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爱丽斯娜在某日里完成工作后的一天。
亚比顿的清晨,妇女们在自家的阳台上晾晒昨日的衣物,再用网状木质的拍子拍去昨日的灰尘。
她们穿着简单的衣物,外面套上不太干净的围裙,一边捂着口鼻,一边忙活着,再把已经弄好的衣服叠好,塞进竹制的篮子里。
这些人中,有些是一脸的阳光灿烂,仿佛昨日里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好事,喜悦的心情跃然脸上;有些唉声叹气,衣物就像她们平日的负担,挤压着她们的空余时间和她们本身,但她们能做的只有将这些包袱恶狠狠地丢进身旁的竹篮。
还有一些说不上高兴,也说不上哀伤。她们似乎早就做惯了这些,很机械地将衣物折好,抚平褶皱,再将放入它们该去的地方。
一切显得有条不紊。
她们脸上无其他表情,眉毛躺着,眼睛直着,嘴角像死了般瘫在那里。偶尔会有邻居太太和先生经过,这个时候她们才会拎起嘴角,把自己唯一喜悦的时光留给这张脸,再道一声“某某太太,早上好!”
爱丽斯娜站在下面看着她们,就像农家的孩子捕捉过来的蟋蟀,将他们丢进一个塞入泥土,种上青草的盆里观看一样。
对于爱丽斯娜,这有种说不上来的趣味。人类的行为合乎情理,但有时又有些莫名其妙,不同个体的脾气秉性完全不同,简直不像是同种生物。
但是有一点,爱丽斯娜是清楚的,那就是为什么这些人会像自己盆里面饲养的虫子。因为这个地方、这个国家,总有一天不再是安德二世盖伊的,而是其他人的。
旅行者、商贩、卫兵、传教士……他们都匆匆走过这里,为了寻找自己想要的东西。但他们又都是一样的,他们从未注意过身旁这个女人关注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即使爱丽斯娜没有施展任何隐秘自己的魔法。而她本人就像是在观摩,在欣赏,在思索为何人能成为最特殊的种族,他们到底有什么其他族群不具备的能力。
鄙贱的人类、有趣的人了、具有独立思维的人类、善于运用工具的人类、美味的人类……爱丽斯娜搜罗出自己的部下们可能会和自己说的所有对人类的形容,那肯定是不同的,甚至会从一个人的嘴里听到多种答案。
她想起了某个国家,它距离纳塔尔并不遥远,土地面积并不是令人瞩目,但它还是让爱丽斯娜印象深刻,可以说是独一无二。
那里的人信仰的不是神明,不是某个做出卓越贡献的人,而是他们自己,身为人类的自己。
他们痛恨其他任何种族,半兽人、牛头怪、哥布林、巨魔……也包括其他的类人生物,像是精灵、矮人等。不过他们对自己的力量充满信心,并且也在当地产生了很多“人类学家”。人类是万物之长,万物以人类为首,也将以人类为终,其他的种族支配在自己渺小的地方生存,没有什么可以撼动人类,只有人类影响他们。
不得不说,在圣纳德这片土地上敢这么说的种族也仅有这个国家的人了。他们自大妄为,但同样产生的是爱丽斯娜对他们的兴趣,一种探索的兴趣。
因为这些人对人类自身的强烈讴歌,他们抱成了一团,倒也变得兴盛起来,而在这时候便是那群人对其他种族生物的追杀和驱赶。
人类,这种满是矛盾的生物,成了爱丽斯娜心中最为奇特的存在。她观察他们,利用他们,和他们缔结友谊,和他们做生意、做朋友,有时也会杀死几个,为的就是看看这群“劣等种族”到底是什么在吸引着自己。
不得不说爱丽斯娜最开始并不是真的想做莉娜的恋人,起初,她也没有像对待恋人一样对待莉娜。但是“爱”在人类生活中扮演着奇妙的角色,她使人疯狂、让人丧失理智,爱丽斯娜想要和人类谈一次恋爱,想看看“爱”会给这位平平无奇,还有些羸弱的人类带来什么。
效果很显著,几乎所有的事情都在爱丽斯娜的料想中,除了自己也在改变以外。作为魅族的血脉,她也从那种在人类眼中不堪的行为中得到了快感,也变得愿意为这个普通人类做一些事情,这既有趣,也在她内心不知道哪个地方做了个记号。
那个时候起,爱丽斯娜便开始留意人类恋爱的行为,知道如何进行下一步,额外腾出时间陪着莉娜,和这个人类开始心灵的交互。
但是她也清楚,自己想要的也并不是这样,她不可能寸步不离地呵护着莉娜,她需要在对莉娜的改变方面下点功夫。
和自己不同,这些路上来往的行人很多都无暇顾及“爱情”,他们为了生计须要东奔西走以谋取养活一家子的资本,要不然别说爱人,连让自己生存下去都没办法。
“可以买点吗?”
