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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以形容一个人足够悲惨?极致的耻辱方可足够。
而耻辱,正是她如今的现实。
少女名为蒂莉娅·拉美亚,火之贵族,拉美亚的后裔。
她的故事讲起来并不复杂——常见的贵族联姻,常见的家族弃子,至于故事的主角,常见的是个极具反抗精神的人。
于是14岁的她,毫无意外地从家里逃出,随后凭借自身的才能,毫无意外在冒险者公会里闯出了一片名头。
当然,她贤者姐姐在暗中帮忙多少,就不得而知了。
简而言之,流浪的生活对这位贵族家千金来说就像是郊游一样,她失去的只有枷锁,获得的却是实打实的自由。
直到那件惨剧发生。
人类历391年,灿烂镇之役,第八贤者蕾贝卡·拉美亚命丧叛国者莱薇·克莱恩之手,尸骨无存。
刚听到这个消息时,她整个人都是懵住的,随后是否定现实。
——不可能,一定是搞错了吧?没道理的啊,姐姐她...唯独姐姐她...
不该死吗?
被心中突然冒出的念头吓到,少女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恐慌,死亡竟与自己距离的如此之近。
莫大的哀痛席卷了拉美亚领地,少女放下了心中的芥蒂,重新回到家中,并在姐姐的葬礼上与家人们相拥而泣。
但惨剧,这才只是开始呢。
忘了那些天是怎么过的了,少女心中,唯有浓浓的仇恨。
莱薇·克莱恩,那个名字如恶梦般永久烙进了她的脑海里,一刻都不能忘怀。
发疯般地修炼,只为能更快地替胞姐报仇。
并在与家人的朝夕相处之中,渐渐明白了父母当初的无奈。
作为人之国唯一以慈善著称的贵族,拉美亚家其实远没有表面上的那般风光自在。
慈善么,所以领地永不加赋,灾年更得大开仓门救济所有逃亡至此的灾民。
盛名之下,是本家早已行将就木,这才不得不通过联姻来抵消外债。
自己当年的任性,差点就毁了家族里的一切。
但幸运的是,大家最终还是撑了下来,欠债也随着债主(伊利斯达尔家)贤者刑场上被人(莱薇)杀光而一笔殆尽。
痛苦过后,就该是美好的未来了。
少女当时无时不盼望着,等报完了仇,自己就可以回家,一心报效故土了。
于是剑练得越发勤奋,迫切地想强大起来,并守护好眼前的一切。
直至那一日,神罚从天上降临。
那一日,听闻仇人曾于王都现身,她离开了家乡,向王都行去,只为能求到一两点消息。
而归来之时,黄金之龙如同天上的烈阳,正好从空中呼啸而过。
血腥味,都被烧没了。
目之所见,皆为焦土,哭喊之声不绝于耳。
少女双膝跪地,彻底的呆住。
满城的火焰如同无声的挽歌一般,烧去了她心中所有的情感。
脑海里各种回忆一齐涌入,五味杂陈,以至于眼泪滴落入口中,双眼已看不见任何颜色。
火,到底烧了多久?
只知道哭声断绝,现在这里只剩下自己一人。
直至雨水倾下,冰冷浸满她全身,那对愈发苍白的双眼这才恢复些色彩。
恨?
不对,那是种更为原始,更为纯粹的情感。
如同神经元接受感官刺激后产生的应激反应,少女最本能的想法,是逃避。
——好累啊,好想同面前的火焰一样,一并被大雨洗去。
阴湿的洼地中,少女的的身体被泥水不停地冲洗着,肌肤越发的惨白。
也不知淋了多久,反正雨停之时,太阳出来以后,终于,异变也完成了。
光芒照在她身,如同染色一般,肌肤变得透红。
随后血透过毛孔尽数流出,与泥灰混合,经过其耳鼻,再次灌流其中。
醒来的刹那,她的眼白的有如水里积淀的尘絮,满是混沌的杂质。
红的胴体,渐渐染上了血络状的灰。
肌肤随灰血溢出而龟裂,双唇如冻死后般淤红。
红的发此刻已变煞白,散乱地披在肩上。
立于大地的那刻,蒂莉娅瞬间明白了世界的真相。
纯白的火焰从土里冉冉升起,象征的却是被燃烧的希望。
感知到体内力量的强大,少女笑的心肠寸断。
复仇?
不不不,吾等代表的是报应啊!
没错,姐姐也好,父亲也好,全是为了此等滑稽的宿业而死。
神啊,我就如此不值一提,必须牺牲一切,成为你手中讨奸诛邪的剑吗?
