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一日，我仍历历在目。

纵使春江回浪，复卷重来，此情此景依旧不能使我回心转意。

要记得……不，我不记得她的面容了。就像透过水面曲折的光线窥探这光怪陆离的世界一般，她的面容也在扭曲的阴霾下流动。

那毕竟是十五年前的事了。

我还记得，她的秀发，像雷电的长枪击碎了太阳，炽热的碎片替她染上那层令人爱不释手的金色。我站立在她身旁，确确实实地感受到了阳光渗入了体内。她这巫女般鬼魅的技巧早已对我坦诚布公：姜油一勺。

我能倒着背出她所喜欢的乐队，我能闭着眼睛写下她中意的歌词，因为我们只有一台标准款的卡•格尔磁带播放机，以及相配套的一对耳机。也许，说这播放机是她的，更合适。

我依稀可以回想起她痴迷的书，她是爱看书的人，而我则可能是。我已经没有能力分辨自己是喜欢看书，还是喜欢看她看书。

我还能指认出她家花园的原址，那曾经是个静谧的地方，我和她坐在一棵大得吓人的树下，一起听磁带，看书，喝加冰块加到根本不甜的自制柠檬水。如果还能再回头做一次，我一定会放更多冰块。

我的味觉会更敏锐些，所以至今还记得那个酸梅味，它跨越时空与位面追踪着我。那是一个恐怖的冬季，痛苦的寒风尖啸着扒开所有炽热的防御。我用老旧的棉夹克包裹住薄薄的长T，在离她家十三里的站台下了电车，徒步在雪中大行一万零一千步，像要把所有体液都冻干一样的痛楚，在那之后我只承受了一次。我终于见到她，我披着她父亲钓鱼时穿的羽绒服，我们在雪地里乱走了一趟。最后我送她到家门口，我们的帆布鞋踩在雪地上吱吱作响。她吐掉嘴里的酸梅，将双唇按在我的嘴上。或许这就是触电的感觉，我的眼球差点就翻到颅骨之后，刹那间，我进入了一个全然不同的世界。

我不会忘记她的背影。防波堤上，我伫立在她身后。她干枯的头发交叉在一起，我隐约能听见像秋天落叶般“沙沙”的响声。即使如此，她的眼睛依然很美。

我现在应该记得，前去疗养院的路。那是一条颇有冒险意味的山道，山风呼啸，千丛万叶皆瑟瑟。我带了自己做的三明治，一共有两个。一个夹着猪排煎蛋，这是我的午餐；另一个夹着生菜西红柿，这是给她的点心。但我没有想到的是，最后两个都只能由我来吃了。

我不可能不记得她用指甲在我的脸上留下疤痕的那一回事，因为我把她从那条绳子前抱了下来。她死命地抓挠，直到把我的脸抓破。我很庆幸她这样做了，如果不是见到我出血了，我可能也没办法把她送回房间里去吧。

我真切地记得，她写下歪歪扭扭的字，问我喜不喜欢她时的字迹。我没办法亲吻她的嘴唇表示肯定，只好吻了她的脸颊。姜油的味道早已散尽，我尝到的只有一点咸涩的泪水。

要记得……不，我无法记得她的面容了。

三月一日，我仍历历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