一位穿着朴素,用蓝色丝带将发辫系在后面的女孩引起了爱丽斯娜的注意。
“可以买一些吗?把这个送给您的姐妹们应该很漂亮的。”
她有些羞涩,说话的音量只有身边的人能听见。
爱丽斯娜停下后看了看她的摊子。木棍和篷布组成的货架上摆放的是十几件小巧的首饰,不过从款式上来看在亚比顿这种城市内就显得有些过时了。然后,爱丽斯娜也注意到了女孩的裙子有的地方沾着些细碎的灰尘,首饰也是如此。
“别的地方的东西吗?”
“是的,这是我在城外商人那里买到的首饰,那位好心人只卖给了我五枚银币,他告诉我这些能卖好几枚金币呢!”女孩说话的时候一点戒心都没有。
“这种赚钱的生意他能让你来做?”
“额,我们家有点穷,钱马上就要见底了,所以我就带了点钱出来能不能做点小生意。那位商人也很同情我们,所以就便宜卖给我们了。而且他自己也说是其他人送给他的,他没处用。”
“然后你相信了那个人?”
“是的。”女孩回答得一本正经。
爱丽斯娜听后嗤嗤地发笑,这可整得对面女孩有些发愣了,待到爱丽斯娜笑完后,她才抬起头。
“你也是个很可爱的人类呢。”
女孩还是愣愣的看着她。
“在别人看来是傻,但在我看来确是天真的表现呢!”
女孩站在原地,看着面前这位长相格外貌美的女性莫名其妙地捏了捏自己的脸,自己却并没什么排斥感。
“那这样好了,你的这些东西都卖给我吧。就按你说的价格吧。”
“好、好的!三枚金币,谢谢!”
告别了这位少女,爱丽斯娜不在留恋与这条繁忙的街道,而是转向了位于东南侧的区域。
那是一片“庶民止步”的地方,因为纳塔尔的最高权力中心——亚比顿王城就在那里。
王城及贵族们的住所被里三层外三层地裹在里面,东北侧是直插云霄的魔法学院,在它南边的建筑虽然没有学院那样高耸的尖顶,但其宏大程度并不亚于它。
不想魔法学院那样尖顶房屋,而是一个个半球体的屋顶层次分明地叠在一起,就像是沼泽地中发着恶臭的池塘翻起的泡沫一样。一个个大小不一的泡沫顶上插着一根长长的铁杆子,上面原本是挂着纳塔尔国旗用的,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便不再这样了。
王城范围外的居民们排着队伍待在城门的入口处,站在那里的数名士兵细细地调查着想要进入的每一个人。几十名士兵在木头与金属制造的城门后面排成数列,为的是预防可能会发生的突发事件。还有一些在这砖砌的城墙上走来走去,手执长弓,肩挎插满羽毛箭的箭筒,腰间带着一把佩剑和一把备用的短刀。
他们当中零星地分布着数位法师,身着长袍的他们带着法器,腰间挎着法杖。
比起夏米亚和索斯顿那种了胜于无的防御态度,亚比顿已经好了不少了,这完全是因为在这里还有一位忠心耿耿的副官站在城门前,他用自己鹰一般锐利的双眼审视着外面的市民。
只要自己还在这个位置上就不会有人能轻易地侵扰自己所热爱的这片国土,不论是谁。
“好的,进去吧!”士兵将一个贵族模样的中年男子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连他的口袋都翻了出来,检查完毕后,他终于将这位贵族放进了城。
“以前不是没查那么紧吗?”