笑声过于哀恸,听上去反像是抽泣。
而她的理智,也随着那最后的哭声,逐渐消失在破碎的废墟中。
修罗降世了,由过分的杀戮,所凝聚而成的不义。
但凝聚只半秒种不到,一阵黑色的剑气突然从她面前划过。
待她抬头之时,人族的死神已挟裹着无数的影,从她面前斩落。
一刀两断,首身分离。
残留的影吞噬着她的身体,而滚动的头颅,直至彻底闭目以前,都难以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
幸运的是,她已经死过一次了,所以仅剩一枚头颅,也能睁目而起。
而惊讶于她顽强的生命力,死神也少见的发起善心。
只见她单手提起少女的发,无感情地说道。
“安息吧,薄命之人。
你的生绝非代表着天命,反而与你姐姐一样,全是滑稽的宿业罢了。
她的滑稽在于无法选择,只能被迫地死在我手上。
你就有些自作孽了,明明执着于我就好,何必牵扯到小圣女呢。
没错,杀你全家的是她,但归根结底,还是我让她变得如此疯魔的。
町那家伙,只有我有资格教训。
所以,抱歉啦,难得挺过了异化,你还是得命丧此处。
吾名为莱薇·克莱恩,记住这个名字,下辈子来找我寻仇吧。
最好带着你的家人们,一起来,
我保证,我必将痛快的,再杀你们一次。”
最平凡的语气,说的却是最为狠毒的话。
少女说完手上燃出烈火,最后连灰都没给异变的亡魂留下。
一旁的观众,此时却看的雀跃不已。
何等的冷漠!何等的残酷!
难以想象,自己的心竟会对暴君以外的人如此小鹿乱撞。
欣喜之情溢于言表,她一蹦一蹦地向女剑客跳去,脸上充满了媚态。
“真羡慕啊,那位小圣女,一直以来,你都是这样替她杀人的?”
剑士转身,丝毫不愿搭理面前的同行客,对方却弯身挡住她的去处。
“理我一下又怎样嘛,大家好歹也是同伴。”
见脱身不能,莱薇索性停下了步伐。
“第一,我们不是同伴,我也不需要同伴。
第二,我也并非替谁杀人,只是有些人死在我手里,对大家都好罢了。”
“来了来了,经典主角式'一切由我背负'发言,难怪那位圣女要离开你啊。”
鬼族的女人负手取笑道。
“我说你啊,一直这样端着活着,就不累吗?
你和我们不同,虽然更为冷血,但骨子却并非是个折磨他人取乐的人。
你的杀戮里看不见半点快感,更遑论肉食者饮血后的至福。
太美了,纯粹为杀人而杀人,行为里不含别的半点杂质。
何等的自律者,才会不停强迫自己做着那些毫无意义的事。
老实说,我都有点要爱上你了。
所以,想不通啊。
那位圣女,你自律的理由,
如此无聊之人,你到底爱她什么?”
疑问,也是真情展露。
奇怪的告白,听的莱薇直笑出了声。
只见她挎着剑上前,拨了拨鬼族妹耳旁的发。
“呵,搞了那么多,原来只是发情了啊,我还以为你真对町的事感兴趣了。
不过也幸亏如此,你少了条被我杀的理由。
有一点你倒是真没说错,她确实是个无趣的女人。
但我在她身上,从来就不是追求什么趣味来的。
她是我的家人,不管做过什么,都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所以,别妄想了,就算是为了泄欲,我也绝不会碰你分毫。
这可不是因为什么自律。
只是纯粹因为,你太丑了。”
鄙夷的目光如刀一般割在名唤红叶的鬼族女忍身上,但越是刺痛,她的心却越是兴奋。
——丑吗?鬼之国媚术之乡的前任忍头,人称蝶姬的我,不知有多少人曾死在这副躯体之上,在她眼里却视若粪土。
何等粗劣的挑衅,结果却效果拔出。
喜悦从胸口向全身漫去,痴态已溢于体表。
——啊,不行了,忍不住了,想吃了她!想现在就被她吃掉!!
就当红叶扑倒莱薇,打算用肉体教训一下目中无人的小姑娘时,不速之客恰巧于此时赶到。
太巧合了,以至于意识到人出现之时,鬼娘全身都写满了不快。
“哦呀,我来的不是时候?”
时空碎裂,透过大地上的暗影,一位精灵族的旧客踉踉跄跄地走到两个人跟前,脸上还带着虚假至极的歉意。
“要不,你们继续,我待会再来?”
