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渾身因為痛覺顫了一下,本能的緊握起拳反倒讓緊縮的肌肉拉扯到傷口更加疼痛,睡意全失的情況下只好睜開眼仔細去看發生了甚麼事。
坐在床上倚靠著某人的肩膀,制服外套與白色襯衫已經被脫下丟在一旁,襯衫的衣袖上看來有淡淡的血跡,想來大概是凝固的傷口黏上衣袖才在對方嘗試拉下襯衫時無意間再次撕開破口。
文幾乎不用思考也知道會這麼做的只有栞。
嘆了口氣,默默向後退拉開一點距離,意識到上半身被脫到只剩下內衣頓時有些尷尬,第一反應想拿些甚麼遮掩但馬上又覺得遮掩了反而會更尷尬,腦內的交戰一來一往之後還是放棄,反正姊妹倆也不是沒看過。
「那個…可以先洗個澡嗎?晚點回來會解釋清楚的…」
於是姊妹倆一起去了澡堂,小心翼翼的避開那些青黑與傷口,簡單快速的清理完畢後再次回到了房間。
「接下來要說的事情,很荒唐…就當作聽個故事吧?」
在栞幫忙上藥的時候,文緩緩地說著這陣子發生的事情。
從不知為何失去站在舞台的熱情開始,覺得站在舞台上只感受到痛苦與折磨,理所當然略過了栞綻放的光芒可能超越自己而感到恐懼與害怕的事情,更多陳述因為陷入低潮又無法掙脫而在生活以及舞台上都越來越失常的部分。
為了繼續站在舞台上,即使只是像機器一樣作出每個動作、演繹每個角色、念出每句台詞也沒關係。
因為相信著只要還站在舞台上的話,一定有一天能克服這段莫名的低潮。
然後說到最不可思議的部分:在某天遇到說著人話又完全不是人話的長頸鹿與鼬鼠,站上了地下的舞台。
在那個地下劇場裡想起站在舞台上就是要拚盡生命去發光的這件事。慢慢的,雖然失去的熱情已經回不來,但學會用另一種方式去詮釋舞台,努力擺脫那些沉重的陰暗重新發光。
而這段學習必須付出的學費,就是賭上生命的所有。
「那…都結束了嗎?姊姊之後還要再進去那個地下劇場嗎?還要跟那個柯羅斯戰鬥嗎?」
「不知道…畢竟一直是單方面被召喚過去,也從來沒有說過甚麼時候能結束啊。」
登登登登────
文詫異的看向桌上的手機,在最差的時刻居然響起的熟悉鈴聲,上頭閃動的圖示不停強調著它的存在感。之前從來沒有過同一天被召喚兩次的經驗,對於這個突發狀況文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也就錯失在妹妹之前把手機搶到手的時機。
「栞!把手機給我!」
「不要…我不要!姊姊不能再去那個地下劇場!如果要讓現在的姊姊去的話還不如換我去!」
「不行!」
登登登登────
不是栞手上的手機發出來的,而是從書桌的方向…栞的手機,也出現了同樣的圖示與鈴聲。這次文反應過來了,在栞之前伸手抓住她的手機。
幾乎是握住機體的同時,眼前一陣白光襲來…
當文的視線恢復時,又回到了幾個小時前才離開的地下劇場。
「栞!沒事吧!」第一時間看到栞低頭傻愣的站在舞台上,身上穿著跟自己類似的衣著與完整的外套披風,手上還拿著一柄軍刀。
文朝著妹妹的方向衝了過去,只是沒想到栞抬起的臉上滿是畏懼,甚至舉起手中的劍阻擋對方再靠近。
及時停下腳步才沒有撞上尖銳的刀鋒,同時文的內心也升起了疑惑,會不會眼前的妹妹也像早前的那些友人一樣,只是柯羅斯幻化出的影像?
