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师兄也真是,不过就一块小小玄铁,怎么老要和她抢。
季无念躲过六离剑气,笑着对他说一句“势在必得”。
势在必得是真的,毕竟六离师兄一直宠她,不一会儿就会放水、让她拿到这块玄铁,去煅一柄封雨剑。
三道剑气破空而出,季无念随随意意得转换身形,就等着师兄认输……
“啊——!”
嗯?怎么回事?
季无念被六离一句“救人”吼得发愣,更不要说他居然真从那破旧小庙里挖出一个人来。看这小姑娘一副柔弱模样,季无念心中疑虑丛生。
她已经重复了这同样的流程好多遍。这一剑她从未失手,这里也从未出现过他人。
这个自称“叶二”的小姑娘、是从哪儿来的?
魔界?妖界?亦或是……魔尊之处?
她这几次都按着一样的路途前行至今,并没有发现什么会让此处出现变故的因素在,那她又究竟是为何出现在此?又或者、这是什么她没有经历过的变故?那这叶二、又会不会牵起什么不一样的风暴?
季无念不知,但她有那么一些些的兴趣。按着她的经验而言,发生在她周边的诸多种种、都可能会给她带来些这样那样的后果。也不知这个小姑娘的出现、又会让她如何呢?
她好奇,便想去试探,只是在真正试探前、她便在晚间看见了那个长发飘逸的人。
季无念第一个反应、是觉得自己看花了眼。
没有弟子意识到了那人的出现,甚至被她穿体而过也毫无索察,而远远看到她的自己、怎么就能如此坚定得感受到她的存在?
呵,自己的精神难道已经如此脆弱而不堪,只不过遇上了这小小变故、就开始发起癔症来?
季无念低头嘲笑自己,隐隐能感到胸中的空旷无谓,由内而外、似是要将这躯壳也蚕食殆尽。
也不知还能撑上多久。
“哎。”她伸个懒腰,将那些无用的思绪埋进心底,还是先去试探那个真实存在的叶二。
小姑娘的经脉很通畅,但身体特别弱,体内灵力全无。她看着似乎不过是个略有天赋的小孩子,还对自己十分有戒心、似有似无得有些排斥。
季无念自认是个讨人喜的仙长,在外名声应该也还不错、怎么就偏偏不惹她喜欢?
总觉得这孩子没有那么简单,但还挺有意思的。不知以后是会帮着她、还是会背叛她,亦或是就那么流于表面、成为一对不亲不近的师徒?
季无念正抄着书、对那徒弟的未来有着兴趣,突然又感受到了那份存在感。
她去了钟阁?
虽然没那么确定那人真假,但季无念凭借着自己训练出来的大胆无谓,还是打算去看看。就算是自己幻想出来的人,那么曼妙的身姿、也值得自己去观察一番……
……不过、好像被观察的是她自己?
季无念便是低着头,似乎也能感受到那围绕在自己周身的打量目光,上上下下的。也说不上多热切,但应该也带着几分好奇,就这么不加掩饰得砸在自己身上、让季无念都有些想要发笑。
难道自己的心思已经如此抽离,几乎要成为一个第三者、就那样看着自己挣扎而冷眼旁观?
想想倒也挺符合修道之人的天人忘我的心思,我不是我、乃大道之一、大道之道,脱离俗世凡尘、敬明远看。
呵、真是魔怔了。
这份魔怔没有持续太久。季无念在被掌门师兄训斥直视又看见了那个身影,她笑着自己、觉得自己大概又走在了崩溃的边缘,而那个身影、大概就是自己新一种的疯狂方式……也不知道会发展成个什么样子,自己又会如何而死……
希望这次不要太疼,毕竟她还没有拿到绮梦……
细密的灵力跟着呼吸在体内进出,以为自己在休憩的季无念很能感觉到这份似有似无的存在。明明一切都如吐息般正常,她就是觉得不怎么对……
身旁的存在感太过明显,那种灵力的流转……
她睁开眼睛,在余光中看见了还来不及消散的点点晶芒,转瞬即逝。
难道、不是臆想?
