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夏采悠的特立独行不是装出来的。
总有些青春期的少男少女喜欢故作深沉。说一些连自己都不懂意思云里雾里的句子,在别人面前摆出一副忧郁又稳重的面相,心里怀着“看吧,我和他们不一样,所以我很酷”之类的幼稚思想。
可夏采悠不是。独特给她带来了很多伤痕,一大部分都终其一生也无法治愈。她不能摆脱,唯有接受。久而久之,那些伤痕竟然也慢慢演化成了独特的荣耀和勋章。
在同龄女生普遍还钟爱少女漫画和言情小说时,她喜欢梵高,喜欢海明威,喜欢太宰治。她酷爱爵士乐的优雅,生活方式却向往欧美国家自由至上的街头文化。
看惯了世界名家们的坎坷人生,连思想都变得不属于这个年纪了。再加上心头的大计划像块石头一样压着,时常让人无法呼吸,夏采悠觉得生活里好像一切都丢失了。没什么事能让她觉得开心,也没什么事能让她觉得难过。
可能因为内心装的想法太多,现实生活发生的一切就变得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了。现在把她扔进人群里,她一点都不能理解同龄人他们一惊一乍的相处模式。
说起来,那只笑面虎和他们也不太一样。
不过夏采悠没什么兴致去探索别人的秘密。
现在笑面虎就走在前面,她就像入学第一天时那样一脸无奈地跟在后面。
走到楼道里一个方圆十米无人出没的拐角,羽潇停下来,转过身一脸迟疑。
夏采悠脑子里在想事情,差点撞了上去。
还好她刹车及时。
羽潇开口问道:“夏采悠,你还好吧?你一整个上午去哪里了?”
夏采悠很平淡地回答:“我有事回了趟家。”
羽潇表情沉了沉:“这样啊,我挺担心你的,没事就好。那你回家跟老师请假了吗?”
“嗯,请过假了。”
“……那就好。”
“嗯。”
气氛一时沉默。
羽潇脸上的表情复杂微妙。
其实第四节课刚下课她就去办公室找班主任询问过,班主任一脸诧异地说:“请假?她没请假啊?她早上不是还在班里吗?”
说着班主任就要给夏采悠的家长打电话。孩子在学校丢了,这可不是小事儿。
羽潇制止道:“老师,现在还不确定,最好别惊动家长了。我只是听她提了一嘴,刚才又没看见人,就想着过来问问。既然她没请假,也可能只是去吃饭了,我先去找一下吧。”
话虽然这么说,但是她知道夏采悠不可能一下课就去吃饭。
只是内心隐约觉得,通知家长会让事情变得更不可收拾。
现在这人一脸无事发生的样儿在这说谎,还真是让人恼火。
但目前不是揭穿的好时机。如果揭穿一个人不是为了进一步达到控制她的目的,就没有意义。
很显然,现在就算揭穿也还是无法控制走向,不如留到合适的时候。
羽潇开口打破了沉默:“你吃饭了吗?”
“吃完了。”
“在学校食堂吃的吗?我刚才没看到你。”
又来了又来了,陷阱式支配。
不过夏采悠现在有点没心情跟笑面虎拉扯。
她在空教室里自我拉扯了一上午,已经精疲力尽了,好不容易才压下了那个黑影的疯狂叫嚣,现在只想立刻收拾东西走人,找个安静的旅馆躺下睡一觉。
谁想到刚回教室就碰上了羽潇。她一分应付人的心思都没有,加上事情本来就是因这家伙而起,现在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偏偏她不知死活地还单独拉她出来。
“我去的时候已经没人了。”夏采悠强压下眉眼间的不悦,“你找我出来不是说有事吗?什么事?”
“是有点事。”羽潇也有点恼火,这人怎么撒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的,还一脸不耐烦?
她应该也没做什么让狼崽子龇牙咧嘴的事吧?
“你说。”
羽潇皱起眉:“我听同学说,你亲口说了是我亲戚?”
夏采悠愣了一下:“没有。”
“现在大家都把你当成我亲戚。”
“是吗?我不记得我说过。”
“你想想,是不是你说的什么话让他们误会了?”
