限了。
但町的灵兽，完全已是新的领域。
作为她所构筑的天赋化术式的一环，所谓灵兽，完全已是另一个她。
如同她是女神的二身一样，那头龙，此刻也是她的二身。
那是只有圣女的她才开发得出来的术式，所以白银才如此感动。
只是新的术式，必然存在新的缺陷，难免会被别有用心之人利用，此时白银的作用就体现出来了。
最后望向满地人群一眼，白银突然向周围问道。
“我说卡莉姆啊，鹿与狮子，你觉得它们最大的区别是什么？”
卡莉姆不解其意，于是直接回道：“还能有什么，一个吃草，一个吃肉，就这样呗？”
白银突然笑出了声。
“是啊，这么简单的道理，咱们的女儿却不明白呢。”
予鹿以爪，去狮之牙，世界就可以太平了？
噗，当真是在锦衣玉食中长大的啊，丝毫不懂世道何为艰辛。
善？与恶？
当真太小看人的复杂程度了。
但是中二的年纪嘛，也不能苛求太多。
白银如此想到，随后转身离开。
是时候该尽一下自己做父亲的责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