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白躺了三天，季无念照顾她之余，也去为之后的事情做了准备。“怪物”失踪，圆镜失窃，负责豢养的谢家家主谢秦必然要回来解决。这样明云那边的压力就会减小，而藏雪这边的问题也可以暴露。等失控的冷羡他们从风雪中跑出，她便可以引欧阳去见证。然后她自己再从谢家密道进入藏雪禁地，就此将那里的魔气与血腥一同揭露。

这是为了让仙门有所警觉的一招，她的目的、便是要这些人正视“魔气已存”的事实。季无念已经替他们掩盖了几十年，现在已经是他们不得不有所认知的时候。

抗争一会儿吧，至少、还能多活一会儿。

季无念想着，突然感受到了隔壁屋子的动静。她叫来秦霜，抱着孩子一同回到月白的身边。刚睡醒的大人脸色不太好看，可拢住孩子的手还是很温柔。季无念不想看她低头的阴影，轻轻抬起了她的下巴、吻了她。

月白没有反抗，也没有拒绝。大人的动作都没有变，只是在孩子背对的角度里，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没什么波澜，跟大人平常一样淡然。可终究是有些不同的，季无念知道，月白也知道。

“不着急。”

不着急整理思绪，不着急付诸言语。大人知她愿意，大人亦知她不想。月白或许不知道她的纠葛，但有自信和耐心等待。

这样的自信和耐心来源于月白的不在意，可这份不在意、恰是季无念最需要的东西。

前路无所谓，过往不重要，她们所在的当下排在最前，其他的所有、都不必急切。

“嗯。”

季无念重重点头，把自己最深的愉悦分享给她。大人虽然冷淡，可嘴角的浅笑暴露了她的共鸣。

她是真的不在意，也是真的宠爱自己。

再用那些奇怪的情绪推开月白对大人太不公平，季无念竖起手指，好好得给大人保证，“不惹麻烦，干净利落。”

月白的眼神里明显不太相信，但季无念这件事做了很多遍了，心中底气很足。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她在发现冷羡还有意识的时候还觉得可以带着冷师叔一起跑路。最后会被冷羡拉回去她也是没有想到，更不要说月白那时还扯着她的衣服……

就……很完蛋。

“不惹麻烦？”

大人的语气难得这样严厉，季无念无言以对、只能低下脑袋。

“干净利落？”

无话可说，季无念只能讨好得替她挡去灰尘，乖巧得说一句“意外”。

“你知不知道、自己差点死在那儿？”

大人的关心连周身的冷淡都压不住，季无念即便被骂也想抱抱她。她知道大人不会躲，便肆无忌惮得在她怀里汲取温暖。

冰雪覆盖的寒冷在她心里一点一点消去，朝之越之的死、也慢慢被她压去了心底。

这样的雪崩，他们是不可能活下来的。

季无念笑了自己一下，坦然面对亲人的死亡。就算对方曾经是自己最宠爱的小辈，现在的朝之越之、也不过是在她的运作下苟延残喘的乱党。她需要的去理解这里发生的改变，而最简单的、便是问一问大人……

“我收走了。”

月白大人用一句话解了她的疑惑，也勾了她刚压下不久的嘲讽。

这嘲讽对眼前人、也对她自己，可她不想让这份嘲讽延续，便任性得向大人讨一个深吻。

让她小小报复一下吧，亲完、她就不在意了。

不能在意，不要在意。月白并没有做错什么，只是一直以来的安排、导致了现在这样的结果。一切都有天意，并不是什么事情、都在她的手中。

季无念安抚自己，也用更为轻松的态度去面对月白。放下那些有的没的，她发现这位大人比自己想象的更加可爱。她的孩子气藏在冷淡的外表下面，很容易逗、很容易激。她会因为一点点“质疑”气急败坏，也会因为一点点撒娇就心软得不行。明明是个很强的大人，月白却用实力演绎了什么叫“不明显的温柔”。

……或许是她发现的太晚吧。其实仔细想想，月白作为叶二时、也是这么为人的。

亲和友善、有礼有节，不过是“月白”稍冷，叶二就……显得更好欺负。

“徒弟你看，为师手腕都僵了。”

季无念明显得吃她豆腐，月白了然、却也只是看她一眼，帮她揉揉。

真的宠。

季无念心里忍不住的得意，就算知道恃宠而骄不好、她也压不下那份欢愉。这里大概有一种莫名的底气，因为月白可以拒绝、可她还是愿意。

大人对她，是真的很好了。

这份好是出于什么不必多说，季无念自己感受得到，也不觉得月白会自欺欺人。这种心态的变化让她在知道月白与那份气息有关时都能平缓面对，甚至还觉得板着脸要将人“挫骨扬灰”的月白该死得可爱。

