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爱?
有人觉得是疯狂,有人说它是依赖。
我就不如女儿们那般感性了。
起码对我而言,爱除了责任,别的什么都不是。
也是这样的我,从小便是一个讨厌对他人负责的人。
初察觉大概是小学时候吧,我捡到了一只小鸟。
我喜欢它,但要说有多喜欢,那也不至于。
证据便是,我将它带了回家,开心地向祖父炫耀,祖父却一脸愁容,反复向我询问道:“银哥儿啊,你晓得养鸟需要注意些什么吗?”
不晓得,也不想晓得,我必须晓得吗?
祖父叹了口气,最后摇着头离去,我却丝毫不在意。
三天过后,不出意外的,鸟儿死在了我面前。
伤心是有的,但也没那么伤心。
我找来祖父,希望将鸟儿埋入土里,祖父却只轻笑一声,随后打开窗,直接将鸟丢了出去。
“难过吗?”
祖父一边关窗一边问道,孩童的我却因恐惧害怕得不敢出声。
祖父让我在堂屋跪下,随后大声呵斥着。
“无论心里到底怎么想,你都应当感到难过。银哥儿啊,喜欢这种事,可不是随便可以说出口的,对你而言可能只是一时兴起,真正影响到的却是他人的命运。如果体会不到责任之重,就不要随便把爱挂在嘴上。”
偏激了,但祖父就是那样的人,他的一生,全是在无限的尽职尽责中所度过的——妻子眼中的完美丈夫,儿子眼中完美的父亲,完美,所以最后孑然一身。
活在他的身边,实在是件很累人的事,所以祖母积劳成疾、病逝以后,父亲很快就搬了出去,大伯他们更是成家以后就没回来过。八岁以前,我甚至不清楚,自己竟还有个祖父的存在。
八岁那年,父母遭遇海难去世,两亲的葬礼之上,那是我与祖父的第一次见面。
寻常人家,此时都会安慰下小孩的吧,或者扯谎双亲远游去了之类,祖父却不一样。
他是直接找到我说道——我父母死了,弃我而去,再也回不来了。但是不要紧的,这份苦痛,大约几年便会淡却,所以这几年,就让我们一起撑过去吧。
胡言乱语,结果却无比真实,所以对他的话,我一直秉承着虔信的态度,起码我能感受到,他是爱我的。
明明知晓爱的沉重,却依旧能选择无条件地关爱他人。祖父的一生,便是如此令人钦佩。
我就做不到了,亵玩还可以,但负责...最起码的,连将小鸟尸体找回这点小事,我都不怎么愿意。
再然后,就是学校的事了。
现在的小孩,可谓早熟的很,毛都还没长齐就喜欢玩什么凑CP的把戏,我也难逃魔掌。
“受害者”惯例从同桌中产生,本就一普通小学生社交游戏,大家起起哄,事情也就过去了,怎奈到我这边却遇到了麻烦。
谁又想得到呢,我的那位同桌,竟然是真喜欢我。
不对,屁孩儿而已,懂得什么叫喜欢?充其量不过是早熟小鬼对成人关系的拙劣模仿罢了。
但人是自作多情的,尤其是那些没读过多少书又无比有闲的屁娃。
于是发生在我身上的CP游戏,持的续时间意外的久,以至于那位忘了名的同桌自己都当回事了,开始有意无意地同我搭起话来,言语之间,尽是“今天这么冷,你怎么只穿这么少啊”之类的废话,并且不分时间场合的。某次我看书的时候,她又开始了类似迷惑发言,于是我直接骂了回去:“我穿多少,干你屁事?”没想直接把她给整哭了。
人群聚拢了过来,同学们纷纷安慰起玻璃心的某人,我反成了众矢之的。
几位自以为是的女同学更是指着我骂道:“白银同学,你怎么能这样?”给我直接搞笑了,于是我反讥讽道。
“我怎么了?没事找事的是她,我还得惯着她了?”
群众愈发愤怒了。
“你这人?!XX同学她是喜欢你啊!!”