嘴上这么说,身子却稳稳地站在两人跟前,丝毫未见想挪动的样子。
鬼族少女扫兴至极,索性将腰里的长剑朝其丢出,结果不例外的被精灵族的贤者,现人之国主教,尤娜·多古恩躲过。
“皇·红叶,多年不见,你还是这般不懂礼貌啊。”
望了眼擦边飞过的名刀·漆蛊,人称欺诈师的贤者如狐狸般嬉笑道。
适逢此时,红叶刚好从莱薇身上站了起来。
“对付叛徒,还需客气什么?如若不是主人有令,我非将你碎尸万段不可。”
“呜哇呜哇,碎尸万段,好可怕啊。”
贤者怕的笑出了声。
“不就是杀了巴达克那家伙么,值得动那么大肝火?哦,忘了,那家伙是你胞弟来着,失礼了失礼了...不过对你们鬼族人来说,本就不在乎什么亲情的对吧?需要生那么大的气吗?”
戏谑的嘲笑,无声地滋润着两边的杀气,鬼族少女一伸手,“漆蛊”再次回到了她的手中,而她脸上也同时恢复了冷静。
“巴达克那家伙根本不值一提,你真正罪该万死的,只有背叛组织一事!
无视撤回的命令,擅自临阵投敌,背叛公会的你本当受到亲卫队的讨伐,好在那位大人宅心仁厚,这才给了你这次赎罪的机会。”
蓝发之鬼系好衣裳,慢条斯理地站在黄金瞳的精灵面前。
“公会法皇部1362号,‘幻姬’尤娜·多古恩,我主所托之事,你完成的怎么样了?”
贤者抖了抖长袍,轻松地回道。
“嘿,还能怎样,我敢出现在你们面前,不就说明一切了吗。
不过是越狱,劫几个人罢了,真当现在的小圣女会在意他们的啊?”
不在意么,穆以及自己的师父,皇敏,现在好像是叫尤比来着?都是她当初回归上位时必须越过的大坎,现在却无关紧要了。
不得不说,那位名唤白银的贤者,当真是改变了人之国全部的局势,以他的死为代价。
虽说是假死,但现在的他,听主人说,与真死也没什么区别。
反正怎样,反正对现在的自己都是个好消息。
“自信是一件好事,你确信所做的一切,都瞒过了那位小圣女的法眼?”
“这有什么好确信的,你忘记我能力是什么了?”
贤者的右眼突然泛起一道闪耀金圈,透彻的宛如黄昏时的海水般明晃。
海神之眼,源自海族女神“丹”的馈赠,凡人所能想象到的,最顶级的天赋。
“与那班丫头的读心能力不同,在我眼前,唯有真实,放跑几个逃犯,简直轻而易举。
所以礼金,你带来了吗?”
先验货吗?
鬼族的女人轻笑一声,随后只一伸手,巨型的蜘蛛撕咬着地下的腐尸,直接从贤者脚下破土而出。
贤者晦气地掸了掸衣袖,躲开埋怨道。
“啊,又是这样,所以我才讨厌与你们一族的人搭档。”
鬼女却没回话,而是直接走至蜘蛛面前,抬手插入蜘蛛的腹中,随后一阵搅拌,最后掏了个白卵出来。
“庆幸吧,代理在解除那位皇女结界之前,提前给她备份了一份意识,这才使她记忆有了恢复的可能。”
白之卵被丢到贤者手中,望着手里所封存的爱人的记忆,贤者心中五味杂陈。
——果然,一切都在你的掌控之中吗,母亲。
回想起自己养母雷妮亚·多古恩的脸,欺诈师少见的害怕了起来,表面仍是无所谓的态度。
鉴定过内容的真假以后,尤娜将卵收起,随后又露出了她狐狸般的微笑。
“礼金,我确实是收到了,至于报酬,3天之后,小圣女将同现任教宗大人去往紫山祭祀,届时便是你们行动的时候。”
过分轻描淡写了,反叫影世界的人听得不太适应。
“这么简单?你该不会是在耍我吧。你也是公会的人,应该晓得里面的规矩...”
“嗯,‘亡命者言出必信,亡命者失言必杀’嘛,我还没傻到与你们为敌的程度,更何况暴君大人现已经重生。”
谎话,但有相信的价值,毕竟对红叶而言,太需要个理由以后亲手处决她了。
而交易完毕,贤者的目光,刚好落在另一位来客身上。
嘴上没有多说什么,但两人心中,实际却已交谈许久。
“你这家伙,还真是大胆啊,真敢任那个女人上下其手,就不怕真惹主上生气?”
