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夏的秋》

——“日语里「夏天结束了」其实和「今晚月色真美」一样，是有隐晦暗示的。代表着某天突然感知到河岸的风带来凉意，爱慕的心绪不了了之，没牵到的手，未送出的信，青春潦草收场后关上了门。就像睡了漫长的午觉醒来，穿衣洗漱准备去学校，找了半天却找不到课本和双肩包，才恍惚想起自己在多年前明明没有做好准备，就被推搡着长大成人来不及跟夏天挥手告别的仓促人生，年轻时也对世间万物充满期待，眨眼间就落入了平庸之海。”

【第一章】

“这是…哪？”

她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着，四周浓雾弥漫，什么也看不清。迷雾渐渐散去，她站在海岸边，天海还是混混沌沌的一片，有些光浮起在东方的海平面上，潮水层层叠叠地漫上沙滩，浸过她的脚踝。

旁边不知何时立着一个人影，雾气围绕在她的周围。

“……是谁？”她试图靠近，但是她们之间的距离没有丝毫的缩短，她莫名焦急起来，她开始奔跑、呼喊，但是那个影子仍然纹丝不动。

突然一个趔趄，她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低头一看，才发现脚下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漩涡，难怪她怎么跑都像在原地踏步。

那漩涡越变越大，一股巨大的吸力将她拖了下去，她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呼救……

咚！

田井中律恍惚地睁开眼，脑子一片混沌，对着眼前的景象眨巴两下眼睛。

我的……房间？

她正以一个极其别扭的姿势躺在地板上，左脚还搭在床边。她呆望着天花板，然后翻了个身，缓慢地爬上床，宿醉的头痛让她只想再睡上一天，然而……

“滴滴滴滴——嘀嘀嘀嘀——滴！”

在那个铃声吵破她的鼓膜前，她一个虎跳窜出被窝，从一堆杂物下翻出手机。

“喂喂？小律队员？”活力十足的声音从那头传来。

“嗯…什么事啊？”她倒回床上，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

“啊，那个啊，阿梓喵让我打电话问你……啊嘞，阿梓喵，你刚刚要问啥来着？”

田井中律满脸黑线听着那头唯的自言自语，一阵骚动过后，梓的声音从那边传来：“……律前辈，你到哪了？不是说三点集合吗？！”

“不是才上午吗，急什么？”她打了哈欠，挠了挠杂乱的头发。

“…你在说什么啊？已经三点半了！”

“……哈？”田井中律猛地睁开眼睛，手机上显示的时间：PM 3:20

“woc？！”她怎么一觉睡到了下午！田井中律再一次从床上蹦起，对着手机吼了一声：“我马上到！”

另一头，中野梓挂断电话，叹了口气，这几个前辈没一个让她省心的……

“嘿嘿，阿梓喵，我今天可是准时到的哦！”唯得意地凑上来，一副求表扬的模样。

“守时守约本来就是应该的！还不是唯前辈老是迟到……”梓毫不留情面地回道。

“呜……”

“律……还没起床吗？”坐在一旁的黑发女孩，终于按捺不住地问。

“听起来，是的……”梓满脸黑线，“八成昨天又跑哪里鬼混去了！”

“嘛嘛~毕竟小律难得休假……”紬笑道，“我们就等等吧！”

这是一家不怎么引人注目的咖啡馆，准确来说只是从外面看上去低调而已，其里面富丽堂皇的装饰，不知道的还误以为这是什么宫廷。事实上，这家咖啡馆基本不对外营业，只招待特定的客人，比如老板和她的友人们……

当她们还在叽叽喳喳地讨论着无关紧要的话题时，栗发女孩冲进了餐厅。

“小律队员……你还健在吗？”唯戳了戳瘫在沙发上的家伙。

“暂时……死不了。”律扶着脑袋慢慢坐起，把额头上的毛巾递还给友人，“给，谢谢紬。”

“我说，你昨晚干什么去了啊……”澪担心地看着她。

“聪被她女朋友甩了，陪他喝了一夜的酒，一直在那哭哭啼啼的……”说到这，律叹了一口气，端起桌上的红茶咕咚咕咚地灌下，要是让别人看见从大吉岭高原空运而来的高级红茶被这样当水一样喝，估计会痛心疾首地大呼一声暴殄天物。

