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寻求帮助

作者:策零
更新时间:2021-08-24 23: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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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怎么安排安息日这件事上,库兰达尔决定去马厩帮忙,挣点小钱,而芙琳娜则说会拜托相熟的城里人家派遣仆役陪同她进城逛逛。


“我还不知道你有相熟的昆恩人家。”赛卜莉说。


“噢,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家朝她们买过一些挂毯、金丝水壶什么的。”芙琳娜心不在焉地回答道,“比起这个,我们应该为夺旗比赛做做准备。”


“什么准备?”赛卜莉坐在石头上,静静看着库兰达尔跑去揪柔软的鼠尾草。“你不是要进城吗?”


“而您不是要去找雷塞琳老师吗?趁此机会,你可以向她打听一下我们同学的情报。她那里一定有学生的花名册,上面记录了她们的基本信息。你问她要来看一看。”


“我不知道她会不会同意呢。那些不是只给老师们看的吗?”


“那你就撒个娇让她同意嘛。”


赛卜莉没有说话,拍了拍盘卧的大腿,沉吟着。芙琳娜伸直双腿,双手放在身后,眯起眼睛望向在齐腰高的草丛中挑挑拣拣的库兰达尔。“嗳,库兰达尔,你平常用什么武器?”


库兰达尔闻声回头。“弓,投石索,斧子。砍树的斧子,我会用的。”


“剑呢?或者长矛?”


“鱼矛可以,短鱼矛。”


“扎鱼的矛和砍树的斧子。”芙琳娜嗤了一声,拍拍手掌。“弓,弓你用什么样的?”


库兰达尔走回芙琳娜身边,慢吞吞地回答她一个又一个的问题,包括用哪只手拉弦、之前用的弓多长多硬、箭爱用什么尾羽等等。


“你最近好像安分了很多。”芙琳娜突然说。库兰达尔因为这与前面一系列事项截然不同的提问而稍微发愣。芙琳娜重复了一遍:“最近,好像不用拉你,你就会停下来。这样挺不错的,但我一时有点不适应手里松松的呢。你怎么啦?”


在赛卜莉眼中,库兰达尔不快地撮起嘴唇,露出虎牙。芙琳娜与其他女孩们在这种时候会紧紧抿嘴,而库兰达尔则正相反。赛卜莉心想。


库兰达尔不知道赛卜莉的想法,只是呲牙咧嘴,像是要吐掉口中的苦汁一样低沉地说:“她们不怕我。”


她们当然不会。赛卜莉默默地想。她们是始源六家、卫城之女、十三新血家族,是以千百年来的荣耀孕生而出的骄傲后裔,怎会被一个凶悍的流浪者吓倒?面对怒气勃发的库兰达尔,她们也许会有一瞬间的迟疑,但很快就会想到昆恩的律法与家族的荣名会像重甲坚盾一般保护她们周全。


“没错,她们当然不怕你。我不知道你在外面是怎样的……”芙琳娜歪着头,若有所思道:“你也许和外面那些所谓的夫人老爷——或者她们的仆人——打过交道,以为昆恩人和她们没什么两样,但她们肯定只是与我家一样的边镇辖长,称不上真正贵族,哪怕她们竭力伪装,家里铺满贵重的刺绣地毯,壁炉上方挂起金银丝编织的家族系谱。”她咯咯笑起来,“就像我家一样。嗯,要是你朝我挥舞拳头,我真的会怕呢。但你要是朝昆恩小姐示以暴力,她只会觉得你疯了。”


赛卜莉听着芙琳娜娓娓道来,心里有些惊讶,又有点惭愧。她遇到豪气的库兰达尔之后,便一直乐得见她向尤迈丽丝和她的跟班们挥舞拳头,威胁要狠狠揍她们,却没认真考虑过库兰达尔的处境。


虽然这也与她不熟谙贵族社会不无关系,可一想到若是她当时真的热血冲头,与库兰达尔一起动手打了谁的话……


“我知道。”库兰达尔颓然说。“她们不害怕,不……不给我想要的。”


“不在你的怒气下颤抖畏缩,交出财物祈求仁慈。怎么,你之前还做强盗吗,我的队友?”