“现在是特殊时期!就算你是公爵也要例行检查!”克隆尔朝他瞪了一眼。
“嘁,不就是个战士长副官,摆那么大架子!”贵族嘟嘟囔囔地整理好自己的衣服,走入王城。
看着贵族走过,克隆尔终于将目光再次转向后面排队的人们。他们当中大多数都是忠于国家的人民,但也不能排除会有心机叵测的人混入其中,他们时时威胁着这里的安全。
现在的纳塔尔格局十分紧张,内部有自己的哥哥克里斯不知道在什么地方纠集着部队,和某些贵族商量着反叛的事情;外部则是一名叫做爱丽斯娜的法师施展了保护罩,将索斯顿整块地方都并进了之前被侵占的夏米亚。对于这些事情,国王安德盖伊一点都不紧张,倒是身为臣子的克里斯及其他倾向于盖伊的大臣都在着急。加上之前公主索菲的走失,现在亚比顿的百姓们都在向国王讨说法,但结果只有三言两语的敷衍。
对于以后可能会发起的叛乱国王是必输的,这克隆尔还是清楚的。自己只是在承担作为王城卫士的最后一份职责,兑现当年上代国王任命自己时许下的承诺。
“呀咧呀咧,守卫看起来不是什么善茬呢,看来想过去有些困难了。”爱丽斯娜嘴上这么说,但她还是很有自信地跟在了队伍的后面,而因为其独特的装扮和出众的面容,引得好几名士兵侧过头向她看去。
“那个是哪个贵族家的吗?”
“完全没见过。”
“这副样貌,真的会在我们国家出现吗?”
“喂!”克隆尔喝住了他们,那几名年轻的士兵终于收住心,专心站岗。
然后,队伍慢慢向前挪动,终于到了爱丽斯娜。
“把双手抬起来,我们检查一下你的腰部。”士兵有些笨手笨脚地摸了一遍爱丽斯娜的身体,可能是因为害羞、亦或是爱丽斯娜身体那股奇妙的味道,士兵的脸有些发红。
“你是亚比顿的贵族吗?”克隆尔的直觉告诉自己这个女人有点不对劲。
对方面露微笑,点了点头。
“我好想从来没在城里见过你。”
“这么大的亚比顿,您也不是谁都见过吧?”
“身上的味道怎么回事?”
“刚从一家卖草药香水的店走出来,如果您还想要地址的话,我可以直接告诉您哟。”
“报告,没有搜出什么可疑物品!”
克隆尔听后并没有急于放走爱丽斯娜,而是示意一边的法师过来。
“你好好检查一下她身上有没有什么带魔力的东西。”
克隆尔就这样站在城门边,看着法师施展“魔力探测”的魔法,还不时瞟一瞟爱丽斯娜脸上有什么细微的表情。但是对方完全一副坦然的样子,某种角度上反而引起了他的注意,毕竟那些娇贵的贵族们里也没几个这么安静的。
“你是哪家的贵族?”
“雷德文侯爵。”
“我去过雷德尔侯爵的家好几次,可没有哪次见过你。”
“您要问这句话可就有点见笑了,雷德文侯爵本身就有些怕自己的夫人,他会随意让别的女人待在有母老虎的家里吗?也更不会让我在众人面前露脸吧?”
最终那个法师也没查出什么,他回到了之前的位置。
“嗯……你过去吧。”
克隆尔有些心情复杂地看着爱丽斯娜走过去,那种大摇大摆的神情着实让他有些不舒服。但自己没有理由拘捕盘问她,反而有可能会得罪和自己同个阵营里的人,况且别人的家事自己也不好多问。
不过,那个女人是雷德文的人吗?
