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熊酒店坐落于奎格大道，离议会街大约五个街区。这家酒店是在九年前修建起来的，所有人是名盛一时的交际花彭伯里夫人，旨在树立拉博尔城酒店业的新标杆，以迎合风头正劲的旅游业。然而没过几年，大战打响，酒店的生意一落千丈，等到战后，它也就不过是又一座曾经风光的老旧酒店罢了。

阿比盖尔穿过灰熊酒店那扇由共和国著名设计师朱利安·科尔布设计的嵌有彩绘玻璃的雕花铁门，走进挂有王室供应商德鲁工厂生产的枝形水晶吊灯的黑金色穹顶之下。杨木制成的尺型前台有着大理石的台面，多年的磨损使得再细致的擦拭也无法令它重新光可鉴人。阿比盖尔摘下粗呢报童帽，拍了一下台面上用来召唤前台接待的铜铃。一位在台面后对着一本大书抄写条目的接待闻声站起，向她展露出热情的微笑。

“欢迎来到灰熊酒店。您需要什么服务？”

“要个房间。401可以吗？这是我的幸运数字。”

前台接待愣了一下，“抱歉，这间房间已经被人预订了，您也许会喜欢405？房型是完全一样的，我们可以额外送您一瓶葡萄汁。”

“预订簿上写的名字是刘易斯小姐吗？或者温德小姐？”阿比盖尔意识到自己忘记向康拉德确认保留房间的方式，这令她只好去猜测康拉德的做法。钻进傲慢鬼的脑袋可不是一段愉快的旅程，不过还好他不是那种会把事情搞得过于复杂的人。

“是的，温德小姐，”前台接待紧张地舔了舔并不干燥的嘴唇，“我们一直等待着您的莅临……我能知道您需要保留这间房多长时间吗？”

阿比盖尔将帽子重新戴回头上，正了正帽檐，遮住自己四下探寻的目光。

“我先看看，然后再告诉你，可以吗？”公式化地应付了前台接待的问题，她停顿了一下，又说：“我还需要和昨晚值班的前台接待谈一谈。”

“当然可以。您请稍等一下。”前台接待转过身，从身后的壁橱里取出一把挂有401号码牌的钥匙，递给阿比盖尔，“昨晚值班的是托尼，这会儿他不在，晚上七点他才会来。如果您一定需要他的住址……”

“不，不必。”询问前台接待不过是例行公事，确保毫无遗漏，并非调查的重点，阿比盖尔犯不着急匆匆地跑到他家里去。她低头看了一眼手里黄铜材质的门钥匙，忽然想起来一件小事：“这是房间的备用钥匙吗？”

前台接待惊讶地点点头，答道：“是的。如果您能找到原先那把钥匙，我们之后还能省下换锁的麻烦。”

“好的，我知道了。”阿比盖尔将钥匙揣进裤兜，向前台接待挥了挥手，转身走向一旁的电梯。

意料之外的，这家酒店没有设置电梯员。看起来像是精心挑选的结果，当你不得不和一个人共享不到三立方米的空气时，要瞒住他身边的女孩其实不是你的约会对象是一件很困难的事。阿比盖尔不自觉地皱起眉毛，摩挲起右手的手指，为已经观察到的现象感到困惑。在她的经验当中，涉及超自然力量的凶案，通常不会这么满足凡人的逻辑，尤其当它已经连环到第五次的时候。

“在公共场合走神是一个非常不好的习惯，华尔特小姐。”

“噢，抱歉，”阿比盖尔抬起手，抹了一把脸，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抵达四楼。她看了看夏洛特，打量了一下她身后悠长的走廊，又垂下目光，瞄了一眼电梯里的楼层标识，露出迷惑的神色来：“你到得这么快？”

“他们没费心隐藏消防楼梯，只留了一道可以自动回锁的门。从里边开很方便，从外边的话，如果掌握了技巧，也不难。”夏洛特耸耸肩，话里不无炫耀：“我五岁就会撬锁了，这可难不倒我。”

阿比盖尔瘪瘪嘴，道：“你的家长真是令人钦佩。”

“的确如此。”夏洛特接着说：“通过我的观察，在我撬锁之前，近期没人碰过那把锁。但有人近期用过消防楼梯，扶手和楼梯面上的灰尘受到了扰动，但我不认为能从上边获得任何可以辨认的脚印和指纹。条件太差了。”

