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的荒野弥漫着虫鸣，天气很好，能看见晴朗的星空，一些树木在夜空下呈现出黑色的剪影，微微摇曳着，偶尔有枝叶摩擦的声音。

沉闷有规律的马蹄声传来，黑衣的骑士疾驰而过，她的坐骑也是纯黑的骏马，马蹄上裹了毛皮，在夜里几乎不会引起什么注意。

云瞬有些着急。她在帝都的人来后只等了两日，就趁着夜色带着苏琼鸢出镇了。她从云氏家族带来的马帮了大忙，那是匹罕见的骏马，喂足草料后能三日之内从山秋跑到帝都，但她不确定自己还有多少时间，苏琼鸢的伤势至少还需要一周才能完全修养好，再加上贸然使用秘术，抽取了她残余的精神，如果遇到战斗，苏琼鸢基本没办法出手。因此云瞬只能匆匆地出发，抛掉了不需要的行李，趁夜往北出发。

她要去的是晋的国都曲桓城。晋的封地位于整个帝朝的最北端，一年中有三个月雪季，尽管封地是诸侯中最大的，但有三分之一都是不适合耕种的草原，因此一直人员不多，是皇帝也不想管的苦寒荒漠之地。而更北端的地方则有蛮人出没，晋公就借着抵御蛮夷的借口，培养壮大军队。皇帝对他的行为有些疑心，派遣使者前去名为封赏镇边之功，实则暗中打探晋公的底细；然而晋公盛情接待了使者，连日带他游猎作乐，晚上就痛饮晋北的美酒，灌得使者差点忘了自己是来干嘛的。于是使者回帝都禀报说晋公是个飞鹰走狗之辈，养马练兵除了抵御外敌，多半是寻欢作乐所用。皇帝将信将疑地收下了这个回答，两年之后，晋公就带着他一手操练的强兵，“进京觐见”。

因此皇室在晋国基本没什么影响力，要躲过皇室的追兵，在那里可以说是最安全的。

眼看着小镇的灯火已经远了，云瞬放慢了马速，让它自己奔跑。现在周围很空旷，除了一些杂草，放眼望去只有不多的树木，再往外就是曲折的远山，要是白天在这样的地方纵马，应该是很畅快的。

云瞬不时抬起头看看星空，她靠星空来辨认方位，现下不可能一口气跑到曲桓，沿路还要去一些城镇补给，大约清晨的时候就能到下一个镇子了。

黑马忽然迟疑了，慢慢停了下来，甩着蹄子打了两个响鼻，云瞬有些奇怪地催了催它，但黑马还是立在原地。

云瞬忽然打了个寒战，像是背脊有冰凉的蛇滑过一样。她发现周围的异常了，明明周围的环境非常普通，却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感。云瞬抬头看了看天，星空倒还正常，却也有种奇怪的感觉。

她忽然反应过来，周围实在是太安静了，连一直在响的虫鸣都不见了，一丝一毫的风声都听不见，静的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星空也不对劲，那分明是秋季才有的星象，可现在是七月盛夏！

“是秘术，幻象之术。”苏琼鸢虚弱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云瞬点点头，翻身下马，腰间的两柄长刀出鞘，清冷的光芒垂在地上。

“是哪个藏头露尾之辈？”云瞬冷喝一声。

无人回应。

云瞬抬手，两柄刀轻轻交错，一声清脆的嗡鸣中，周围的环境忽然如水波般波动起来。

“断云刀和错月刀？那么是云氏的少主人了。”略显讶异的声音从云瞬前方响起，同时一个身影像一团墨晕入水中般凭空浮现。

云瞬想也不想地侧斩，刀刃碰撞的脆响响起，云瞬猛地发力，刀刃滑过，敌人显然没想到云瞬还能再度发力，被逼了个踉跄，前方的人影也如烟雾般消散了。

“鼠辈。”云瞬皱眉。

“若是能就这样拿下云少主的头，我也不介意背个鼠辈之名。”

敌人慢慢地说，声调沙哑，周围的环境也随着施术者现身而慢慢崩溃，真实的环境也显现出来。她们居然在一片小树林里，稀稀拉拉的小树遮不住天空，天色依然晴朗，星空的光也清晰可辨，弥漫的虫鸣也回到了耳边。

唯一看不清的是那个敌人，他笼罩在宽阔的黑袍里，带着兜帽遮住了身形，明明有星光，却看不清那人的容貌，像是一团漆黑的浓墨，什么光都照不进他身边。

云瞬心头略微有些不安感。

“不攻过来么？不怕我在准备秘术？”敌人沙哑地笑了笑，他的声音听上去让人毛骨悚然，像是破旧的风箱在抽动。

“对付鼠辈不需要。”云瞬冷冷地说。她并不敢贸然冲过去，她的直觉一向很准，她隐约感觉要是冲过去，才会有极大的危险。她并不着急，她手里的断云错月刀是她的依仗，锻造苍云铁本身就是一种秘术的仪式，而其中名扬天下的“雨月云”三把刀剑，本身就具有破除秘术的特质。