爱丽斯娜朝着人群最为密集的区域行进着,那里正在举行纳塔尔人数最多的集会。
一场由公爵——盖伊的弟弟欧斯展开的盛大舞会在那栋奢靡的建筑物内进行着。在亚比顿的所有贵族都可以来参加,每一个人都可以带着自己的舞伴,穿着华丽的服饰,在欧斯公爵的专用乐队的演奏下,在恢宏的大厅中舞上一曲。
欧斯也被称为多情公爵。并不是因为他除了正房外还有其他女人,而是因为他的相貌在纳塔尔的男性里中数一数二,其本身就带着贵族气息的气质,谈吐有方举止有礼,这让他俘获了不少亚比顿少女的芳心。
他本人并没有婚配,欧斯几乎拒绝了所有向他告白的女孩,但方式却非常礼貌,这反而让他在亚比顿有了更多的倾慕者。
“我的想法可跟你不一样。”马车里的男人朝对面的女人挥挥手,即使是在光线并不明亮的马车车厢里也能清晰地看出那一根根粗犷的手毛。
“你只不过是吃醋加嫉妒罢了!”女人别过脸。
“那种小白脸到底有什么好?长得男不男女不女,浑身都是阴柔之气,一点阳刚劲儿都没有。”
“那种男人才会疼自己心爱的女人!”
“疼、疼、疼,疼死拉倒。明明一副四处找女人的样子,还尽是些花言巧语,哪有我专一?再说他有我这么豪迈的汗毛吗?”
“长成这样我都替你恶心!死相,等会下去别给我丢脸!不知道的太太还以为我带了只猩猩过来呢!”女人用扇骨嵌有珍珠的扇子挡住脸,做出一副要丢人的样子。
男人没在答话,因为他不想再自找没趣。
“雷德文老爷,我们到欧斯公爵的府上了。”
“知道了。”
雷德文走下马车,环顾着门口站成两排的男佣,他们似乎经过了精心挑选,
都是和欧斯一样的俊男,不过气质方面并不如他。
“啧,净整些没用的东西。”
“快走吧,杵在这跟傻子一样!”
和他们一样在欧斯豪华别墅外的还有爱丽斯娜。她轻而易举地混进了纳塔尔王城亚比顿,循着众多马车的脚步来到这里。展现在她面前的是精致的铁门、镀金的栏杆、大理石喷泉和上面的雕塑,以及亚比顿各个贵族的身影。
雷德文、欧斯同克隆尔一样都是倾向于国王的,事实上近一半大臣都是如此。他们早就习惯了先前奢靡的生活,也为了避免革命反叛一类的词落到自己头上,他们还是会保持不动。而从另一个角度上来说,他们也并没有什么用处,因为这里面没几个人有军队,在他们一些人眼中享受远比履行自己的职责更加重要。
别墅的墙壁上施加了预防扒手的魔法,但是爱丽斯娜依然有自己方法混进去。
明亮的灯火可以照亮黑暗,但如果有比黑暗更加黑暗的东西混入进去,即使全是灯火也无济于事了。
“哦呀,这不是雷德文侯爵嘛,平时不是不来我这里吗,今天是有空闲了吗?”
雷德文和他的夫人进入大厅,迎面款款走来的是一位气质非凡的男人,他向侯爵夫人致意后,看向一边的雷德文。
“在我管理的那片地方可没有您这样盛大的舞会,正好我夫人又闲得慌,所以特地来看看。”
“我们家这死相其实一直都想到公爵家来的,但他不好意思,这次还是我生拉硬拽才肯过来。”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吧,既然来了那我还是会把你们当做宾客来招待,不过待遇可得比公爵们低一点,你们应该理解的吧?”
“唔……理解理解。”雷德文将身后夫人正在掐自己的手撇开。
“不过,侯爵夫人还是会和其他女士一样待在女士专用区,到舞会正式开始的时候再过来吧。”
“呀,真老您费心了!”雷德文的夫人喜笑颜开,跟着男佣走向另一边的房间。
“……”
“雷德文,你不会有什么意见吧?身为男人,应该好好对待我们身边的女士,不是吗?”
雷德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取了杯酒后就直接走向柱子旁的椅子了。
贵族与贵族之间保持着最基本的礼貌,他们会互相问候、互相寒暄,关系好的会互赠礼物。但这些都是有条件的,他们需要从对方身上获利,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如果对方与自己为敌或是互相看不起,但这种关系就会产生裂缝,直至某件事情发生,让这条裂缝直接崩解。
像帕里斯和他朋友的那种已经是贵族间少有的友情了,在这个纷乱的年代,很少会有人再相信别人,尤其是社会关系最为复杂的人类。
爱丽斯娜坐在一边的长椅上,静静地享受着不知道从哪儿搞来的红茶,欣赏眼前的“贵族礼仪”。有些侍者们会有向她投来目光,因为他们并没有见过这位女性贵族,邀请函上也没有陌生的名字。
但是既然来到这里就必然是宾客吧,而且搞不好传说中还未和任何一个女人交际的欧斯也会有他特殊的客人呢?