其实想想，这或许真的与月白没什么关系。她的长夜被盗，秘宝失踪，活脱脱一个受害者。就算她与那气息主人有什么关联，也不能把这些事情都算她头上。

……可是，那个气息主人、又是谁呢？

季无念本以为这气息主人就是魔尊，可月白又说这“主人”盗了她的长夜。长夜是那位“神上”留给慕天问的结界，但以前的慕天问明显是与魔尊互不相识的……季无念不觉得魔尊就是那位“神上”，那这两位之间、是不是会有什么关系……？她隐约记得魔尊也提过“神”的话题，但更多的、是一种鄙夷和张狂的态度。她以前猜测这个“神”只是天道的一种代指，那有没有可能……会是指某个单一的个体？

这个个体就像月白一样可以感知和存在，只是有某种强大的特质，让那个不可一世的人都尊称为“神”……

神。

月白……是“神”么？

“背疼。”

……就算是，也是个会“背疼”的神。

季无念笑了笑，不再去纠结那些虚无缥缈的概念。之前在北地的目的没有全部完成，她们反而多了冷羡和柳云霁两个人需要照顾。虽然月白的长夜非常方便，可她也不想总是让大人劳累。这两个人的去处还是要尽快安排一下，之后的出路与计划，她也得好好思考……

“无念，藏雪出事了。”

师兄这话一出口，季无念便知与月白有关。

大人的虚弱肉眼可见，可她实在想不明白、月白为何要去……她攻击的还是那个血气滔天的炼狱禁地，甚至引了欧阳前去见证……这些都是她本想做的事情，月白为什么会……

“闲的。”

月白这回答她是不满意的，可之后的对话、又让她觉得没什么需要问了。

这仅仅是属于强者的肆意，大人不想解释、只想任性。

季无念对她的行为没有什么批判的立场，她甚至觉得月白这样做十分得正确。只是她心底那一点点的骄傲也被月白勾了出来，忍不住问出了那句“你想要什么”。

月白这次很坦诚，“我对你的所求有兴趣，想看着你走下去，并无其他。”

季无念笑了，不信。

这份“不信”并无怀疑，只有对大人的理解。月白不是能把那种话说出口的人，所以她放在了眼睛里。季无念看到了，笑眯眯得接受。

作为报酬，季无念愿意跟她分享一些自己的所知。虽然大人不一定绝对需要，但她提供的方法一定能让月白省力一些。左任在修行上是个死脑筋，如果让他发现自己身怀魔气，很有可能会自裁以证道。这样既毁灭他的肉体也折磨了他的精神，一举双得。

月白听得随意，季无念也没觉得一定要按着她的方法做。只是大人杀人的后果她要考虑一下，藏雪会群龙无首、那正好推一个别的什么人……

这个流程她也不是没有走过，只是考虑到月白，她便打算再推波助澜一把。左任地位稳健的原因之一还有他与元酒的交情，可无极与藏雪的联盟也并不是那么稳固的。双方都是为了利益与联合，既是对抗不可一世的明云，也想压制风头正盛的三清。这个联合很容易因为一方的丑闻破灭。阴寒地狱的魔气应该已经让元酒心生退意，她便可以在此之上、再拱一把火。

恰好，也可以把柳云霁送回去。

元酒曾经是很喜爱这个师妹的，他甚至愿意收留她的儿子、养作义子。就算沉凝的天赋也是原因，元酒这般待他、也多少是念了旧情。柳云霁也一定想去无极见见儿子，还会把自己的经历告知元酒。他们最好把事情弄大一些，让左任孤立无援，月白也好行事一点。

大人的具体计划季无念不知，也不打算问。说不上来是信心还是信任，她反正觉得月白是会做到的。她有那么多神奇的能力，有那么多珍奇异宝，还有个不知深浅、变换莫测的长夜秘境……

“这里好舒服。”

安静安宁、不与世交。

她好像可以把一切都忘掉，只和月白两个人在这里荒度时光……

想想、就很美好。

“大人，要把我藏在长夜么？”

把我藏起来，不让别人找到我、不让别人伤害我，只把我困在你的眼中、只把我拢在你的怀里……

“藏。”

藏不住的。

季无念笑起来，用灿烂埋没矛盾。她把自己的话吞了回去，只留给月白火一样的自己。

藏不住的。

她接受不了放弃一切的自己，眼前会闪过所有因她而死的面容。那些无法存活的生命会向她嘶吼，让她在无为的快乐里被撕成碎片。

她是活不下去的。

死亡也不是给她的奖赏。

这是无法停止的轮回。

这是她必须前行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