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说,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呢?”
范西塔特公爵正端庄而优雅地坐在大赛车场办公室的沙发上,透过朝向大赛车场外的窗户,注视着竞技广场上那数以十万计的滔滔人潮。
圣艾比昂帝国有句谚语,“当人数超过了十万,他们的身影会通往天际线。”如今范西塔特公爵眼中的景象确实与谚语所言别无二致——整座广场上,人群的身影无边无涯,宛若海潮般浩大。时不时迸发的怒吼声,撼天动地,就连窗户都被震得滋滋作响。
转头再看向场内,情况也不遑多让。蜂拥的人潮如同泛滥的河水般,从安排好的过道一路蔓延到了看台上的阶梯座位之上。这样的场景可苦了那些穿着华丽繁复的传统长袍的贵族们,他们不得不令仆人们小心翼翼地把长袍的衣角托起,挤在人堆里,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挪出去。更有甚者,干脆不顾形象地当众把长袍脱了下来。
“如您所见,范西塔特公爵大人,内政部下达这样的指示也是保险起见。”大赛车场的经理巴宾特正满脸赔笑,弯着腰,殷勤地看着范西塔特公爵。这是一位身躯粗壮的中年人,年纪上比范西塔特公爵显得要大一些,满头的头发早已只剩下一小圈的残枝败叶,光秃秃的脑门映射着夕阳的晖光。
“我不是问内政部的指令,”范西塔特公爵淡然地瞥了瞥巴宾特经理,随即又把目光投向了窗外,用手轻轻指了指,“我是问,这是怎么回事?”
“这......”巴宾特那光秃秃的脑门上顿时沁了一层汗珠,“公爵大人,您明白的,我这段时间一直在忙着赛事的筹备安排,这......这些机油鬼的想法,我哪里猜得出来啊.......”
“我也不是问你,我是在问我自己。”
“啊?啊,那,那......”
巴宾特登时显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范西塔特公爵显然也并没有什么心思理会他,只是摸出怀表看了看,像是在等着什么。
“这......这个,范西塔特公爵大人,时候不早了,是不是,您也应该......”
尚未等巴宾特把话说完,办公室的房门猛地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范西塔特公爵一声,一个身影便立即推门而入,来到了范西塔特公爵身前。
“公爵大人!”
进来的是一个侍从模样打扮的人物。此人年近中年,虎背熊腰,膀大腰圆,古铜色的方脸棱角分明,粗壮的手臂上到处都是肌肉勾勒出的曲线。他的腰上挂着一柄沉重的阔剑,阔剑上还刻着属于范西塔特家族的家徽。
“格斯特,怎么样了?”
“果然,不止我们,全城的工厂都停工了,就连整个亚西德工业园,现在都是死寂一片。”
“今天的股市暴跌,除了公债的事,恐怕也有这件事的影响吧?唉,真是可怜了朗斯代尔,这么多事都挤在了一处.......不过这有点过火了吧?帝国的舰队还正在往钻石海岸进发,亚西德工业园如果也罢工,岂不是置帝国的领地安全于不顾?若是这劳工联盟如此肆意妄为,恐怕,最后得把皇家宪兵队逼得出面处理了吧?”
“是,是。”
“科伦娜......不,安娜贝拉那边,对此事有什么表示吗?”
“艾尔德尔女士今天一整个白天都待在皇家证券交易中心,她本人似乎对此事毫不关心,不过......”
格斯特说到这里,欲言又止,巴宾特马上会意,鞠躬行礼以后便离开了办公室,严实地关上了大门。
“说吧,科伦娜财团那边有给你什么讯息吗?”
“有封信,说是要交给您......”
范西塔特公爵马上接过了信,信封和信纸上均是空白一片,但范西塔特公爵只是略施魔力,便看到了信纸上那写得密密麻麻的字迹。他的视线从字迹的第一行扫到最末一行,嘴角微微一笑,随即顺手催动魔力,一把火将信纸烧成了灰烬。
“大概明白了。”范西塔特公爵顺手从巴宾特办公室的书架上抽出一封信笺,从礼服的胸兜里摸出了一支镶嵌着钻石的金质钢笔,在信笺上写了些什么,又用魔力掩盖住了字迹。他封好信笺,将信笺递在了格斯特手里。
“请务必将这封信交到安娜贝拉·艾尔德尔本人手里,不得有任何闪失,明白吗?”