腦袋一片混亂,想到眼前可能只是柯羅斯而已,但又想到栞剛剛拿著自己的手機,所以也誤入的這個劇場的可能性也不是零,要是又像之前一樣誤傷妹妹的話…
「栞,是我啊?」文嘗試與眼前的妹妹溝通,又往前小小的一步,舉著雙手表示沒有任何惡意或攻擊性,但栞的眼神裡的畏懼仍絲毫未減。
當栞雙手握著劍朝文攻擊時,文趕緊將長槍橫在身前抵擋,藉著靠近的距離再次呼喊對方,試圖從各種蛛絲馬跡辨識出究竟是柯羅斯的偽裝還是真的是自己的妹妹。然而另一方似乎過度沉浸於加重手上的力道而沒有回應,在劍刃壓到身上之前,文還是用力將對方推開。
似乎是沒預料到會被反擊,栞向後退的腳步一個沒站穩而跌坐到地上,文馬上意識到這不可能是之前那些生硬的柯羅斯會有的反應,篤定眼前的人就是自己的妹妹後趕緊追了上去想道歉、想扶起她,然後再想辦法一起離開這莫名其妙的鬼地方。
「不要過來!」
「栞!是我,是姊姊啊?妳是怎麼了?」
文再次被栞的劍阻擋靠近的腳步,無論怎麼呼喊,對方都彷彿聽不見周遭的聲音一樣沒有反應。
過了一會兒栞緩緩站起身,一刻不曾放下手中的武器,幾個喘氣後慢慢調過呼吸,眼裡的畏懼也慢慢褪去只剩下無比堅定的神情。
「只要擊敗它…擊敗柯羅斯,姊姊就不用再進到這個地下劇場對吧!」
「…柯、羅斯?」
來不及多想,文擋下妹妹的攻擊,然而這次栞並沒有停在原地做力量的拚搏,快速的收手後再從其他角度繼續進攻,文只能疲於閃躲或隔擋妹妹不停襲來的劍刃,一再小心自己手中的武器不會不小心碰傷栞。
透過眼睛餘光快速掃過舞台四周,想著利用甚麼好讓栞冷靜下來聽自己說話。在找到任何可以用的東西之前,文先看到了在觀眾席上的那兩個生物。
明明動著嘴,卻聽不見聲音,不知道他們在說甚麼…
「嘶!」早前栞才上過藥的位置此刻被同一個人再次劃破,文趕忙退了幾步之後朝另一塊舞台空地狂奔試圖拉開一些距離,只是栞似乎毫無持久戰的意思又礙於自己的體力已經在更之前消耗許多還沒恢復,在成功拉開距離前就被栞追上並繼續攻擊,兇猛的攻勢下完全沒有任何逃脫空間。
「栞!住手!不要這樣!」
文再次大喊著對方的名字,但妹妹仍是像聽不見一樣。
栞抽開被阻擋的劍刃,靈活輕盈的腳步快速變換著,用一個個華麗的舞步來彌補力量上的不足,讓文再次感慨妹妹的成長與強大,明明是第一次來到這個地下舞台就能翩翩起舞。
知道體力一直是栞最大的弱點,也知道妹妹不可能一直維持這樣精準兇猛的攻勢,只要熬過這段毫無節制體力的攻擊,之後一定會有停歇的時刻。
做足心理準備的文憑藉一直以來對妹妹的了解,一面努力閃躲,一面想著釐清眼下的情況。
關鍵字在於栞剛剛提到的柯羅斯,尋求光芒的產物。
在擊破之後會化為藍色的火焰,伴隨零碎的閃耀碎片消失。
隨著進到地下劇場的時日漸增,愈發靈活、進步,甚至可能幻化為人的型態…
──甚麼啊…
腦袋中的線索一條條串了起來,連通的腦迴路點亮了得到的答案。
文緊咬著牙,很想否認剛剛得到的答案。
失去熱情的舞台少女,再無法在舞台上發光,所以比誰、比任何東西都想要得到閃耀。如果再次失敗的話,就像不甘心的哀怨之火,燃盡僅存的一點點閃耀之後從舞台上消失。
如果想要再重新站上舞台的話,就必須掠奪其他人的閃耀,藉此重新點燃自己內心的火。
失去的東西不會再回來,重生的,便是從別人身上奪來的。
腳步一頓,嘴角反倒不受控的上揚,即使又被尖銳的劍劃過留下一道傷痕也不覺得有多痛。
自己就是柯羅斯,這種天大的笑話。
一直以來不知道奪走了多少人重回舞台的希望。
或許,面對那些自己根本不認識的人能就這麼算了,但此時此刻在文眼前的不是別人,而是親妹妹。
的確如剛開始預判的,栞的體力根本無法持續這種強度的演出太久,即使那雙眼神還是那麼強勢又堅定,但呼吸已經亂了套,手上的力道也越來越輕,腳步也沒有剛開始那麼靈巧。
