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亲爱的小菲特,现在感觉如何?”
略带调侃的声音从耳机中传出,许是由于说话人惯用关西腔加之本就音色软糯反倒使得有点贱兮兮的语气显得颇为可爱。唇角微勾无奈地摇摇头,酒色双眸微漾柔波,手肘搁在窗台上撑着头,菲特看着被火车快速甩到身边的模糊树影,轻轻说句还不错,风景很好。
怎知就这一句竟激发问话人表演欲,诉苦声通过耳机线铺天盖地地朝菲特袭来。问话人左一句“乐不思蜀,自己好伤心”,右一句“自家孩子长大了,妈妈好开心”。
听得她头都要炸了,摘下耳机,世界登时清净不少,揉揉太阳穴以缓解自己头被那些话语撑得发涨的痛苦。那边的人仍在继续发表演说,只可惜唯一的听众已然离席。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她拾起耳机重新戴上,恰好赶上演说尾巴——喘气声,还有那句几乎是每次长久未得到回应后必问的问题。
“我说你有在听我讲话吗?”
质问声骤然响起,电话那头的人猛然拔高了声音,然而由于音色原因,倒像只张牙舞爪故作凶悍的猫咪。引得菲特眉梢挂满笑意压得尾部弯弯,考虑到挚友感受,她将笑声默默咽下,清清喉咙提醒好友。
“疾风,要不要先喝点水?”
电话那边沉默了几秒,刺拉的椅子擦地声与哗哗的倒水声打破沉寂,咕咚咕咚的吞咽喝水音紧随其后,舒服地叹喟长呼口气,疾风取回力气,眼睛一转,她突然意识到不对。
根据她的经验,菲特刚刚一定是把耳机取下来,否则好好的,突然要她去喝水做什么?小狸猫瞪圆双眼,好家伙,都学会转移话题了。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明明原来还会认真听她讲完全程,现在都开始挂机。
唉,好想念之前那个乖巧小孩,她心中陡然泛起阵伤感。但她对自己那些废话实在无甚营养心知肚明,因而也未过分在此事上纠结,毕竟今天要问话的重点不在这上面。端起水杯再喝口水,重整旗鼓之后,她打起精神势必将问话进行到底。
“怎么突然想到申请到乡村调研。我没记错的话,菲特,你好像是心理专业。难道是因为克拉伦斯学长?”
促狭于蓝眸中闪烁,她笑眯眯地将话题引向正题。若狸猫尾巴有形想来此刻定于她身后摇得正欢。
她口中的克拉伦斯学长比她们大一级,是理学部生物学科的三年级生,按理讲应与作为文学部二年级生的她们毫无交集。然而由于海鸣大学教学体制允许每个学生可以选择任意学院开设专业核心选修课,十分有缘地,她们同克拉伦斯选到同一门课,且在某狸猫积极联络下顺利结下革命友谊。
正如绝大部分校园小说学长喜欢上学妹并抓住一切机会运用一切资源追求一般,克拉伦斯也是这么做的。但他碍于绅士风度,始终处在旁敲侧击状态。自诩菲特贴心家长的疾风又怎么愿意放过这个大好机会,极自然撺掇起两人。这次对方邀请菲特参与社会实践项目,可谓天赐良机,疾风如何会放过这个调侃机会。
“不是。”回答得非常斩钉截铁,在小狸猫听来,尽管说话人语气与平常无异,菲特继续解释道:“只是对这个项目很感兴趣。而且疾风你是知道的。”
我不知道,小狸猫默默槽道,顺便为学长点上蜡烛以示安慰。自家挚友未免太过迟钝,于感情方面,否则也不至于到现在还是个母胎solo。
“就我选择专业与日后志向而言,多接触其他学科知识有益无害。”
尽管大学修读主要课程为心理学,可实际上菲特也同时在修读法学专业课程,为日后通过过司法考试成为像义兄一样的检察官作准备。
但行动文化学科怎么看都不像能和生物学搭边的东西吧,小狸猫继续吐槽。虽然队伍中归属数学专业的更像去凑数的,但她依旧认为没足够理由不足以支撑菲特下乡参与实践。
“真没别的理由吗?”
