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采悠再一次回到了操场观众席最高处的看台上。
而且是上课时间。
自从和羽潇之间的交集越来越多,她已经很久没时间来这里了。
景观还是一如既往地让人舒心,耳机里播放着朴树的歌,夏采悠空荡荡的心里好像被什么情绪逐渐填满,有了一种久违的充实感。
这才是她。
虽然从此时此刻开始,她会成为一个不一样的她。
朴树温暖有力的声音在耳朵里唱着应景的歌。
我是这耀眼的瞬间
是划过天边的刹那火焰
我为你来看我不顾一切
我将熄灭永不能再回来
我在这里啊 就在这里啊
惊鸿一般短暂
如夏花一样绚烂
夏采悠曾经发誓自己要成为和朴树一样的歌手。
他的音乐就如同他的人,干净而温暖。他是为了音乐而生的,夏采悠觉得,她自己也是。
但她不光是。
而她也注定无法像朴树一样。
风吹来一抹阳光,闪耀着挥洒在夏采悠的头顶,她从裤袋里拿出随身携带的小记事本和折叠笔,突然想写点什么。
尽管在这个人们惯于用手机电脑备忘录记下一切,甚至用拍照代替笔记的时代,夏采悠还是喜欢用手写记录心事。
我曾在风的尽头把吉他弹奏
告诉海平面的飞鸟我还没玩够
把美好放在心中
难过就不用笑
让自己活得轻松
比什么都重要
一片吹落的绿叶随风而来,在她微微入神嘴角上扬的时候落在了她的手边,这时,她刚好笔锋一转。
我活得挺极端可能只是说得轻松
但让所有人都理解你那你得多么平庸
一切都舒适地刚好,夏采悠露出满意的笑容。
_____Next_____
回到教室的时候,第三节课下课铃刚刚打响。
夏采悠在位子坐下,还没喘口气,就看到一个男同学凑了过来。
“悠儿,那个……这两节课你干什么去了?是身体不舒服吗,怎么没请假呢?”
厌世脸少女皱着眉疑惑地抬头打量男生,在记忆里搜索了一下,想不起来他是谁。就算是同班同学,她也懒得去记别人的名字,反正以后也不会有什么交集。
照理说,她这个时候该开始敷衍了。
但是她不想,她想做自己,并且在好奇着最后那个结果。
于是夏采悠面无表情:“不要叫我悠儿。”
“啊?”
“很别扭。”
男生愣了一下:“啊……你不是羽潇的表妹吗?”
“这两个问题之间有什么联系吗?”
“呃……”男生很显然被问懵了,还是定了定神继续说,“那……夏采悠?夏采悠,我就是看你没来上课,以为你不舒服,想问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没。”
“这个……我是纪律委,你下次如果有事不能来上课,要记得提前跟我请假好吗?方便的话我们要不加个微信?”
“不方便。”少女回答地干净利落。
“……”
男生尴尬地推了推马上就要滑下来的眼镜,还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能说什么。
“还有事?”
“呃……我……”
男生此时此刻特别懵,他记得上次打招呼的时候,夏采悠性格挺好的啊,平时也挺活泼的,怎么今天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儿,多说一个字都像要了命似的。
夏采悠瞪着他,一脸不耐烦:“有事就说,没事就走,磨磨唧唧的,让人觉得烦。”
“……没事,你休息吧我先走了。”
男生尬笑两声悻悻地回到了自己座位上,欲哭无泪。
怎么回事啊!他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很自然的交流机会鼓足勇气向自己关注的女孩子要微信!这事态发展怎么不是他想象中的剧情?这可是他自从出生以来第一次有喜欢的人!
太失败了……怀疑人生了……
情窦初开的少年趴在桌子上垂头丧气,头顶一片大乌云,哗啦哗啦下着雨,夏采悠坐在最后一排其实都看在眼里呢。
不过她不在乎,也懒得管。
不用照顾别人感受,也不用把自己的戾气藏起来的感觉,真爽。
夏采悠心情舒畅。
最好没有不知死活的家伙继续过来惹她。
她此时此刻巴不得露出獠牙把整个世界咬个窟窿才觉得过瘾。
_____Next_____
今天下午羽潇还是刚刚听见放学铃响起就被旁边的夏采悠拉走了。
她还在疑惑,夏采悠是怎么做到刚一打铃就从教学楼三层瞬移到这里的?
放飞自我后夏采悠收不住自己的攻击性,一脸郁闷。从礼堂把人拉走时,旁边一个学弟怯生生地过来叫住羽潇:“会长……你可以稍微再留一下吗?你不在这,我们还是不太清楚到底怎么弄。”
羽潇还没来得及开口,人就被夏采悠凶走了:“不可以,明天再说,自己看着办。”
语气又冷又硬,学弟都快吓哭了,一脸委屈地看着羽潇。
“看什么看,这么大人了,有事自己解决,你们总不能把她掰成八份吧,想累死她啊?”夏采悠一瞪眼直接把人吓跑了,结果跟羽潇一开口,凶神恶煞的狼崽子那股见谁咬谁的狠劲儿不自觉地收敛起来,像只毛茸茸的哈士奇。
虽然语气里还是满满的不高兴:“我说你能不能让他们独立点?”
羽潇无奈苦笑:“我也想。”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你把他们全变成只能依靠你的废物,这样你就可以随心所欲操控所有人当玩具了,是不是?”
“既然你都知道,就别干涉我开展工作啊……”
“别废话,回家。今天我心情好,晚上给你做好吃的。”
羽潇:“……”暗自吐槽,你看上去哪里像是心情好了?