断云和错月刀在云瞬手中微微震颤着，发出轻微的嗡鸣声，但云瞬不动，静默地保持着进攻的姿态，敌人也不动，两人就这样保持着诡异的沉默。

虫鸣之中忽然掺杂了一些其他的声音，云瞬手里的两柄刀震颤的越来越厉害，嗡鸣声也逐渐变大。黑影斗篷底下的脸色微微变了变，微不可察地退了一步。

云瞬忽然前冲，同时双刀挥出，她看不见敌人斗篷下的表情，却感受到了敌人的气势退缩了，直觉告诉她，这就是最好的机会！

双刀如大鹰的双翼般展开，带起两道明亮的刀弧，云瞬突进的速度极快，双刀舞动间甚至有破风的厉啸，黑衣人呆滞地抬起头，眼看就要成为刀下亡魂。

他抬起一只手，那只手暴露在斗篷外面，白净如玉。

云瞬的冲击戛然而止，她仿佛遇到了一堵看不见的墙，双刀斩在空气中无法存进，云瞬咬着牙再度发力，这种二次发力的刀术常常让她的对手措手不及，这次却没能取得成效，仅仅只让她的刀推进了一寸，可刀锋距离黑衣人面前却还有一尺的距离。

危机感骤然出现在心头。

“云瞬，快退后！”背后传来焦急的声音。

云瞬毫不犹豫地提着刀退后，尽管没办法向前斩过去，但退后却畅行无阻。云瞬刚刚退后了三步，先前她和黑衣人僵持的地方忽然腾起了半人高的紫红火焰。

魂火之术！云瞬心里一紧，这种恶毒的秘术以施术者的精神为代价，产生这种破坏力极强的魂火，即使是精神最强大的施术者也不能多次施展这样的秘术，因为它也会对施术者的精神造成极大的创伤。

这个黑衣人是为了杀她而来的，云瞬一阵后怕，如果刚刚没有退后，恐怕云家的少主人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黑衣人踉跄了一下，又缓缓站直了。云瞬皱了皱眉，不敢贸然上前。黑衣人咳嗽了两声，冰冷的目光从斗篷下透出，云瞬心里一寒，那人却像烟雾一样消散了。

云瞬依然绷紧着身体，她不知道那个人是藏在暗处，还是真的离开了。

“已经没事了，我认得那个人，如果他下了决心要杀我们，你保不了我的。”

云瞬闻言，缓缓地收刀入鞘，“那人是谁？”

“我以前的朋友，以前做过陨河的刺客。”

云瞬挑眉。这个神秘的暗杀者组织在民间的传言中有过不同的名字，甚至很多人不确定它是真实存在的或只是个传言，在传言里那些来自陨河的刺客既是武艺无双的武士，又是精于秘术的秘术大师，当你意识到他们出现的时候，就注定了生命的终结。但云瞬知道它是真实存在的，因为权贵阶级总需要一些手段去抹除那些他们不想看到的人，所以默许了这样的组织存在。

不过这确实是云瞬第一次亲眼见到那个组织的人，之前只停留在传闻的程度。云瞬也曾和秘术师战斗过，可从没有过那样的压迫感，她心头对那个神秘组织的好奇又添了几分。

在云瞬奔向晋国的时候，她还不知道那里即将成为风暴的中心。

山秋，桐园。

殿内只点了几支烛火，摇曳着发出暖融融的光，年过五旬的男人就着灯火，阅读着手上的纸信。

男人读完了，将纸信放在桌上，侍立在阶下的男人小步上前，用特制的纸张封好信件，以火漆封上了口子。

“谢卿以为如何？”

男人闻言，一振袖袍，躬身行礼：“国主运筹帷幄，臣不敢妄言。”

国主忽然起身，在殿中来回踱步。虽贵为一国之主，衣着却并不奢华，黑袍博带，外披一件织锦的长衣，腰间朱绳缀着一枚山玄玉，眉眼间都是儒雅风度。

“前些年谢卿劝我组建骑兵，我没有听取，现在看来确实是失策。但现下的机会，可以说是失不再来了。”

谢卿再拜：“国主决断英明。但臣有一惑。”

“你但说无妨。”

“我听说晋公向我们发来了示好的书信，又馈赠了绢布和珍珠；同时楚公和越公力劝我们合兵勤王，要讨伐叛逆，以尊天子，不知国主如何决断？”

国主脚步顿了顿，却把问题抛了回去：“那谢卿意下如何呢？”

“臣以为，如今晋公虽称雄，却也让自己成了众矢之的；帝都以南三国，以我成国为首，而西楚、北楼受晋国压制，难以顾及南面；现国主在勤王一役中损伤极小，这不能不说是我们的机会。”

“你说的很对，但...不要小觑晋国公。那样的人，若不早日铲除，是养虎为患。”国主走到窗边，负手而望。

“臣听说若是将麋鹿逼到绝境，它的反扑即使是群狼也会畏惧；更何况对手不是麋鹿而是猛虎。”

“猛虎已经露出了爪牙，现在放他回山林才是更大的祸患。这件事我已有了决断，谢卿不必再说了。”

“...臣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