她甩了甩脑袋，感觉清醒了不少，肚子也咕噜噜地叫了两声。

“啊……”律不好意思地摸着后脑勺，那憨憨的模样让她们忍不住都笑了出来。

“快吃点东西吧，笨蛋。”澪把自己的草莓蛋糕推到她面前。

红茶的香气与蛋糕甜腻的味道交织在一起，弥漫在室内，连带着空气都变得甜丝丝的。女孩们的欢声笑语一直没有停过，你永远也不知道她们有多少聊不完的八卦。

“…所以说，唯前辈怎么可以教学生那种东西呢？！”

“明明上次阿梓喵也……”

唯和梓两人一起经营着一家乐器店，偶尔也会兼职搞搞吉他培训，不过因为种种原因，唯的教学生涯并不是很顺利，大概是因为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弹出那个音节的……

“嘛……看来店铺经营得很顺利呢！”紬笑眯眯地说。

“报告长官！这个月除了跑了三个学生之外，没有任何异常！”唯行了一个滑稽的军礼。

“做的好，小唯下士！”

“喂喂，哪里做的好了啊……不要太惯着她了，紬前辈。”梓在一旁吐槽，“你可是老板欸，没关系吗？”

“嘛嘛~我可是很相信小梓的！”

“什么嘛……”

我们的琴吹大小姐依旧热衷于关注各种奇奇怪怪的事物，纵使是继承家业后繁忙的现在，她也从不缺席与友人们的任何一次约会，毕竟观看她们之间的互动是件多么有趣的事情啊！

紬这么想着，转头看向另外两人，“小律下次去哪里取景，定下来了吗？”

“还没呢，好不容易休次长假，先玩再说！”律咬下一大口蛋糕，含糊不清地回道，“在欧洲呆了一个月，每天都是面包面包的……都要吃吐了。”

“瞧你那吃相，没人跟你抢。”澪白了她一眼，帮她擦掉粘在鼻尖上的奶油。

田井中律毕业后就在一家地理杂志当摄影师，经常满世界的跑，一年到头也回不来几次。这次难得休个长假，刚好碰上自家爸妈出去LOVE-LOVE旅行，留下她跟她弟看家，还没过两天清净日子，结果聪在七夕前夕和女友分手了，在家里哭得那叫一个惊天动地。

“别哭了，再哭咱家房顶都要塌了……”律坐在一旁默默递纸巾。

“她…呜呜……她、她怎么…呜……可以……啊呜呜呜…嗝……”

“……”律看着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自家弟弟，暗自叹了口气，不禁怀疑他俩是一个妈生的吗，咋这么能哭呢？

安慰了他整整一天，又陪他借酒消愁了一夜，结果凌晨的时候他女友打了通电话来求复合，这家伙立马又屁颠屁颠地找她去了，丢下律一个人收拾烂摊子……

……可以啊，聪，你看我下次还让不让你进家门！

想起这个，律恶狠狠地嚼着嘴里的食物。

“对了，今天不是七夕吗？澪怎么没和男友一起？”律突然问道。

“今天不是我们聚会吗？管他干什么…”澪抿了一口茶。

“噗……这样桥本君很可怜欸？”

“……有吗？”澪歪了歪头。

“对了对了，我有听小澪你写的新歌哦！我超喜欢的！”唯突然兴奋地说道。

“谢、谢谢……”澪脸红地小声回应，这么多年过去，她依旧改不了这个害羞的毛病。

秋山澪也没想到居然真的有一天会把音乐当成自己的事业，她现在已经是个小有名气的作词人了，经常和各种工作室合作出歌。她的经纪人再三劝她，让她自己发歌出专辑，她都拒绝了，坚持做幕后工作。律也问过她缘由，她红着脸说：“我一个人站在上面唱不出来啦……”

聚会结束后，在十字路口跟唯她们道别，律和澪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正是盛夏的时节，道两旁的树郁郁葱葱，夕阳斜斜地照下，斑驳的光影透过叶片洒在沥青路面上。

“总感觉，这样像不像以前放学回家？”律往前跑了两步，转过身冲着澪笑了笑。

澪愣了一下，随即也勾起嘴角，说：“对了，妈妈说今天要你去我家吃晚饭，你有空吗？”

“哦——伯母做的大餐，我去我去！”律立马兴奋地喊道，澪仿佛看见了她身后疯狂摇晃的尾巴。

“好啦，冷静点，别在外面大喊大叫的……”澪拍了拍她的头。

“哟——西！快走快走，我好饿！”律迫不及待地拉着澪，像是随时都要跑起来。

“你不是才吃完蛋糕吗？！”