“明白!”
格斯特收到命令,马上行了个孔武有力的军礼,转身便打算离开,却又被范西塔特公爵叫住了。
“等等。”
“公爵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范西塔特公爵深深地叹了口气,他的脸色缓和了下来,露出了父亲般的慈祥神色。
“这个月的二十二日,是佩洛丝的生日,卡奥斯可以作证,她永远是我最爱的女儿,”范西塔特公爵的眼眶显得有些湿润了,“你就和安娜贝拉说,我预祝我的女儿,生日快乐。”
“明白!”格斯特依旧是行了个孔武有力的军礼,转身离开,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巴宾特,巴宾特!这家伙在干什么?!”
挤在人群堆里的麦克劳德公爵此刻可谓是暴跳如雷,他那张老脸胀得通红,青筋暴起,不顾形象地破口大骂着。
“他的脑子里是塞满了渊杜来的米浆吗?为什么不开放大门,而是叫我们堂堂贵族走下人才走的小门出去?!”
赛车场那高大厚重的铜制大门,此刻正紧紧地闭合着,没有任何要开启的意思。场内那些衣冠楚楚的贵族们,不得不艰难地绕个大圈,走下看台,穿过赛道,走上足有一哩的路,从赛车场另一端的一个工作人员使用的小门绕出去。一些贵族受不了这样的麻烦,干脆催动魔法腾空而起,从大赛车场的上空直接飞了出去。
对于一个有尊严的帝国贵族而言,以这样的方式离开简直是奇耻大辱,麦克劳德公爵更是干脆拽出了自己的魔杖,恨不得当场就用一个Ω魔法把广场上那帮可恶的机油鬼送上天。幸好,理智还是控制着他忍住了手上的动作。
挤在人群堆里的麦克劳德公爵看不到广场上的景象,如果他看得到的话,一定会很快明白那个巴宾特为何要如此安排。
“让这些老爷们滚出来!”
“滚出来,威尔福德!滚出来,西沃德!这帮刽子手,都该被吊死!”
随着时间的推移,广场上愤怒的人群反倒越聚越多,目测已经超越了百万之众。位于帝都西侧工业区的工人们几乎倾巢而出,万人空巷,就连东方城区的许多工人,也不顾路途遥远,顺着羽洛海峡上的桥梁徒步赶来。
所有的人都在愤怒,左右的人都在呐喊,广场上充盈着乱哄哄的咒骂声,偶尔,在现场一些人的带领下,也会发出这样齐整的口号:
“惩办杀人凶手!”
“释放无辜者!”
“还我工资!”
“八小时,不能再多!”
齐整的口号与混乱的咒骂之外,一些莫名其妙的消息,也在人群里流传了起来。
“听说了吗?今天贵族们都在这大赛车场里看赛车,那个内政部长威尔福德也在!”
“威尔福德?就是那个下令开枪杀害我们姐妹的混蛋?”
人群中先是窃窃私语,很快便汇成了不可阻挡的洪流。在愤怒的气氛之下,广场上的人流不约而同地,开始向着大赛车场的大门处集中。
“滚出来,威尔福德!
你这窃贼和匪徒的后台!
你用我们的油脂涂抹你的面包!
用我们的鲜血浸染你的长袍!
滚出来,都给我滚出来!
你他x的怎么还有脸躲在里面?
要是你他x的还认得牧首赏你的纹章。
就该对得起你自吹自擂的道理,
从里面滚出来!”
一阵轻快却激昂的乐声,忽然从人群里迸发了出来。那是一个吟游诗人打扮的年轻男人,他身材高大,穿着一件轻薄的羊毛衫和粗布织成的背带裤,戴着一顶黑色的前进帽,胸口还系着一条红色的领结。他的脸上留着乱蓬蓬的胡茬,浑身上下透着股粗犷的美感。他站在一个花坛的高台上,在喧闹的人群之中显得格外显眼。
他的身上挂着一支吉他,这吉他比寻常的吉他大了一号,声音也显得嘹亮粗犷许多。他猛力弹拨着吉他,用洪亮的嗓音高唱着临场发挥的歌词。
“滚出来,威尔福德!