被大家给逗笑到,我直接笑出了声。
“噗,喜欢我?放什么狗屁啊,自作多情。
喜欢我是吧?那敢问她,我家住哪里,喜欢什么,讨厌什么?
明明对我一无所知,就敢讲出喜欢这种话,你们的喜欢,还真是廉价的可以啊。”
不出意外的,同桌哭得更大声了,最后引来了班主任。
好在结局还是温暖人心的——唯一恶人的我被罚道歉,写检讨,喊家长,祖父一脸愧疚地向对方家长赔礼认错,见到此情此景,我直接哭了出来。
恶有恶报,还真是这回事。
归家途中,祖父不停地安慰着我,说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有一件事,我确实是做错了。
我擦了擦眼泪,不解地问道:“我真不喜欢她,这也不可以吗?”
“当然可以。”祖父微笑地摸摸我头,“只是拒绝的方式,是分很多种的,你没必要讲的那般直白。”
我依旧不解。
“为什么不能讲的直白?为什么我就得在意她的心情?对我而言,她明明什么都不是...”
而后,祖父说出了另一句影响了我一生的话。
“不是这样的,银哥。被人喜欢,那也是你的责任啊。
如果不想与旁人扯上关系,开始就别让她(他)喜欢上你不就好了?
你的话,肯定做得到吧?”
强词夺理,但祖父说出来的,对我来说便是真理。
所以被爱,也是需要我负责任的啊。
爱与责任的等式从此在我心中扎下深根,再小的善意于对我而言,也如恶意一般忌讳莫深。
对此变化,祖父后来也懊悔不已:“你这孩子,当真太极端了,其实责任不一定就是坏事。你看,正是我尽到了人父的责任,所以才会有你爸爸,最终才会有你...”
对此,我只是否决道:“但是,风险太大了。父亲是你的责任所致,大伯不也是一样吗?我可不像您,拥有承受那些的勇气。”
说起我大伯,又是另一个极端了,本市某院院长,教科书般的财迷,自打入赘出去以后,与祖父差不多已有十几年没见过面了。
对于我的疑问,祖父也不知如何回答,于是只好放任我一路摆烂下去。
所以初中,高中,直到高考,我一直活的像个隐身人一样,无人在意,也从不在意他人。
老实说,死宅一般的生活还挺适合我的,起码有大把时间可以投身于那些自己真正喜欢的东西——没错,就是百合漫画哒。
百无聊赖的生活,一成不变的日常,浑浑噩噩的我本对这世界的一切情爱都不感兴趣,直到与百合的世界相遇。
那是充满纯爱与圣洁的世界,少女们自由美丽地生活在异次元的理想国中,与现世中的污浊形成了强烈对比。
那是人性之光,世界的理啊!
就当我怀抱着如是热诚,打算咸鱼一辈子的时候,祖父却开口了。
“银哥啊,别的我都不讲什么,但工作的事,万万马虎不得。你大伯在医院工作,你就去学医吧,以后好歹能有个照应。”
好家伙,照应是吧。
不过也都无所谓,读什么不是摸鱼呢。
真正察觉到不妙,还是毕业以后,祖父再一次的找上门来:“都学医了,没点文凭怎么行,你再去考个研吧。”
那还是首次吧,看着祖父那张日趋年迈的脸,自己有些厌烦了。
好累啊,不得不回应他们。
所谓的家人,原来是那么烦人的吗?
但是出于对他的尊重,不对,是出于偿还的“责任”,自己还是满足了他的希望。
再然后,依据他的要求,自己成了一名医生,每天都重复着些自己不喜欢的事。
再然后,就是结婚的事,因为他想抱孙子了。
“银哥啊,你还记得王伯家的XX吗?她今年留学回来了 ,你要不带她出去转转?”