……若不是臆想,那这姑娘的出现、可就更奇妙了。
她与那叫叶二的小姑娘一同出现在这三清之上、一同出现在她季无念身边,难道真是巧合?可若两者同为一人,叶二看着不过是个山野小女,而这姑娘却有着潜入钟阁之能。明明叶二唯恐避她不及,这姑娘却似乎对她处处观察……到处矛盾,让人搞不懂她到底想要什么。
不过、挺有趣的。
“叶二,要不你今日就跟我回青临殿吧?”
又出现了,那种全身写满抗拒、但还是顾着面子说句客套话的样子。
……这不是勾着人欺负她么?
季无念觉得她越来越有趣,甚至看她那副不情不愿的样子也会让她觉得愉快。这孩子就像她在这固定旅途中偶尔寻到的新鲜玩具,总算给了她那么一些些未知、也给了她那么一点点起伏。季无念感到了自己那颗又跳动起来的好奇心,又想将她往那个不知尽头的深渊里拉。
反正结局都差不多,她倒是也不介意看看这人会将自己引向何方。
季无念放下手中酒杯,向季和光离去的方向瞥了一眼。而余光中,那个隐去身形的姑娘正靠在树干上,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既然决定就此同行,那这杯酒、就算她送给这人的一份见面礼吧。
***
锻体、御灵、炼器、音律,修行种种、叶二似乎都有天赋。尽管算不上那种一目惊艳,但她的学习进度、绝对超得过大部分寻常弟子。再搭上季无念时常见到的那抹身影,她似乎都没办法说服自己说、这只是个寻常的有天赋的孩子。
还特别倔。
季无念把弄着手里两枚带勾,让它们在手指间翻来覆去、上下翻滚。叶二虽然做得匆忙,但十分细致,该打磨的地方都有圆润的手感,便是细细在手中摩挲、也能体会到其用心。更不要说这其中淡淡灵力发散,像是这云间深处种了几株白兰花,寻不见、摸不着,却让人有浅浅心安。
……这种伤害自己的反抗、也不知是从哪里学来的。
带勾停驻,季无念手掌收拢,将那两枚小东西握在掌心,浅浅得笑。
“……难不成、还是学了我?”
这当然是开着玩笑,季无念自认在此世、并没有做过什么类似的事情。而她也不觉得这个小姑娘的种种作为是因为知道自己的过去,能做出这种反抗、只怕还是因为叶二自身性格——看着软、内里又会犯倔。
但不论如何、季无念不希望叶二保持如此作为;而且不可否认的、季无念在知道的时候、微微动了气。
可能真是因为叶二是个特别的人,是她在这重复的生活里看到的一丝变数,季无念即便说着自己无谓、即便用着诸多手段在试探,她也并不希望叶二受伤……甚至隐隐的、不希望这个变数去看别人。
……这大概是一种十分自大的想法。明明自己在这个世间如浮萍般飘荡,一次又一次得被世间大流冲散生命与意识,季无念却似乎又在某处生出一点点自傲、好似这一切又应该围着她转。
痛苦也好、幸福也罢,反正都是她在见证、她在经历、她在改变;而当她放弃的时候、一切重来、又回到她意识的开始。
既然如此,那这个些许的变数、难道不应该将所有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么?为什么又分神去看了和光?她是想要做什么呢?
……哎、想多了。
季无念将杯中酒饮尽,未抬眼、不回眸,只似有似无从余光中注意那个人。她又在树间靠坐,散着发、垂着腿,一副百无聊赖得样子、却又切切实实得将那双冷淡的眸子向着自己方向。
确实不用多想,季无念对那人的目光去处了若指掌。毕竟自己总是被那目光打量,这么些时日下来、对那种似有似无的压迫都有些习惯了。
……明明白日把自己的亲近看作洪水猛兽,到了晚间怎么就这么肆无忌惮?
季无念想笑,觉得她有趣;她又觉得嘲讽,在心中的某个角落里起了一丝丝不可知的怒气。
这样盯着她,不亲近、不远离,是拿她当什么?一个无缘无故在这儿喝酒流泪的苦情人?一个不知如何排解心中情绪的废物?还是……一个什么意义都没有、不过是给人观察的物件?