“真没有。”
窗外景象已由最初拥挤灰色极富现代气息的水泥钢铁森林转为空旷绿色充满乡野生机土地丘陵,往前坐一站再转大巴坐三站便能抵达她此行的目的地。或许快到终点进站需要,又或许列车长起了几分懈怠心思,车速缓缓降下来,伴着车厢内响起的提示间慢慢滑进车站,溜到月台前停下。车门甫一打开,手提行李乘客鱼贯而出,转瞬间,还满额的车厢便空空荡荡毫无人气。
“好了,我要下车,等上大巴再和你联系。”干脆利落地挂断电话,菲特拎起箱子没入人群,踏上旅途。
相较于列车窗外尚显色块风采的模糊印象派油画,大巴窗外景色就颇为具有工笔气息,纤细线条饱满上色共同勾勒出幅美丽图景。当然也少不了与某狸猫的通话。
“菲特啊,妈妈不在你身边,你可一定要好好照顾好自己。”
“我会照顾好自己的。”温润眉眼蕴着几分轻浅无奈,菲特勾勾耳机线使之服帖地垂于两侧。对于挚友日常加戏,她已然习惯并摸索出一套行之有效的方法,跃过即可疾风见无趣自会收手,虽然饱含不抵抗意味,但却是最优解。
“相反疾风才要好好照顾自己,八神集团事务那么多,你要多注意休息。”话题陡然转向,菲特把注意放到好友身上。疾风是八神家唯一子嗣,大一起就开始接手家族生意,而这次八神董事长更是借社会实践为由,将公司事务悉数交给疾风处理,美其名曰提前锻炼。
“别提了,如果可以我真想逃到你身边去。”
提到这个话题,疾风瞬间就焉了下来,比那霜打的茄子还要萎上几分。本来她应该也在大巴上,奈何父母太过强势竟生生把她截留,哪怕她使出浑身解数亦无法同两位家长抗衡,强权之下,只能乖乖地坐在办公室批阅文件。
“去山里可比待在办公室和一群老头子开会强。”发挥关西人特有本能吐槽,疾风逐条向挚友控诉自己近期遭遇,情到深处还要抽出手帕啜泣几声,“再说,我喜欢的是胸大腰细腿长臀翘年轻漂亮成熟知性的姐姐,天天让我和群老头子待在一起算什么。”
年轻漂亮与成熟知性,两种特质好像矛盾吧。就算国文学得再不好,菲特还是知道两组词语意思与区别所在,但她不敢说出,以免再度刺激挚友。
“八神叔叔不是说就一个暑假吗?”
“总要给我点盼头。”趴在桌子上,疾风抓抓前额留海,仰天长叹,叹息声生生不绝仿佛要把屋顶掀翻。自家两位家长什么样子,她早就摸得门清,既然已经入套再想出来没门。“否则我怎么愿意干活?”
“好了,好了。”强忍着笑,菲特继续宽慰朋友,“叔叔阿姨也是想锻炼你。”
“话是这么说,可人家才二十岁啊。大好的青春年华就这么埋没在工作中,菲特你难道不心疼吗?”捂住胸口,疾风继续耍着贫嘴。
“……”
没有答话,菲特一时不知应该如何回应疾风。万一说错引起疾风新一轮电话轰炸,那未免太过得不偿失,毕竟在海鸣大学法学部流传着无数有关对方的传说。她着实无把握自己能打败这位以一已之力驳倒整个法学部辩论社的人,索性沉默以对。
未得到自己想要回复,疾风瞬间化身嘤嘤怪,关西腔软软糯糯如今被她用近乎撒娇般的轻微哭腔演绎出来更添丝缕文火直直要将人炖化在甜腻中。想来任意一人看到都要直呼可怜,出声宽慰,没准还会再附带几个承诺以博疾风展颜而笑。
可惜迟钝的某人并不吃这套。
“疾风。”
听筒中传来试探唤声,疾风依旧趴在桌子嘤嘤,耳朵却倏地竖起来,做好接受挚友顺毛。
“我要下车了。”犹豫会,菲特还是把话说出,“我先挂断,晚上聊?”
