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很多老朋友来慰问我,也有一些上级领导亲切地找我谈话,希望能够帮助我熬过这个难关;缓过神后的我选择了一头扎入工作里,一边继续努力培养出更优质的小麦和水稻,一边打听着战场的情况,希望能够收到有关女儿的消息,然后找到她,向她当面道歉——我会服从组织对她的任何处理决定,然而作为一个父亲,我欠她的绝对不只道歉,却也只能用道歉偿还,但无论如何,一定要偿还。”
“至少,你做到了,现在依然和她生活在一起,不是么?”停下扇风动作的金娥丽丝站在卧室里,凝视着手里的一点一点变得亮堂的灵魂宝石,倾听着对方平静而嘶哑的叙述。
那是只有饱经风霜体会了生活百态的人,才独有的讲述悲剧时的宁静与祥和。
而声音的沙哑,则是源自那份压抑在内心身处的悲痛与绝望。
“就我昨天第一次和你见面时的场景而言,你们似乎已经重归于好了呢。”
“没有,没有,离重归于好还远着呢,”耳机另一旁,坐在老人椅上的安定舟苦笑了一声,抿了抿手里的铁观音润润嗓子,“顶多算是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吧,她平时忙着玩那些男仆从和料理自己的事情,我们之间很少说话。很多次我想找她,和她交流,陪她玩耍,却被她拒之门外,可以说是将我视为一个血缘上有关系需要一起住的陌生人了。”
他本想就此打住,却发现自己的话匣子根本就收不住了,想要一股脑地吐出憋在身体里的那块挥之不去的心病。
“而且就算是这样表面上的和谐,也是付出了极其惨重的代价才换来的。”
“惨重的代价?”正准备给自己续上新一颗棒棒糖的红发少女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是的,因为我们是在战场上再度见面的。
那天晚上我由于连夜的工作,实在熬不住了就去小睡了一会,结果被警报惊醒了,跑来的学生告诉我说有一队潜伏进来的魔法少女正在大肆破坏周围的农田,并屠杀任何她们见到的人类,驻军正在和她们交火但几乎被一边倒碾压,希望我能够赶紧找地方躲起来。”
看来是战争爆发后四个月内的事情。
将棒棒糖塞到嘴里的金娥丽丝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自由联盟对人类正式宣战的时候,绝大部分魔法少女都分散在世界各地过着自己的日常,可以说对上人类军队是绝对的劣势。
因此她们发动了名为“亚利洛”的行动,将加入自由联盟的魔法少女们分成无数小队渗透到世界的每一个角落打游击,一边招募更多愿意加入的魔法少女,一边瞄准人类的淡水库、农田、养殖场、仓库、发电厂、煤矿、油井、药厂、基站、铁路、公路等设施进行大肆破坏,意在通过釜底抽薪的方式瘫痪人类的社会。
整个计划持续了四个月,在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目标被彻底毁灭后方才结束。
效果?呵,相当好,很多中小国家和地区陷入到无政府的混乱中,大国家虽然能凭借强大的工业能力恢复一部分,却也在戒严和重建中苟延残喘,无暇顾及境外。
当然,魔法少女们为此付出的代价也是极为惨重的,但也通过战争的洗礼不断发展壮大,有了足以和人类军队硬碰硬的实力,从而结束打一枪换一地的游击战,将战争推进到下一阶段。
这些都是后话了。
“但是我在那时有一个直觉,有一个一点也不科学,但是却独属于父亲的直觉——自己的女儿就在外面。
所以我不顾学生的反对和劝阻,穿上军服待上夜间装备,翻窗避开了前来掩护我进入掩体的警卫队,来到了外面躲在了一片小树林里头。
就像我的直觉告诉我的那样,小忒就在那里,我的女儿就在那里,穿着奇怪的服装,挥舞着从背后长出来的巨大白色手骨,一只正在玩弄着一辆已经破败不堪的主战坦克,另一只则抓着坦克驾驶员在半空中摆动,像是在炫耀,像是在享受。