“我也不指望。不过要是他真是从消防楼梯离开的酒店，也许他会在门把手上留下指纹？”

“那得需要一些专业设备，而且也不一定能获得正面结果。很多人都可能有理由去使用消防楼梯，说不定最后找到的全是通奸犯。”夏洛特伸出右手，指了指身旁401的房门，对阿比盖尔说：“咱们还是先看看现场？”

“你不能把它也撬开吗？”阿比盖尔开了个玩笑，走上前去，用钥匙打开房门。没有房门的遮蔽，她们立刻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药草被焚烧过的气味，在那带着药香的焦臭之下，需要非常仔细敏锐的感官才能察觉出血味儿来。

“难怪康拉德能从这里全身而退不抓狂，怎么药味儿会这么重？”

答案就在房间内。401是灰熊酒店中的初级套房，有简单的客厅和带浴室的卧室，能够充分满足个人居住需要，情侣约会也不显得寒酸。大约是康拉德的要求，酒店方并未对房间进行整理，一瓶打开的红酒和两只用过的水晶杯还留在客厅的小桌上，暗示房间内曾经发生过的浪漫行为。

案发现场位于浴室，准确地说，位于浴缸之中。陶瓷浴缸里积累了小半个缸底的血，浴缸壁上也擦上了一些血痕。由于暴露在空气中的时间过长，这些血液已经被氧化成肮脏的褐色。在浴缸旁边留有一些已经被弄乱的灰烬，阿比盖尔蹲下身去，捻起一点儿在鼻尖嗅了嗅，发现这就是盖住血腥的药草味的来源。

“你认为这里和之前几起案件的现场类似吗？”

阿比盖尔向夏洛特问道。带有都市传说色彩的悬疑案件一直都是《闲情逸报》第三版最青睐的题材，之前发生第三起诱拐谋杀案时，夏洛特就已经据此写过一篇报道，并为此采访过警局内组织起来的专案组。“酒店艳魂”的外号也是她率先曝光出来，这使得刊载了该报道的《闲情逸报》成为当月销售量最高的报纸。

“你别把我描述得像个专家一样。”夏洛特抗拒地摆摆手，“我只是个记者，因为撰写报道从警方处了解过相关信息罢了。”

阿比盖尔有些无奈：“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你怕什么？”

“我怕因果律因此认为我在这起案件中是一位重要人物，替我安排过于紧张刺激的命运。我从小就胆怯，没有冒着危险冲锋陷阵的打算。”

“……这是迷信。”

“你是有特殊能力的人，你没有资格说我这个普通人迷信。”

阿比盖尔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绕进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逻辑圈子，并且好像脑子还真的被绕蒙了一点。她赶紧用力地摇摇头，把那些有的没的都驱散，重新说道：

“那你随便猜猜，这究竟是不是同一个凶手？”

“我不知道。固然，几起案件存在着相似点，譬如案件都发生在酒店，地点都在浴缸里……然而其他案件都是发生在更便宜一点儿的酒店里，而且此前也没有任何一起案件的报告中提到了草药味。”夏洛特皱起眉毛，认真地分析道。

“这些事儿不用你说我也知道。没有别的了吗？用一用你记者的直觉？”

夏洛特气愤地瞪了阿比盖尔一眼。这家伙真是太容易得意忘形了。

“我确实觉得还有别的地方有些违和，但我说不上来。你才是侦探，你自己判断吧，我只是为了抢先报道才跟着你一起过来的。所以，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现在要拍摄现场照片了。”

说完，夏洛特从手提包中拿出一只小巧精致的莱恩牌相机，对准浴缸，调整起光圈焦距等参数来。

阿比盖尔注意到夏洛特拿出来的莱恩牌小型相机是上个月刚刚发布的新款，一时间竟不知道应该抗议她消极的侦查态度，还是感叹记者这一职业的不菲收入。

最终她一种都没有选。她轻轻叹了一口气，看向残留血污的浴缸，想象出刘易斯小姐卧在里边流血不止的情形，又添上她与同伴进门，在深夜把酒言欢的片段，在感受到想象实质化的那一瞬，立刻将自己的意识扔了进去。

夜色霎时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