想想、还有些生气呢。
这种气无法言说、难以发泄,她只能时不时得折腾一下叶二、用她的窘迫和不满来缓解一下自己心中的不愉快……光是看着小徒弟那种想打不能打的样子,季无念似乎就能觉得自己心中的郁结化掉一些,全然成了与她玩闹的开心。
真是的、难道真反抗不了?
季无念搞不太清楚她的目的,却也不想去拆穿她。毕竟折腾叶二真的让她觉得挺开心:那是对于对方诸多反应的兴趣,是对于那些她无从得知的未来的好奇,是她在心中空洞找到的一点点实地……因为没有经历过,所以这才是真实的经历。
……可那些经历过的呢?
就算季无念想要逃开、想要将其中诸多意义抹杀在心中,她也不能否认、以前种种在她身上留下了诸多印记。这些印记有她去喝酒的日子、有她这辈子做出的诸多选择、也有她无法抑制留下的眼泪……
什么时候开始、胸口的疼痛已经变得如此习惯、习惯到她几乎都感受不到疼?
是不是、从她意识到、她真的、只是一个人的时候?
她的时间、她的世界、她的一切,都只是跟着她的死亡进行的无尽轮回。没有人跟着她的脚步,也没有人和她处在同一时间。所有的一切都是她的棋子、包括她自己。而这茫茫世间,又是一张如此大的棋盘,她与天地对弈、从未赢过。
举杯向月,季无念在这独自一人的世界里、向她的对手邀酒。
喝了吧、喝了吧。再喝几杯、我就认输啦。手腕翻转,季无念先行喝下了自己认输酒;可她对手的酒却难入口、半路被那个姑娘截住,还冷冷淡淡得问她一句,“怎么?”
……什么“怎么”?你才是“怎么”?为什么突然现了身?你是真实的么?
诸多疑问,季无念挑了一个,“你是谁?”真正的、不骗人的。
“月白。”
月下青白,是淡淡的、冷光般的蓝。
倒是很衬这个人。
她自称山灵,季无念却知道这纯属胡扯。三清山她早就翻过一个底朝天,哪里来个山灵,分明是骗她。可后面那句对自己感兴趣却不像相骗,毕竟前前后后、这人已经跟着自己许久。
也不知道到底要干些什么。
季无念无所谓她跟随、无所谓她观察,甚至无所谓她在不感兴趣的时候杀了自己。若是真的如此,她也不过是又知道了一个人的本性,对逃不出这轮回的她、实在没有什么大的不同。
只是既然她对自己感兴趣、自己也同意成为她的标本,那么……
“月白,以后我来喝酒、你能不能来陪我?”
……当她的小小酒友,让她对这个完全陌生的人讨一些陪伴。
今夜是她的生辰,可那些愉快的、庆生的日子她似乎全然不记得,脑海中只有一次次死亡的疼痛。有在生辰宴上被魔修刺死的,有被师尊清理门户的,有被捉去妖界剥皮拆骨的,似乎还有一次……是被下了药、献给了谁的……
那时的记忆有些模糊,她都有些记不得是不是真的是今日。
可能人的记忆就是这样,诸多片段、段段深刻,可是多了之后、那些顺序和时间渐渐消失,只留下了刻入骨髓的印象和意义。而这其中、又以那些痛苦难当的记忆最为深邃,尤其是那些在欢喜背后躲着的苦楚、尤其让人窒息。
即便前面是开心的、愉悦的,只要后段残酷、那些欣喜就会被快速覆盖,甚至成了黑暗泥沼的帮凶、将人越拉越深,直至完全无法脱身、沉溺其中。
季无念很努力的不去回想。可她积累的太多了……日日夜夜、时时刻刻、分分寸寸,这世间的所有、似乎都能唤起她的某种回忆,而在她脑海中拔得头筹的、自然是那些疼痛。
……她需要一些酒、需要一些人,需要一些不让她有既视感的事物、让她离开自己的心、让她再活一回儿。
月白、既然你对我有兴趣,就陪陪我吧。
月白、既然你对我有兴趣,就……救救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