库兰达尔连忙摇头。“不,不,强盗和小偷最坏。我只是这么对他们,摸我钱袋的人。”


“那就好。听着,我说这些,不是为了让你以后都夹起尾巴。我想告诉你的是,要想让她们低头,颤抖畏缩,把宝贵的东西交出来,你得用她们自己的方式。”


赛卜莉和库兰达尔满脸怀疑地望向说得兴起的芙琳娜。“你说的是不是太夸张了?”赛卜莉问。


芙琳娜摇摇头,然后又点了点头。”好吧,我承认有点夸张。但你觉得我们在干什么呐?“她挪动身子,正面朝向听得入神的赛卜莉和库兰达尔。“要不是您夸下海口,我也不用说这种夸张的话来自我激励了。”芙琳娜叹息着轻点赛卜莉腿弯。“我是边镇出身的小牧师,她是外乡的流浪者。而我们的对手是圣血的直系后裔与建城者家族的优秀战士。”她不无责备地瞥了一眼赛卜莉:“听到我的话,您觉得夸张;可您把打败这种人的希望交给我俩去背负,倒没觉得夸张沉重噢?”


赛卜莉不甘心地嘟囔反驳道:“你不要总像其他人开口闭口就是……好不好嘛。她们怎么了?别人也总说我的出身怎么样,我也没觉得我的血有多厉害啊。”


芙琳娜露出假惺惺的笑:“您真是够了。”


库兰达尔不理睬她们之间的攻防来往,严肃发问道:“怎么样才能让她们像你说的那样?芙琳娜,你说什么办法?”


“问得好。要说我们有一丝希望去完成赛卜莉大人硬塞给我们的目标的话……”


“芙琳娜!”


“好吧,要想完成我们小队团结一致的崇高目标——您满意了吧——我们就必须寄望于我们比她们更努力,更聪明,更认真对待打败对方这件事。赛卜莉大人,您必须好好利用您那位家庭教师。”


“利用?你说利用吗?”


“利用。你是要渴死的人,她是你的水井,缠着她别放手,要她把一切都教给你。她不是一位很厉害的法师吗?那天你和尤迈丽丝小姐对决,她为你们施放防御法术都没念咒文。这可是很高深的技巧呢。天啊,明明你才是法师,你都没注意到吗?您必须再多留意这些方面的事情一点。下个安息日,您也不要进城,和我一起去图书馆好了。”


不等赛卜莉抗议起来,芙琳娜转向一脸紧绷的库兰达尔:“索辛·德卢嘉与你不同,肯定从小在家接受战士教育,而非叉鱼或砍树。你想打败她就只能指望她是个高傲小姐,不会屈尊向巴娅老师求教。而你呢,要像赛卜莉大人找她的家庭教师一样,死死缠住巴娅老师,让她抽出宝贵的休息时间额外教你,传授你她那老练战士的技巧和经验,让她把你操练得头破血流。嗯,我希望德卢嘉家教索辛那人一直都在奉承她。这事儿不少见……不过也别抱太大指望就是了。”


听到“头破血流”几个字,库兰达尔皱起眉头,犹豫着缩起下巴,看向赛卜莉。赛卜莉暂时忘了抗议,皱眉说:“这能行吗?她又不认识库兰达尔。”


“不行也得行。求她,拍她的窗户,给她打水砍柴做饭洗衣服,做任何事情直到感动她,收你为徒。故事里不都是这样吗?”


赛卜莉大感头痛地捂住发热的脑门。在她印象中,巴娅老师笑也不笑,面上疤痕冷冷地俯视众人,抱在胸前的胳膊像两根交叠原木。一想到要用言语去推动这位严厉的老师,赛卜莉就感到一阵乏力头疼。“你不能全照故事书来行事啊。你也见过她的,巴娅老师看上去不像会被这些事感动的人。”


“那就求雷塞琳老师去!求她替你做说客,就像你得不到想要的结果就会死掉那般苦苦求她,如果你拉不下这个面子,我们就做不到你希望的事情!”


在芙琳娜猛然爆发的怒气前,赛卜莉和库兰达尔偷偷交换了一个眼神,住口不言。芙琳娜深呼吸一番,平静地瞅着她们。“还有什么要问的?”


库兰达尔戳了一下赛卜莉。赛卜莉挤开她的手,故作轻松地问:“那你怎么办?”