“我要吃饭！吃饭吃饭！”

“哇啊…慢点跑啊！律——”

今晚的秋山宅格外地热闹，律像是有种独特的魔力，总是能把澪的父母逗得捧腹大笑。

“小律，要不要再来一碗？”秋山太太满脸慈爱地看着狼吞虎咽的律，生怕她饿着了。

“嗯嗯！伯母做的饭最好吃了！”那家伙倒是嘴甜得很，澪白了她一眼，律回敬了她一个鬼脸。

“你啊，还是跟个孩子一样～”秋山太太给律又添了一碗饭。

“啊啦？伯母，我可是有长个儿哦！”律一本正经地替自己辩解道。

“谁二十几岁了还长高的？”澪笑道，毫不留情地戳穿她。

律不服气地鼓着脸，气呼呼地瞪了她一眼。看着两人的互动，秋山夫妇两人都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

“说起来，也好久没见过桥本君了，澪什么时候带他回来吃个饭吧？”秋山太太念叨着。

“妈……人家也要忙的。”

“哎呀，跟妈妈还这么害羞，你们也谈了快三年吧？”秋山太太对于自家女儿的婚事还是很上心的，倒是澪本人并不是很想谈论这个话题。

秋山太太见催婚无果，把目标转移到了正在埋头扒饭的律身上，她笑咪咪地问：“小律呢？有没有心仪的人呀？”

“啊…啊？”律从饭碗里抬起头，装傻。

“你也不小了，该考虑考虑这些了…想当年，我啊……”眼看着秋山太太又要开始讲述她的青春，秋山先生轻咳了两声，及时出声解围：“好了…孩子们的事情，就由着她们去吧……”

律和澪都暗自松了口气，一顿晚饭有惊无险地度过。

“啊啦？好像下雨了呢？”秋山太太看了眼窗外，说。

“天气预报说今晚有暴雨，我去看看阁楼的窗户关上了没有。”秋山先生说着，往楼上走去。

“小律今天就睡我们家吧？下着雨也不好回去。”秋山太太对着正在厨房里洗碗的两人说道。

律望着黑漆漆的窗外沉思了一会儿，转头扬起一个笑容：“那就打扰了~”

大学毕业以后，律其实就很少来过澪家了，毕竟一年也回不来日本几次。她跟在澪后面走进卧室，房间里的摆设还是记忆中的模样，令律感到了几分安心。

“先到先得，我要睡床！”律一个鱼跃扑到床上，俨然一副占山为王的架势。

“本来就是我的床好吧……”澪略显无语地看着她，“睡地板去！”

律把嘴撅得老高，以示自己的不满，澪甩了她一个白眼，说：“我先去洗澡了，你自己去衣柜里找套睡衣，就在抽屉最下面一层。”

“知~~道~~了~~~”律趴在床上，懒洋洋地应道，待澪出去以后，她才坐起身来，再次打量起了这个房间。

她跳下床，走到书桌前，整洁的桌面上连一丝灰尘都没有，右上角摆放着一个相框，是她们轻音部高中时的合照，还穿着樱丘的校服呢……律盯着照片里笑靥如花的少女们看了许久，嘴角勾起一个温柔的弧度。

看来是年纪大了啊，居然也会开始感慨逝去的青春了……

律转头环视了一圈，余光扫到架子上摆放着的大鼻子玩偶，这玩意儿居然还在？？

她呵呵地傻笑了两声，顺势又往床上一躺，被熟悉的香气所包裹，律感觉自己的心神也随之荡漾，不知不觉竟睡了过去。

“…律……”

……嗯？

“律……”

谁在喊我……

“律！！”

田井中律倏地睁开双眼，条件反射地弹起身，澪被她这突然的大动作也吓了一跳，“你…你干什么啊？”

律茫然地盯着她，眼神慢慢聚焦。

“啊嘞……我睡着了？”

“快去洗澡，洗了再来睡。”澪有些嫌弃地戳了戳她，澡也没洗就往床上扑，这个家伙……

“哦、哦……”律呆呆应道，摇摇晃晃地往门外走去，澪正俯身整理被律弄乱床铺，就听见身后传来咚的一声响，伴随着一声闷哼。

“律？！”