有生以来,自己第一次想开口拒绝,但最终还是怯步了。毕竟,那也是自己的“责任”。
恋爱谈得愚蠢至极,好在对方只是因为年纪大了,就想找个老实的结婚对象,其它的全无所谓,于是也进展得顺风顺水。
但差不多同一时段,我体质上的毛病总算显现出来了。
最初只是感到恶心,与她交谈之时各种的不舒服。
随后稍一触碰,全身都起满了疹子。
病情最严重的时候,甚至打电话时听见她声音,自己都会呕吐不止。
这绝非她哪里不好,纯属我自己的问题。
与医院里的同事商讨过后,大约可以确定这是一种精神性的特异性异性过敏反应,俗称厌女症。
后来更实验了下,无论怎样的女性,但凡我有意将其视为性对象,都会出现一样的效果。
该怎么说呢,如释重负?
总之并非是我不愿履行职责,而是体质不允许啊。
就在我欣喜若狂,犹豫着何时向祖父坦白的时候,噩耗却如梦魇一般不期而至。
祖父病了,就在我为自身体质开心不已的那几天里。
胃癌晚期,伴肝、肺部转移,药物控制无效,急需手术处理。
遗憾的是,有本事给他开刀的医生刚好有事出国,剩下的人,包括我自己 ,无一敢做这台开腹手术,生怕担上一点人命的阴影。
我只是沉默地陪在老爷子边,眼见着他的病情一步步加重,最后全身插满管子地从ICU病房推出。
医生嘛,见惯了生死,从看见他病历的时候就已预见到了结局。
所以说实话,接过老爷子遗体的时候,我内心毫无波动,只觉得这一天总算到了。
葬礼上,一共就没见过几面的大伯哭得撕心裂肺,我却呆得像只木鸡一样,压根不知道在想什么。
当天夜里,我久违地做了场噩梦。
梦里的祖父如往常唤着我银哥,而我却只能跪在地上,最后哭得泣不成声。
噩梦,因为醒来以后,大脑一片空白,压根分不清哪边才是现实。
傻逼女神曾说过,她所挑选的勇者,都是些没几天可活的将死之人。
那么属于我的死法,大约可以想象到了。
我的前生,最为失败的,就是生为那个人的孙儿。
因为不同于其它人的好意,唯独来自那个人的爱,我是拒绝不了的。
明明有被爱着,我却以种作弊的方式,躲过了本该属于自己的责任。
所以说终究,我还是活成了自己最看不起的模样,并且还窃窃自喜,觉得自己有多聪明。
或者说,那才是我的本性吧,一个无能且自大的废物,算计着得失,总觉得自己能安然地游弄在规则的底线,其实就只是个丑角罢了。
跟别的人不同,我到异世界,可不是寻求什么救赎来的。
像我这种人,压根就没有被拯救的可能。
我所寻求的,向来就只有单纯的发泄。
前世的人生,我活得实在太过愚蠢了,或者说过分在意所谓的责任对等,忘却了人之所以为人的关键。
所以在这个世界,我想充分展露出所有人的本性,让每一种情感都可得到最本真的升华——没错,就像是百合一样,美丽,且纯粹!
我至今都忘不了,孤儿院的小伙伴们,向那位老妖婆院长复仇时的狂热情景。
或是拉尔在战场上吞食敌人时,所展现出来的无畏与强大。
无需在意责任,只需尽情地表达。
我是他们肆意妄为,忘乎所以的底线。
所以,展现得再多些吧,告诉我人性的极限到底在哪里。
但是,失败了呢。
起码在莱薇身上,我又活回了以前的样子。
她就像我小学时候,捡到的那只鸟一样。
或许我最初,就不该将她给捡回来。
但是既然已经捡了,责任便已应运而生,所谓家人,便是如此麻烦存在。
麻烦,但我已不再是当初的我了,也不能是。
所以,这一回,我定将履行好自己的职责,直到她真能飞起来的那一天。
至于卡莉姆,就像我当初的那位同桌一般,对于他,我需要尽好被爱的责任。
当然,前提是在他真喜欢我的情况下。
我的人生,绕了一圈,仿佛再次回归到了的起点。
起点,也是我梦寐以求的终点。
未来如何,我不清楚,也不想清楚。
说到底,无论肩负着怎样的责任,我都只是一个看客罢了。
等到所有的职责偿还完毕,那才是属于我的,真正的自由时刻。
当然,不来也无所谓,毕竟对我的本性而言,就没什么是真正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