“我么?得不到我想要的结果,我就会死,就这样去祈祷吧。你们两个别作鬼脸,尤其是你,赛卜莉大人。是你自己放出了狮子。要是我不想赢,我就可以舒舒服服睡觉,不管任何人的脸色;但你既然冲别人的面颊发誓允诺道我们会赢,那我若是输了,可就会……”


在芙琳娜的威胁之色前,库兰达尔勇敢地挺起胸膛:“我,求她。鞭子抽我、斧子砍我、箭射我,也不走。一定要她答应,教我使唤砍人的斧头。”


“剑、盾、长矛其实更合我心意,不过随便吧。说得好,我的小战士。”


芙琳娜那如同命运一般毫无怜悯的面孔转向赛卜莉。


“我会去找雷塞琳老师啦。”赛卜莉苦着脸说。



安息日前的最后半天很快过去。想进城的孩子们一大早就离开了寝室,去往学院大门登记,而库兰达尔则在天微微亮时也动身去了马厩。


她要在那里待一整天,清洗积落麦粒的马槽、洗刷污垢结块的石质地面、铺换干净的稻草。据库兰达尔自己说,要是她表现好,马厩管理还答应让她帮忙剃马毛和剔马掌。


库兰达尔一提到把马儿碗口大的粗毛蹄子抱在怀里,用小刀一下下刨挖蹄甲沟槽深处的污物时,整张脸都散发出兴致勃勃的光彩。


赛卜莉闷在被子里祝她玩得开心。


库兰达尔换上常服,亲吻了一下如今她拿来当褥子的白狮皮,兴冲冲出门去了。


赛卜莉窝在被子里,被自己的呼吸弄得满脸湿润。


在芙琳娜说那通话之前,赛卜莉一想到老师,心里就甜滋滋的,像是手掌紫馅饼那香甜发腻的软稠糖心流过。


而现在,一想到自己要咬住老师那友善揉乱她发顶的手臂,不答应就不松口地求她为自己办事,赛卜莉就只想往被子深处钻。


芙琳娜气冲冲的样子浮现在她眼前。你也没必要这么认真吧。赛卜莉呻吟道。


小牧师平素那悦耳柔软的语调化为宣告一般的铿锵之音:要是你拉不下面子,我们就做不到!


我拉得下面子!赛卜莉手腿并用,踢开被子。说到底,我有什么面子?我的面子早就丢光了。圣飞兽在众目睽睽下想咬死我,哪怕坦尼丝校长亲自送我回来,我还是能听见窃窃私语。而奥塔维亚……


赛卜莉抿紧嘴巴。昨天下午,她闷闷地随队友们回去继续听下午的课,课间休息时,尤迈丽丝有意无意与她擦身而过,低声对她说:“连校长也要卖你母亲面子,你够得意的了。我很好奇,你真认为自己配得上么?”


她迅速转过身来,想把一句回击的话塞进对方耳朵,但尤迈丽丝已经走远了。


她盘腿坐在温暖的被子里,不再想昨天的事,只是静静坐着。过了一会儿,赛卜莉低头去找袜子。


神眷学院为每位教师安排有个人房间,在授课日是办公室,在安息日可供休憩。教师房间统一位于大礼堂背后的楼群。那石灰色的楼群背靠危耸的礼堂,隐没于阴影中,十分清凉,墙壁上爬满暗紫色带泪斑的蛙攀叶,在晨风中簌簌摇晃。


当赛卜莉走近教师楼群时,她听到椋鸟歌唱,声色欢快,在朦胧水晶一般的清晨中敲出脆亮的曲调。


鸟群似乎非常喜欢躲在密厚如毛毯垂下的蛙攀叶中,这给地面带来一层不甚美观的鸟粪,鸟粪又滋养了攀藤的根,使其更为壮大,几乎要将楼群拥入怀中。


没等她微笑,另一种清亮曲调响起,丁零迎合。她抬头去看,雷塞琳老师正倚靠在二楼一扇艰难从暗紫蛙攀叶中露头的翠色玻璃窗边,拨弄一架细长的拨琴。


她向抬头仰视的赛卜莉招了招手,手中还握着拨子。


赛卜莉飞快地跑上楼去,按照门口铭牌找到雷塞琳的房间,推开虚掩的房门走进去。


雷塞琳没有回头,倚靠在窗边石台旁,有一下没一下拨弄琴弦,发出懒洋洋的铮铮声。“你觉得它音色怎么样?”