“哄好这些家伙可真是够受的,下面就去看看该找谁做舞伴吧。”
欧斯回过身,他第一眼看见的便是爱丽斯娜。
“毕竟是作为二王子的公爵,经常要处理的繁琐小事也很多,不是吗?”面前的女人嫣然一笑。
欧斯从来没见过她,更不寄的自己邀请过这样的人。如果是平时,他早就会把擅闯进来的人打出去,或是立个罪名直接送到大牢。但是今天他不会这么做,不仅是因为自己正在举办宴会,还有就是这个女人,她与以往自己所见的任何一位都不一样。
从田间的民妇到殿内的公主王后,欧斯见过不少美人,也同样记得她们的样子和名字,但他从来不把她们当回事,因为自己有资本这么认为,她们也没有一个配得上自己。
快要二十四岁生日的欧斯比自己的哥哥小不少,但他还从未想到过婚配或是和某位确认关系,因为自己的高眼光,也因为哥哥的色心颇重,他也便一直扮演着“清高绅士”的角色,对每一位见过的女性都彬彬有礼。
但是这一次不同,因为对面的女人的长相已经深深烙进了欧斯的心里,即使是第一次见面。她的存在足以将自己内心所有女人的存在都抹除掉,只留下她的位置。
看起来她已经在这里做了很久了,为什么自己一直都没有注意到?
黑色的礼裙带着褶子,上面饰满蓝色的花边,深蓝色的蕾丝手套尽显神秘,同个色系的蝴蝶停在黑色秀发上的发箍上。
高挑的眉毛略显轻蔑,嫩红色的嘴唇让人能在大脑里清晰地想象出那柔软的感觉,乌黑浓密的头发柔顺无比,白嫩到可以和洁玉相提并论的肌肤,匀称到近乎完美的身材,甜蜜到溢出身体的味道。而更绝的那两只眼睛,红色的眼眸发出的光芒像是要把人的灵魂勾走,像两颗璀璨的晶石嵌入眼窝。
真不知道是什么样子的父母才能生出这样的女儿,他宁愿更相信这是哪个巧夺天工的匠人制作的等身人偶,然后赐予它生命的力量。
欧斯第一次对女人动心,此刻再询问她的身份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不过毕竟是公爵,他按捺住自己的心情,操起平时的对待女人的说话方式,来回应这位绝美的女性。
“我好像从来没见过你呢,这位女士?”欧斯走上前去。
“那可真是少见呢,作为公爵还会有没见过的人吗?不过这也不怪你,最娇艳的花不总是待在最令人瞩目的地方呢。”
“就算是圣人也很难记住或是见过所有人吧?就像那些乡间女孩儿,不过跟她们比,你也确实算是最娇艳的花呢。”
欧斯说话时文质彬彬,如果是普通的少女,她们肯定早就沉醉在这富有磁性的声音中了。在他看来自己的一言一行都会打动每一位少女,包括眼前的这位。
“能问一下你的名字吗?”
“知不知道名字无所谓吧?”
“那么,我就称呼你为‘蝴蝶小姐’好了。”欧斯指了指她头上的发箍。
“有趣。”“蝴蝶小姐”露出醉人心脾的微笑,欧斯第一次感受到内心中那份痒痒的感觉。
其实最令这位“多情公爵”动心的是这位少女的目光,带着点挑逗,也有一部分的轻视,这是真正意义上高贵的人才会有的眼神。不同于那些平时趾高气昂的暴发户,他们只是空有一身名贵的服饰、奢华的马车,其本质都是土到不行的庸俗之人,真正意义上的贵族就得像眼前的少女,她具有其他所谓贵族们没有的特质。
“你会跳舞吗?”
“什么样的舞蹈?”
“纳塔尔贵族间的交际舞。”
“你觉得呢?”
对方的表现让这位与女性交往的老手不由得有些汗颜,但这也更激起了欧斯的兴趣,他很想了解这位少女的身世、她的习惯,还有其他方面。
当然,过度着急反而会适得其反,这个道理他还是懂的。
“正如你所见,我正在举办这场盛大的舞会,不过苦于没找到自己心仪的舞伴呢。”
“那几位才进女宾客房间的夫人不行吗?”