……,啊啊啊,这家伙怎么回事!?果然她就不该对这家伙抱有任何期待,自己满心满眼都是对方结果对方却说自己要挂断,还有天理吗?疾风于心底大喊,表面却一派风平浪静。但也长呼口气为菲特此次安全抵达。直起身子,简单交待几句挂断电话,她将目光投向堆于自己办公桌上几撂高高的文件,哀叹声拿起笔继续批阅,嘴里还止不住地碎碎念。旁边秘书大着胆子偷听,却不承想尽是些什么人间疾苦、想念小菲特胸部之类的惊人话语。
然而办公室所发生一切皆对远在千里之外的菲特毫无影响,手提褐色行李箱踏上站台。目光环视四周,她在寻找前来接应的人,考察团队主要负责人早在三天前到达,其他成员这几天陆续抵达,这么算起来她可能是最晚到的。
“菲特,你可算来了。”
爽朗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只见一个年轻男子快步朝她走来,俊朗脸庞尚带青涩却已显露出锋芒棱角,脸上挂着灿烂笑容显得他愈发阳光帅气起来。
“克拉伦斯学长。”看清来人时,菲特眼睛倏地亮了几度,她冲学长笑笑,“我刚刚还在想是谁来接我呢。”
“怎么不欢迎我来?”话语间克拉伦斯已经伸手从菲特手中取过行李箱拎在手中,一张帅脸摆出幅泫然模样,空闲的手捂住心口半开玩笑道:“我好伤心,被公主殿下嫌弃。”
“哪有?”嗔怪句,菲特也未拒绝学长好意,这几年的接触下来她已然将学长作为自己另一位兄长看待,“我只是没想到学长会亲自来接我,昨天您还说刚到这要处理的事情很多。”
“来迎接公主殿下并保证殿下安全到达目的地,这是作为公主大人骑士的必要责任。”虽说语气中满是促狭与轻松玩笑,可克拉伦斯眸底深处却写满紧张,他知道自己在暗示些什么。少年希冀通过这种方式来向自己心仪的女子表达爱慕。
“学长,您就别调侃我啦。”与往常一样,菲特依旧只把学长的话当作玩笑,“那都是一年前的事了,今年我可不打算打扮成公主。”自从去年听从疾风的话在化装舞会上扮演公主以来,直至现在校园中仍有人唤菲特为公主殿下,更有一大批后援会成员自称为骑士。徒增烦心之余,也让菲特下定决定,今年化装舞会任由疾风如何劝说皆予以拒绝。
闻言克拉伦斯哈哈大笑借此掩过心底黯然,旋即他话锋一转开始说起这几日见闻。许是因着就读理科专业缘故,他用语简单总能直击重点,寥寥几句便让菲特了解当地情形,梳理好现状。就这样两人一边闲聊一边往目的地走,直至停在一座小院面前,二人方才停止交谈。克拉伦斯正欲邀菲特入内休憩,怎知从远处飘来道清朗之声。
这地方虽不算偏僻,但平时亦少有人来,那道声音此时出现倒显得些许突兀。下意识地二人便扭头回望,只见一人踩着光踱步而来。
屏住呼吸四周一切声响仿佛于霎那间被吞噬干净,徒余那颗心脏扑通扑通地发出声响,昭示少女纷乱心思。菲特牢牢盯住来人,生怕错过任何一瞬,脑海闪过千万条情丝到底只汇成句,既见君子云胡不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