晚上,羽潇洗完澡在浴室里走出来时,闻到诱人的饭菜香气,缓缓走到客厅,就看到夏采悠正端着一盘菜摆上餐桌。
羽潇看着桌上的一大堆菜碟:“悠儿,做这么多你不累吗?”
夏采悠转过身摇摇头:“对我来说,吃得好才算不累。你赶紧收拾一下,准备吃饭,我的鱼马上就要出锅了。”
由于忙来忙去很容易出汗,客厅的空调被夏采悠开得很足,她犹豫了一下,看着刚出浴的羽潇,还是拿起遥控器把温度调高了。
“你不热吗?我没事的。”
“……吃饭的时候太冷了容易闹肚子。”
“那好吧。”
夏采悠叹了口气。
她本来没想给羽潇特殊待遇,要是笑面虎惹到她,她就准备一口咬死笑面虎,但这人总是会抵消掉她一部分攻击性,夏采悠也不知道为什么。
好像跟她说话时语气都会不由自主就放得轻柔了。
或许就像她所想的那样,那个人是起始,也可能是终结,甚至是她决定做自己的一部分诱因。
怎么可能不特殊呢?
羽潇眨眨眼睛,擦着半干的长发。狼崽子的傲娇属性她已经知道了,明明是怕空调太凉吹到自己,还嘴硬的要死。这种有点别扭的善意,和夏采悠护在她面前替她对峙,告诉她“我保护你不需要理由”的直白热烈给人的感受不一样,但都让人觉得温暖舒适。
不过呢,狼崽子的吃货属性还是第一次见到,有那么一丝莫名其妙的萌感是怎么回事?
两人都坐上餐桌后,夏采悠夹了一块鱼肉给羽潇:“你尝尝这个好不好吃。”
羽潇很听话地尝了一口,然后说:“挺好吃的。”
夏采悠也吃了一口,一脸满意。
两个人没说话,默默吃饭,吃到一半,夏采悠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跟羽潇说:“对了,今天有个背后嚼你舌根的小姑娘被我骂了一顿,就是上次遇到还夸你的那个,两条小麻花辫儿,戴个眼镜看着挺乖的,结果这么缺德呢?我说你能不能长点心啊?玩具都叛变了,你都不知道?说吧,你准备怎么谢我?”
羽潇微微顿了一下,随后继续吃饭,神情平静:“她说什么了?”
夏采悠咳嗽了两声,没准备把那些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说给羽潇听。
“反正就一些乱七八糟的,绝对不可能有的事。”
羽潇笑了一下,看着她:“悠儿,你怎么知道绝对没有?你那么相信我吗?”
夏采悠语塞。
“看你这反应,你应该早就知情了?”
羽潇不置可否,只是低头夹菜。
她当然知道,这个看似天衣无缝的太平盛世,下面其实暗流汹涌,只是表面祥和。而且,她那些所谓能够随心所欲支配的“玩具”,大部分对她抱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嫉妒。
这无关对错好坏,只是人性的劣根。
既然是独特的个体,又怎么可能完全掌控呢?任何人都没有这个本事,就连神也没有这个本事,她压根也没想做到那个程度,反正她也不是真的为了别人,她是为了满足自己,说到底,她也是人,人性的所有劣根,她一个不差地全都拥有。
夏采悠只当她的沉默是默认:“行吧,那我还真是有点佩服你了。”
她来辉华高中一个多月,不管是什么时候,听到的都是别人夸奖羽潇,议论羽潇,羡慕羽潇,这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背后诋毁羽潇。
她一直以为羽潇在这里就是让所有人心服口服的完美女神呢,看来任何事情都有另外一面。
其实以夏采悠的观察力和分析力,这么多年在心理学上自学的知识,按理说她应该不会注意不到这一点的。
可能羽潇对旁人的影响太过于抽象,并且太过于理所当然,让人不知不觉就深陷进她手中的节奏,才会让夏采悠忽视了这一点,好像很自然而然地就觉得,羽潇应该就是这样的。
这也正是她的恐怖之处。
羽潇把一口青菜吃进嘴里,嚼了嚼咽下去,问夏采悠:“你都不确定那些事是不是真的就帮我骂人了?”
“嗯。”
“为什么?”
“这哪有为什么。”
“要是我就像她们说的那样呢?你岂不是骂错人了?”
“你不会。”
羽潇停住筷子:“为什么?”
夏采悠不耐烦:“你问题真多。什么为什么,我乐意不就完了?”
“……”羽潇默然,又想起夏采悠一脸认真说的那句话。
“我们是朋友,我来保护你,不需要理由。”
她看着坐在对面一脸淡然夹鱼吃的少女,那张无论何时看上去都十分厌世的脸竟也变得没那么冷漠了,一头短发细细茸茸,几根调皮的发丝跳在眉眼间。
在很多事情上,眼前这个人对她的偏爱都显而易见。不管对旁人来说是怎样的,是蛮横的,霸道的,甚至过分的,但对她来说似乎都不掺杂着一丝恶意。
用了这个形容词之后,羽潇自己先愣了一下。
偏爱。
偏爱吗?
她低下头,眼底有一丝复杂和黯然。
不需要理由的偏爱,对没有安全感的人来说是海底的宝藏,明知它就在那里,却触不到。没有奋不顾身的勇气去穿过凶恶的暗涌拥有它,也没有毅然决然的洒脱转身放弃它向海面游去,只能纠结着,恐惧着,又难以自拔地沉迷着,贪恋着。
虽然不相信它真的存在,却依然憧憬着深深的海底它孤独又坚定地守在那,可若是有朝一日那份偏爱真的摆在了眼前,带来的茫然失措却远大于欢喜。
比起拥有,更怕溺水而亡……永沉深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