陛下宣称的仁慈早就被你忘得一干二净!
你的眼睛只会盯着如水般流淌的黄金,
如血般滴落的钻石!
滚出来,都给我滚出来!
你他x的怎么还有脸躲在里面?
要是你他x的还有那么点你们所说的贵族荣誉,
就该对得起你自吹自擂的道理,
从里面滚出来!”
一开始他的乐声被淹没在了一片喧闹的人群之中,并未被人留心。但很快,这乐声便激起了临近的几个人的唱和,接着,一传十,十传百,变成了响彻整个广场的齐唱。
“滚出来,威尔福德!
你这窃贼和匪徒的后台!
你用我们的油脂涂抹你的面包!
用我们的鲜血浸染你的长袍!
滚出来,都给我滚出来!
你他x的怎么还有脸躲在里面?
要是你他x的还认得牧首赏你的纹章。
就该对得起你自吹自擂的道理,
从里面滚出来!”
......
伴随着这样的歌声,广场上的气氛已然是高亢到了极点,汹涌澎湃的人潮愈发地向大赛车场的大门前汇集,道路已经被堵得水泄不通。
“冷静!大家先冷静!”那个唱着歌的男人突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开始对着众人呼喊道,“大家,现在先深吸一口气,想一想,我们今天是干什么来的?”
“为我们昨天被杀害、被打伤,被逮捕的姐妹们,同这些老爷们算账!”
“对,算账!”
“血债血偿!”
几个声音附和着,更多的声音附和着,最后,是冲上云霄的怒吼声。
“我们要算账,对,我们要算账!但我们这次是要对谁算账?!”
“对这些老爷们,尤其是,威尔福德!”
“这个威尔福德是什么人,干了什么?”
“他是内政部长,昨天就是他下令开枪杀人的!”
“好!那么大家,我们今天顶着烈日,来到这竞技广场,我们就是要让他们感受到我们的愤怒,感受到我们的决心,所以我们要呐喊,我们要怒吼,要让他们听到!”
“好!”
“说得对!”
“呼~~哈!”
仿佛是要回应这人的话语般,人群争先恐后地爆发了一阵阵欢呼声和怒吼声。
“但是,但是。”这个男人高高的举起双手,用手势示意人群权且安静下来。
“但是,我们要明白,我们今天是来怒吼的,但不是来厮杀的,大家,这些老爷们,总是喜欢嘲弄我们,说我们粗陋,说我们不如他们那般高贵,对,我们是不像他们那样,有漂亮的衣服可以穿,有贵重的首饰可以戴,但我们有我们的尊严,有我们的文明,大家,今天我们就一起,让他们好好看一看好不好!我们绝对不会推挤彼此,因为这样只会伤到我们的伙伴;我们也不会胡乱打砸劫掠,因为我们不是匪徒,也不是窃贼,和威尔福德不一样,对不对?!”
“对!!”
人群顿时迸发出了一阵高亢的欢呼,伴随着这阵欢呼,人群的行动似乎也渐渐冷静理智了起来。人们不再蜂拥着挤向大赛车场的大门口,而是井然有序地缓缓散开了。
“好厉害啊。”劳蕾尔依旧与自己的同伴们一道,坐在大赛车场大门附近的一处阴凉角落,目睹了广场上的场面,劳蕾尔不由得发出一声由衷的赞许。
忽然,她的眼睛亮了一亮,在喧闹的人群中,她的眼睛似乎捕捉到了某个熟悉的身影。
“罗莎琳德?乔治娅,看看,是不是她在那里?”
“唔,我看看......哎呀,真的是啊!”
“我们去和她打个招呼吧,”劳蕾尔马上下定了主意,“既然她都在这里,我们没准会见到许多老朋友啦~~嘿嘿,就说不用害怕吧,都是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