赛卜莉静静走过去,爬上石台,依偎着雷塞琳,没有说话。雷塞琳低头看她:“这是用飞兽的毛做的。”


赛卜莉依然没有说话,雷塞琳自顾自说道:“漂浮,隐身,再加一点点催眠术。飞兽的毛也不难剪。”


赛卜莉满足地哼了一声。雷塞琳放下拨子,改以手指刷过银白色的琴弦,不成曲调地哼唱起一首关于复仇的短歌。不要劝我放下长刀,因为血已流出;不要劝我遗忘悲伤,因为血已流出;劝我不要爱上仇人之女,因为血将流出,吞没泪水。


一曲终了,赛卜莉啪啪鼓起掌来。“很好的歌曲,很难听的琴声。”她一本正经地评论道。


雷塞琳把琴放到一旁,安慰地抚摸赛卜莉靠在她胸口的脑袋。“我们莉莉吃了好多苦。我很抱歉,不能为你做到更多。”


“不,不要。”赛卜莉埋在老师胸口,闷闷地说。


“不要什么?”


不要道歉。“不要光剪她的毛。拔她的牙和爪子,剪她的翅膀。”


雷塞琳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赛卜莉从她胸口抬起头来,可怜巴巴地说:“老师做不到么?”


“做不到呀,莉莉。”雷塞琳苦笑着说,又摸了摸她的脑袋。“昆恩城只有两位圣飞兽,一位还回灵峰去了。若再少一位,你母亲在塔洛希亚的使者面前,就要脸上无光了。”


“真讨厌。”


“飞兽大人们地位尊崇,做事情的确有点……霸道。”雷塞琳承认道,“但我听说事情解决了。你没吓到吧,莉莉?当时我正在讲课,听说这件事时,真想马上来看你。但是……”


“但是你怎么没有来呢?”赛卜莉反应过来,那天晚上,雷塞琳老师没来探望她。她马上抓住老师的手臂:“我就说嘛。那晚我晕晕乎乎的,都没想到这件事。你怎么不来看我?”


雷塞琳苦笑一下。“我被曦光院长叫走了。那天晚上,我才接到消息,想去你们学生寝室看你,她手下的牧师就来找我,问了我好些你小时候的事情。”


不等赛卜莉发问,雷塞琳就说:“我可没告诉她们。你知道的,我发誓会保守秘密的。”她笑吟吟地伸出手来,作出结下保密誓言的手势。


赛卜莉怔怔看着雷塞琳的手。


在老师第一次见到她、提出要为她向母亲分说,让她停止施法,休息养伤时,她哭倒在了老师的怀里。但当她醒来,一直以来被家庭教师们苛责的疼痛回忆又让她下意识与雷塞琳拉开距离,提防着对方在休息过后,会迫使她投入更多练习。


雷塞琳老师看着目光警惕的赛卜莉,似乎非常无奈地笑了笑,便盘腿坐了下来,也不管赛卜莉的反应,自顾自地就开始讲起一件老师自己小时候的故事。


等原本警惕的赛卜莉被故事吸引,不自觉走到老师身边,手抓雷塞琳上臂衣服,全神倾听时,雷塞琳却轻轻一拍手,站起身来,说接下来的事情,是只有朋友之间才能分享的秘密。


赛卜莉左右为难地站在原地。她想听到故事的后续,但她又不是雷塞琳的朋友。她不是任何人的朋友。


雷塞琳向她伸出一只手,手指在她眼前扭成奇妙的形状。“这是朋友们发誓保守秘密的手势,”雷塞琳庄严地说道,“你愿意发誓保护我的秘密吗?


赛卜莉赶快伸出手,学雷塞琳的样子扭出手势。“我愿意。”但她怎么也做不出和老师一模一样的手势,因此焦躁地连连甩手。


雷塞琳微笑着牵起她的小手,温柔拉她手指,让她摆出正确的宣誓手势。“对了,就这样。你愿意保护我的秘密,不告诉别人,不伤害我么?”


“我愿意。”赛卜莉回答。


她贴上雷塞琳的手。“我愿意,老师。我愿意相信你。永远都相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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