“呜……”律抱着脑袋蹲在地上，看来是被撞狠了。

“…你是白痴吗？这么宽的门也能撞墙上？”澪一边吐槽着她，一边扒开律的手，她的脑门上鼓起了一个小包，轻轻一碰，律就疼得嗷嗷直叫。

“好了，别动！”澪轻呵道，她扶着律的脑袋凑近，对着伤口轻轻吹了吹，“等会洗完澡再给你喷点药，先忍耐一会儿……”

她放开她，见律还呆愣在那，捏了一下她的脸颊，没好气地说：“喂，清醒一点，别再撞墙了，拜托。”

“喔喔喔喔……”律结结巴巴地应道，捂着额头就跑出去了。

澪叹了口气，这家伙还跟是以前一样，冒冒失失的……

啊，她睡衣也没拿吧……

她翻出律以前留在她家的睡衣，放到浴室门口。回到卧室后，坐在床边百无聊赖地拿出手机，翻看了一下短信，大都是祝七夕快乐之类的。

男友昨天发来短信，大意就是今天要加班不能陪她过节之类的，下次再补偿。她盯着手机看了许久，直到屏幕再次暗下，才放下了它。

澪仰躺在床上，阖上眼睛，房间里很安静，她听得见时钟转动的声音，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还有远处隐约传来的雷声……

她下意识地往被窝里缩了缩，即便已经成年的现在，也还是会害怕打雷。

卧室门突然被推开，她转头看向来人，随即噗的一声笑了出来，“你那是什么造型啊哈哈哈哈……”

“呃……这怪我吗？”律一脸的无辜，扯了扯略短的衣摆，嘟囔着：“都说了我有长个儿嘛……”

“你要不换我的睡衣？”澪擦去眼角笑出的泪水，真诚地发问，她可不觉得那短了一截的裤子穿起来能舒服。

“如果你有的话……”律叹了一口气，接过澪递来的睡衣，背过身就准备换上。

“喂，去卫生间换啊。”澪连忙扭过头，耳垂些微泛红。

“又不是没看过……”律很利索地就套上了衣服，然后往床上一扑，“哇，好软~”

“你给我睡地板去！”澪伸手戳向律的腰，她知道她的弱点在哪。

“呜…小澪你好狠的心……”律眼泪汪汪地看着她，活像只被抛弃的小狗。

“少给我假哭！”澪瞪了她一眼，律立马又恢复成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抱着枕头跳下床。

“你干嘛去？”澪见她往衣柜走去，奇怪地问。

“睡地板总要给我个褥子吧……难道让我直接睡地上？”律头也没回的说。

“你……”她一时语塞，她当然知道如果打地铺要提前铺好被子，之所以没铺，那是因为她压根就没想过律会乖乖地去睡地板。以往她都是会死皮赖脸地赖在床上，赶也赶不走，但是这次……律并没有。

澪望着正在衣柜前翻找被子的人，好像很久没有这么看过律的背影了，她的脊背挺得笔直，是比记忆中高了些，瘦了些，也…陌生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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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德拉酒店门口，田井中律靠在墙边，百无聊赖地数着路过的车辆。

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突然从里面冲出来，她穿着白色的浴袍，脚上还趿拉酒店拖鞋，举着手机站在街道上慌张地四处张望。

“这呢。”律举起手里的文件袋，敲到那人脑袋上，顺便看了眼手表，“嗯…刚好十点，你再晚来一分钟我就回去了。”

“哪有人来送东西就发个短信说：十分钟不来拿我就走了，你是恶鬼吗？！”

“我可是在休假欸，特意让我跑一趟来送原件，你还不知足？”律眯起眼睛盯着她的脸。

“呃……”那人顿时气势弱了下去，嗫嚅了两句也没说出什么。

“总之东西送到，我走啦~”律转过身摆了摆手，走了两步后，回头冲她扬起一抹坏笑，“嘛，看来你昨晚应该是过得挺精彩的…”

那人这才反应过来，低头看了看自己几乎快要松散开的浴袍，以及裸露在外的肌肤上大片显眼的…草莓。

“田井中律！！”她爆红着脸怒瞪着律扬长而去的背影，咬牙切齿，“等假期结束看我怎么收拾你！”

成功捉弄了自己的同事，田井中律心情很好地坐上驾驶座，正准备发动车子时，余光偶然从后视镜里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亲密地搂着一个女人走出酒店。

她的目光锁定着那个男人，眉头渐渐皱起，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又松，最终还是一脚踩下了油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