莱薇的脸上,一如她往日般平静。
“有何好怕的?谁让你故意将我约至此处,明明早到了,却还故意躲在一边。我不这么做,你肯乖乖地出来吗?”
“太疯了,你是真不把大圣女的前车之鉴当回事啊,那帮圣女,灵魂早在无数次的转生中破损的极度不稳定,稍加刺激便会突然疯魔,你该不会觉得她没注意到你的存在吧。”
“知道啊,所以我的爱才可传递,我的威胁也才会价值。”
贤者汗颜。
“疯了,不光是她,你也一样,但你们的事,都与我无关。
听好了,精灵国的屠夫,弑王的刽子手啊。
我是不清楚你们俩情侣间想玩什么把戏,但如无必要,请毋将多缇雅也牵涉其中。
这绝非威胁,我也没资格去威胁你。
这只是一个请求,一个信徒与信徒之间,唯一的请求。”
“信徒?”
莱薇在心里笑了一下。
“你倒是说说,你跟我,都信仰的什么?”
贤者那边,却答的无比认真。
“自己吧。你无法原谅的,并非是她抛弃了家人,而是单纯的,她抛弃了你。
很痛苦吧?被自己的爱人亲手从未来里割开,如同路人般遗弃。
痛苦,并且接受不能,誓要让她为此而付出代价,誓将她所追求的一切都毁在自己的手里。
但是,我们如果是真爱着她的,此时不该是祝福她吗?
做不到吧,她的人生,绝不允许我不存在的未来!
而这,便是我们爱的本质。
将自身的信仰,强加予对方接受,所谓的信徒,不正是如此么?
但同为信徒,你却比我幸运的多,起码你所强迫的对象,同时也真心地爱你。
我就不一样了,多缇雅是不会爱我的,这一点,我比谁都还要明白。
明白,却无法接受,毕竟强迫着,也要让她成为我的,这便是我人生的意义。
当然,前提是,她得是她才行,所以我才会答应这次与影世界的交易,意图唤醒真正的,厌恶着我的她。
所以,求你了,放过她可好?让她全心全意的,成为我的所有物。
在此期间,我将答应你的所有请求,只求能换来她的些许清静。
很划算吧,这笔交易,毕竟在你眼里,她本来就不值一提。”
心声之诚恳,竟有瞬间真令自己有所的动摇了,差点就真信了她,如果教育自己长大的那位,不是那位世界上最优秀的骗子的话。
少女沉默了一会,随后才回道。
“这些话,是町叫你对我说的?”
谎言不出意料地被看穿,欺诈师回的也坦然。
“她只是叫我务必与你保持长期联系,内容倒真是我心声。”
“不愧是职业骗子,一眼就看出了我心中在意的是什么。
你回去告诉町吧,银叔我是一定会救走的,就在三天以后。
至于穆跟尤比他们,放不放就随你们了,那个鬼族女的本就与我不是一路人。
我也不需要有人同路,不论是她,还是我的家人们。”
说完少女原地起身,向都城的方向一步步走去。
末了还不忘补充几句。
“对了,精灵族的欺诈师啊,有一点你错了哦。
确实,你跟我都是只相信自己的那类人群。
但我,从来就没奢求别人相信过。
并非是我爱她,所以才试图摧毁她所追求的一切。
而是我注定将毁灭她的一切,所以她才选择的爱我。
对于那位主上,你还是了解的太浅薄了。
你的那双眼睛,或许真能看清世间的真实。
但真实,并非就代表了全部。
就像你所说的,对那个多缇雅的爱一样。
你若追求的是将其占为己有,又谈何她必须是她可言呢?
欲望这东西之所以是欲望,归根结底,就在于它是假的,不切实际的。
名为欺诈师,却比谁都在乎事实。
有时间的话,多留意下自己虚假的一面吧。
谎,可不是无意识能撒得出来的。
彻底看清自身以后,你才会明白。
自己刚刚的请求,到底有多么不值一提。”
说完剑客便匿于影子,彻底的于此地而去,鬼族的女人赶忙紧随其后。
而空旷的焦土之上,望着面前的废墟,贤者呆住了一会,随后浅笑一声,朝相反的方向离开。
——真有趣啊,这个小女娃,自己竟还有被教育的一天。
——但是,女娃娃啊,对于你自身,你又真的理解了吗?
——还有那位圣女,现在的她,已再不是当初你所认识的那个人了。
贤者一边解除伪装的魔法,一边笑着睁开双眼,左目处漆黑的空洞看上去尤为的瘆人。
“小心点啊,莱薇·克莱恩,谁毁掉谁还不一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