幾度緊握又鬆開握著武器的手,文看著眼前已經快要體力乾涸仍不甘示弱的栞,即使再怎麼呼喊、再怎麼靠近都無法傳遞訊息給對方。想到妹妹這陣子的心情大概就像這樣,明明就在眼前的人,不管怎麼做都無法相通的心意。
嘴角揚起自嘲的笑容,文放棄閃躲,拋下手中的武器,因為不管怎麼樣都不可能掠奪栞的光芒,武器就是不該擁有的存在。
然而面對迎面而來的攻擊,內心仍是不想失去好不容易重獲的光芒,在最後一刻微微側身避免那條脆弱的繩索被斬斷。
劍刃直直穿透過肩膀,文死死握住栞的手不讓她抽走武器或再做任何動作。
「栞…!拜託,看清楚,是我…」
就算是徒勞無功,還是不想放棄。看著與自己相仿的那雙眼眸努力的吶喊,希望自己的聲音能傳達到,深信只要妹妹能聽到的話,一定能結束這齣鬧劇。
只是文沒想到,自己的妹妹會用空著的拳腳像小孩子一樣持續掙扎,一陣陣拳打腳踢下最終還是鬆開了其中一隻手緊緊抱住對方,將兩人的距離縮減為零來停下她的動作。以為可以就這麼安分一會兒,殊不知不到幾秒鐘的時間,又被毫不留情推開。
以為栞又會繼續攻過來,文摀著肩膀的傷口幾乎就要放棄掙扎,但這次栞卻停了下來,盯著手中的劍刃就好像看到甚麼不可思議的東西一樣,視線不停在武器與文之間來回。
「姊、姊姊?是妳嗎?」
聽栞遲疑的語氣顯然並不是真的能看到或聽到,反倒是透過其他的甚麼而有了這個猜疑。
文小心翼翼的挪著腳步向對方前進,當栞舉起武器擋在兩人之間時,文確認那雙眼神裡並沒有最初的攻擊性或害怕。舉起手輕輕撥開銳利的刀,讓對方知道自己也沒有任何惡意,然後繼續向前。
最後停在僅僅一步的距離,文抬起還受控的右手,輕輕拍著妹妹的小腦袋,替她整理好因為劇烈活動過後而凌亂的髮絲,雖然知道栞聽不到,還是喊了對方的名字,就像平常一樣。
「舞台又中斷了…」
又能聽到長頸鹿的聲音,但還沒來得及等文去尋找它在觀眾席上的身影,頭頂的布幕先落了下來。
回來了。
文的手上握著栞的手機,螢幕已經恢復成待機狀態的一片黑暗,惱人的鈴聲也已經停下還給房間一片安寧,只是身上又破開的傷口流下一道道鮮紅的痕跡表示剛剛的地下劇場不是兩人的白日夢。
「那些傷…是我…」
文回頭看著瞬間溢出淚水的妹妹,嘆了口氣,毫不客氣的坐到對方的床舖上。已經累了一整天其實很想就這麼倒頭就睡,但也知道這時候如果不好好負起姊姊該有的責任的話,以後要是換妹妹躲著自己就後悔莫及。
「是,是栞弄的喔。所以,可以幫姊姊處理好嗎?」
「可是我…」
「唉,栞長大了,已經討厭姊姊到會打姊姊還想一走了之,不知道是不是叛逆期而已,要是之後就這樣一直被栞討厭的話該怎麼辦呢…明明前陣子還說不會討厭姊姊的,果然國中的小孩講話都是這樣唉…」
在這種時候文總會慶幸一直以來鍛鍊的演技與舞台技巧,只要知道自己是在演戲就也不會太害臊或尷尬,還能好好的透過這些即興的劇本達到目的,就像現在即使栞流著淚水也還在啜泣,卻還是乖乖的靠到身前。
「哭成這樣不是很像我在強迫栞嗎…不要這麼委屈啊。」
「可是…我…嗚……」
文抱住面前這個想抹去淚水反而越哭越兇的妹妹,輕聲為弄髒對方的睡衣道歉。提醒妹妹說剛剛發生的一切事情不管怎麼說都只是一個意外,根本不需要在意。
栞是在聽了那隻長頸鹿說只要擊退柯羅斯就能結束劇場才攻擊的,她是為了姊姊而努力克服第一次站到那個舞台上的陌生與恐懼,為了姊姊才奮力的戰鬥。
文也強調,在那時栞的眼裡,自己只是柯羅斯…本質上的自己也的確只是柯羅斯沒錯。
因為被栞的光芒吸引而出現,企圖想掠奪她的閃耀的柯羅斯。
所以她只是做出自我防衛,保護自己的閃耀不被奪走,也想保護她的姊姊遠離地下劇場。
所以,這樣一直為姊姊著想的栞,怎麼會有錯?