“若她们有你的一半气质倒好了,那些妇人见识短,和她们可根本谈不拢呀。”
“我之前可看你和那几个夫人聊很欢呢。”
“敷衍她们罢了,又不能显得太冷淡,就只好那样喽。”欧斯摊摊手,“所以,我的邀请……”
“待会再说吧。”
爱丽斯娜嘬了一口红茶,然后再原封不动地放在之前的位置。
欧斯愣了一会,但很快就回过神:“那就过一会好了,我随时恭候你。”他露出作为男人最甜美的微笑。
精致的衣装、整洁的领口、一头漂亮的金发、格外讲究的怀表、礼貌风趣的谈吐,这在任何女性眼中都是完美的交往对象。在爱丽斯娜看来,如果说莉娜就像是指爱粘人的乖巧小猫的话,那么欧斯的形象就格外明晰了。
一条内心虚伪,善用花言巧语恶心人的下贱狗。
不管是那副引人关注的表现还是那谄媚的笑容,在爱丽斯娜看来都是如此丑陋。欧斯和其他贵族一样都是自命不凡的人,但他们的价值甚至不如一位农民,因为他们只会一味地压榨,再向其他与自己差不多的人讨好。
欧斯对自己那份无聊的好感,不可能有长久的爱意,只有令人恶心的龌龊。
但是爱丽斯娜想要看下去,想要继续演出这场戏剧,她来到这里正是为了这些。
没过多长时间,从大厅东侧的房间内走出几名穿着与男佣不同的人,他们戴着金色的小礼帽,身着白色长袖衬衫和带着排扣的精致小马甲。每个人的领口部位都别着暗红色的花状胸针,手里抱着多样的乐器:苹果树树桩和冈瓦兹野牛牛皮做成的小皮鼓、大小和一人差不多的落地竖琴、由木头和某种动物分泌出的丝线组成的纺锤状弦乐器等等,共同点是他们都有被好好的保养以及涂装过。
这是欧斯引以为傲的乐队,里面每个人都被专门培训过,纳塔尔历朝历代的音乐家们所著的乐曲,他们都样样精通。
爱丽斯娜远远地看着,看着这群装容滑稽的小丑走到大厅东南边的角落里,坐上铺有软垫的座椅,摆出准备开始的架势。
稍过一会,从那个门后又走出了另一个人,他和之前的奏乐者们穿着一样的服饰,但不一样的地方在于他并没有戴帽子,人中处立着两根山羊须,其目中无人的神情自然说明了他在乐队里的地位。
站在乐队的面前,他从裤袋里掏出一根十公分左右的木棒,用另一边裤袋里的手帕擦拭了一遍又一遍后再握在右手上。
女宾专用的房间和外面的男士都开始骚动起来,单身的女性贵族们都跑出来寻找着她们都热衷的舞伴——欧斯公爵,而那些有夫之妇们也与自己的丈夫们配上对。某些孤独的男士仍然坐在自己的席上,或是苦笑着与同为男性的贵族成为舞伴。
谁和谁是舞伴这在男士们看里并不重要,但谁能成为欧斯阁下的舞伴可就成为贵妇们的关注焦点了。
而那位万众瞩目的贵公子则从自己的房间款款而出,换上了和之前不一样的奢华服饰,将自己的一头金发整理得更加整洁,衣装更加得体,为的就是能听到外面的女人们发出夸张的叫声,看到同为男士的其他贵族露出鄙夷嫉妒的神情。
爱丽斯娜静静地喝着自己的红茶。
在令人激动万分的时刻,那些女贵族们都竭尽全力显示出自己的美貌,展现自己的雍容华贵,有些开放一些的姑娘甚至会对欧斯做出挑逗的动作,只为求得他的关注。
但今天,欧斯注定只会注意一个人的存在。
他缓缓走向坐在那里喝茶的少女,爱丽斯娜丝毫没有为他这殷勤所打动,只是漫不经心地闭着眼,想着自己的事情。
不像其他肤浅的女人一样容易被打动,甚至不把贵为公爵的自己放在眼里,这反而让欧斯对这位少女充满好奇,也愈加想要认识她,想知道为何就她能够自命不凡,如此淡定地坐在这里。