“我什么都没说。”
羽潇一脸疑惑:“真的?”
夏采悠一脸不耐烦:“真的。”
“你来的第一天,什么都没发生吗?那就奇怪了。”
“第一天……”
夏采悠突然想起了什么。
“你是会长的亲戚?”
“你的声音为什么像男孩子?”
“你的卫衣好嘻哈!”
夏采悠沉默了。
好像确实有这么回事,她记得当时她也确实随口敷衍来着。
羽潇一脸狐疑地看着夏采悠,狼崽子显然是想起什么来了。
“……我当时也没说什么,就是回答一下他们的问题。”
“什么问题?”
夏采悠沉默:“……”突然觉得十分焦虑烦躁。
学生会长只手遮天的权威和恐怖的支配欲激发了她还未完全打消的本能。
起义的革命派骨子里对守旧的统治者的抗议本能。
夏采悠打量着羽潇,这个家伙她是不是觉得自己是能够完全领导这个世界的,绝对正确的存在啊?
误会就误会呗,又不是老子的问题,为什么这家伙要摆出一副她犯了错正在受她教训的架子来?
这个世界永远都是这样,每个人都这样。
“夏采悠,你在听吗?是什么问题?”
羽潇见她没反应又出声询问,夏采悠心里这么想着,态度不免冷了不少,不过还是用理智敷衍着。
“不记得了。”
“这么短的时间就不记得了?”
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隐隐透出危险:“不记得是因为没有记住的必要。”
那张本来就十分厌世的脸在追问中显得更加不耐烦。
她一点儿都不喜欢被别人用自以为是的看法束缚住。
一点儿都不喜欢,一分一毫都不喜欢。
每个人都以为自己是对的,并且肆意地评判别人,左右别人。
就像眼前的这家伙,她正在居高临下地发问,好像自己是被审讯的犯人一样。其实夏采悠一点都不在乎自己是不是被误会成了学生会长的亲戚什么的,所以对话能一直进行下去完全是嫌麻烦。
她一脸无语地看着黑发女生。毕竟刚认识的时候她就知道了,面前这家伙,可不是什么无视一下就会善罢甘休的角色。
但是现在……
“没有必要是什么意思?记住同学对你来说没有必要?还是造成误会是没有必要在意的事?”
羽潇也很罕见地被恼火的情绪支配了头脑,态度失去了温和。
也不光是恼火,还有控制不住的无力感。
狼崽子总是能让事情发展成她没预想过的样子,这种感觉简直糟透了。
夏采悠无奈:“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现在是你说,不是我说。”
“好吧好吧。”夏采悠看了看表,希望对话能快点结束,“我想起来了,好像是有人问我是不是你的亲戚,还有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其他问题。我当时不太想说话,就随便敷衍了几句,可能他们把我敷衍的话当真了吧。”
羽潇收紧瞳孔盯着面无表情的夏采悠。
“这种事是能随便敷衍的?你没想过会给别人带来困扰?”
“……”到底有完没完啊!
夏采悠一直被人站在统治者的道德制高点上审视着,早就不舒服了。
那丝仅存的理智也消失了。
她现在什么都没法思考,只想让羽潇把嘴闭上。
她只想抓住面前这人的痛处狠狠打击一番,让她老实点,乖乖放弃支配自己这个念头。
夏采悠不耐烦的眸子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面前沉着脸的黑发少女,眼里满是不屑和同情。
这家伙,像是手里握着根鸡毛就敢执掌生杀大权一样嚣张。说白了就是个被教育体系洗脑过了头的傻子而已,还觉得自己无上光荣。
真当自己能支配全世界吗?
校长领导老师,选出老师来领导老师。老师领导学生,选出学生来领导学生。一层一层的支配关系,如此循环往复。
人类真是无趣。
没有自主意识的领袖只能领导蠢货,道德批判这一套震慑得住她夏采悠吗?当她是没脑子的蠢货吗,像教室里那些一样?
真是烦死人了!
夏采悠本来想着不动声色地把这事儿解决了,忍一时风平浪静。
可是现在,她不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