而且也不是多麼嚴重的傷,只是原本的一些傷口破了而已。大概是之前已經獲得足夠的閃耀,所以得到舞台裝置的反饋保護,至多只是因為各種撞擊留下的瘀青,並沒有甚麼新添的傷口。
「我很感謝栞為我踏上那個舞台,而且妳也把我帶回來了不是嗎?姊姊現在還在這裡喔,栞不會是想之後就丟下姊姊吧?」
感覺懷裡的小孩終於慢慢平復情緒,文鬆了一口氣之後滿滿的倦怠感瞬間湧了上來,雖然房裡開著暖氣但身上只有單薄的一件背心還是有些冷,尤其此刻擁著一個溫暖的小暖爐也就捨不得再放開,不知不覺間意識也變得越來越稀薄…
「姊姊?」
感受到肩膀忽然壓下的重量,當栞抬眼望去才發現文已經沉沉睡去,不像這陣子總是眉頭深鎖的模樣,此時此刻看來是很放鬆、毫無防備的睡著,就像過去一樣。
伸手輕輕撫上對方的肩膀,白皙的肌膚上留下了一塊明顯的青黑與紅腫,無疑是剛剛在那個舞台造成的…
在當下栞根本沒有多想,心中唯一的念頭就是盡快結束戰鬥。甚至是被對手一直避而不戰的模樣給激怒,明明自己是卯足全力在攻擊卻都未能見效,一次次被迴避開就好像在嘲笑他白費力氣,於是愈發狠烈的朝對方進攻。
直到好不容易擊中眼前的柯羅斯,以為終於成功但又被牽制住拔不出劍刃時,畏懼眼前未知的生物,害怕被受傷的疼痛,慌亂之下即使只是無力的赤手空拳也努力朝對方揮去。
以為會被傷害時,卻被緊緊的擁抱住。
從對手身上獲得熟悉的溫暖,難以置信的推開對方,連帶拔出的劍刃一瞬間閃過血紅的色澤,濺出的腥紅液體飄散在空中,落地後卻又消失得無影無蹤好像只是錯覺一樣。
一個最不想被實證的想法就此萌生。
不顧一旁的長頸鹿跟鼬鼠說了甚麼,顫抖的手握著劍刃,無論怎麼看,上頭都只有單純金屬的光澤…
有生以來第一次,喊著姊姊的時候,栞的內心是希望不要被回應的。
當她走到面前,伸手觸碰到頭頂時,只是一個眨眼再睜開,栞終於看清楚眼前的東西並不是甚麼可怕的柯羅斯,而是自己心心念念為此奮戰的姊姊。
明明披在肩上的白披風有半邊染上鮮紅的顏色,整個人看上去傷痕累累又疲憊不堪,卻仍掛著一如既往寵溺般的笑容,就好像前面的搏鬥都只是姊妹間的小打小鬧一樣。
即使被年上的一方安撫過,內疚的情緒仍揮之不去,但…也不想離開她。
無論是此刻擁抱著的溫度,還是從小到大一直以來獲得的疼愛與溫柔,姊姊的存在已經成為生命中根深柢固的一塊無法被根除,與姊姊分開這種事情,從來就不在人生的規劃或選擇中。
托著文的後頸慢慢傾倒上半身將對方安置到床上躺好,想抽身起來去關燈卻發現環抱在身後的雙手絲毫沒有鬆手的意思,甚至是像小孩子怕心愛的玩具被拿走一樣在感受到威脅時將手收得更緊。
「唔…不要動……冷…」
栞新奇於看到姊姊孩子氣的一面而忍不住笑了出來,一直以來大多數時候都是她喊冷抱著文不放手,難得兩人的立場居然反了過來。
感受到另一方微微地顫抖栞才回過神,在冬天的夜晚只穿一件背心又不蓋被子絕對不是明智的選擇。然而壓在兩人身下的被子是怎麼也不可能抽得出來,栞也不像文一樣有足夠的力氣可以直接抬起或抱起對方,只好轉向伸手勾來早前脫下的文的制服外套,不無小補的罩在兩人身上。
一時間空氣裡全是對方的氣味,已經有段時間沒有那麼靠近的感覺,栞貪戀的埋頭到對方的頸間,雙手跟文一樣收緊懷抱,告訴自己說這只是為了取暖才放肆的行為,反正從暖和起來的身體來說是百利而無一害。
在進入夢境的最後一刻,栞輕輕向對方說了一聲不會被回應也沒關係的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