奏乐者在一名男佣的示意下拿起乐器,领队的指挥举起指挥棒。
“那么,这位小姐,现在可否给我答复了呢?”他向爱丽斯娜伸出手。
音乐响起,正是最适合两人交际舞蹈的舞曲,典雅悠长的乐声让整座金碧辉煌的大厅都充满了贵族气息,有舞伴的夫妻们首先开始了舞蹈。
“那些演奏家们的技术还不赖。我心情不错,就跳一支好了。”
在那些人穷酸的目光中,爱丽斯娜站起身,将右手的掌心合在欧斯的手掌上。
欧斯抬起手,轻吻了一下爱丽斯娜的手套。
“这副手套看来得舍弃掉了呢。”爱丽斯娜心里想着。
随着音乐,欧斯牵起爱丽斯娜的手,在人群中飞舞。爱丽斯娜就像花丛中那只魅惑的蝴蝶,裙摆就是她那对耀眼的翅膀,在乱花丛中翩飞、起舞。欧斯观察着爱丽斯娜的一举一动,端详着她的一颦一蹙,这女人像是有着什么引诱别人的魔力,看着她便欲罢不能,闻见她的味道就会无所适从。那两颗红色的宝珠在削弱他的意识,迷惑他的精神,欧斯让她迷得有些忘乎所以。
这是欧斯第一次迈错步子,他险些踩到爱丽斯娜的鞋子。在尴尬不失礼貌的微笑前是少女如初开玫瑰的笑容,美丽,但带着些许刺痛。
两人的舞步开始加快,欧斯的动作逐渐稳定。自己偶尔会有意地犯些错误,即兴发挥,但这位少女却像是能预知他的动作一般,巧妙地配合着他。不管是弯腰、转体还是各种难度的动作都能信手拈来。有时还会有欧斯本人没有料想到的,爱丽斯娜像只鸟儿,在半空中做出令人瞠目结舌的动作,但其中又不失美感。好几对已经共舞多年的夫妻都惊叹这绝世舞者的舞步。
在他们一些人眼中,爱丽斯娜和欧斯明显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郎才女貌,贵族气质,跳舞的时候配合衔接得天衣无缝,已经有人料想到今后他们二人在一起的生活会是怎样的幸福,生出的孩子会有多么漂亮了。
“呀!你看看人家!”雷德文夫的夫人惊叫道。
“看什么看,看那个女的?”
“什么呀,我是让你看她和欧斯公爵,你个老不死!这跳的……不像你,毛手毛脚,连迈哪条腿都不知道!”
“你要觉着我不行就找他跳去。”
“呸!说你两句还跟我杠上了,你说你哪点有欧斯公爵强?自己还不承认!”
“你要是也有他舞伴那么漂亮,说不定我也和欧斯一样了。”
“嘿!你个臭不要脸的!”
一边是美妙绝伦的舞蹈,一边是令人啼笑皆非的闹剧,众人享受在这场贵族间的交际活动,他们只觉得自己不虚此行。
欧斯带着爱丽斯娜来回旋转舞蹈着,他拉着爱丽斯娜的手,进行下一次的转体动作。质感柔软的手套被他摘下,待到他扭过身寻觅爱丽斯娜的身形时,却发现她已经向大门走去。
欧斯没有追赶,他站在那里看着爱丽斯娜离去。爱丽斯娜给他留下让人印象深刻的芳容,还有那只让人浮想联翩的手套。
他把手套握在手里,嗅闻着上面的气息,想象着自己与少女的偶遇成为纳塔尔千古流芳的佳话,在某个时刻自己又能见到这位命中注定的少女。
“下次再见面了,蝴蝶小姐。”
亚比顿的城外,爱丽斯娜将另一只手套焚毁在一处小小的角落,小到自己足以忘记这块地方,连一点痕迹都不会留下,让这肮脏的东西和火焰一起熄灭在纳塔尔的余晖中。
“那么,等攻下亚比顿后该给欧斯什么样的结局呢?”她思索着,阴暗的笑颜占据着她的面部,“还是让莉娜决定好了,搞不好会有什么有趣的决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