那个坦克驾驶员我认识,是个刚刚参军的血气方刚小伙子,前一天晚上还在食堂里碰见我,兴奋地掏出藏在身上的手机想和我偷偷合个影。我问他战争结束后有什么打算,他说要回去娶那个已经和他长跑十年的初恋,找一个没有政治没有仇恨也没有战争的小岛平静地度过一生,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不由得让我感慨年轻真好。
而现在,他已经失去了一只胳膊,被我的女儿抓着白骨手里肆意把玩着,发出着让人不寒而栗的惨叫,却依然在努力地试图用剩下的那只手拔出腰间的手枪反击,直到最后被一把揉到坦克里头,和钢铁一起被捏成了分不出彼此的浆糊。
就算是离得再远,父亲的直觉也告诉我,那双眼睛里满是怒火和仇恨,脸上则扭曲着破坏的兴奋与杀戮的快感。
在见到她的时候,我差一点失去了自己的理智,想要不顾一切地冲向她,但是还是抵挡住了这个等同自杀的念头——她的旁边还有几位正在纵火烧田的同伴,贸然过去只会在还没有和小忒碰面的时候被杀死。
所以我躲在小树林里头,一点一点地接近她们,在其他几位魔法少女为了烧毁更多田地陆续离开,在小忒长出了一口气开始活动身体的时候,开始大喊起着她的名字,同时举起手慢慢地靠近她。
小忒一开始回头的时候是狰狞的,那是个发现了猎物的眼神,是恨不得将我生吞活剥的眼神;那时的我在想,如果她决定杀了我的话,或许也是我的一种赎罪方式与解脱吧。
她愣住了,站在原地就这么呆呆地看着我,背后的白骨手已经垂了下来,显然已经认出了我,并选择放弃了敌意。
我张开自己的双臂,一步一步走过去,继续呼唤着她的名字,直到最后把依然站在原地没有任何反应的她紧紧搂在怀里,告诉她,我对不起她,我辜负了她的童年,咱们一起回家,一起远离战场,一起好好地过日子,弥补以前所有的遗憾……”
男子说到这里的时候,终究无法维持住内心愈发奔流的情绪,蜷缩在老年椅上,止不住地抽噎起来。
而金娥丽丝则是收好了充能完毕的灵魂宝石,来到落地窗旁边俯视着忙碌着正处于重建的卡伊市,无言地陪伴着安定舟,默默地聆听着对方的低泣。
太阳,真是毒辣呢。
“首长,如果可以,还请您帮我一个忙。”
“说吧,任何忙我都会答应。”
“麻烦首长您,和您的两位妹妹一起,为她弥补一个充满笑容、纯真和治愈的童年吧,如果能够帮忙治愈那千疮百孔的内心,就再好不过了——有些事情,做父亲的已经遗憾错过,再无可以被信任的机会,唯有同龄的人才可以替代前行。”
“交给我吧。”
“谢谢。”
关闭了通讯的安定舟用纸巾擦拭了一下眼角渗出的泪水,然后深吸了一口气,端起铁观音静静地喝了起来。
“小忒她,真的会在首长那边过得开心么?”他的夫人兼学生安洁莉卡端来了一个放满了各类点心盘子,将其放到了老人椅旁边的小桌上,有些担忧地问道。
“总比一天到晚和男仆们搞那些女版霸道总裁小说里面的内容,寻找不切实际的所谓爱情要好吧?”拿起了一块月饼的男子咬了一小口,慢慢咀嚼起来,“更不要说,她已经被那个叫诚的少年欺骗得差一点就要回归到战争时的狂暴状态了,再这样下去只会酿成更大的错误。”
“那一家人也真是无耻,”坐在了旁边的老人椅上,这位大波少妇翘着二郎腿,拿起了小桌上的一杯茉莉花叹了口气,“平时就在那里用小忒辛苦赚来的黑曜币买这买那花天酒地,诚出轨以后我让他们搬离,也是在那里死皮赖脸地撒泼不走,要不是小忒发狠给了他们每人一巴掌,把牙都扇掉了好多颗,怕不是现在还像牛皮糖一样粘着我们呢。”
“诚那个小子倒还是有点担当,先是诚恳向我们表示不求原谅的道歉,然后一反平时的唯唯诺诺把他家人都骂了一遍,”将茶杯放下的安定舟拿起了小桌上的一叠文件,准备继续投入到工作中,“如果他是真心爱着玛丽娜,我还是会祝他们幸福的。”
“我还是有些放不下小忒,”抿了一口茉莉花的安洁莉卡捋了捋自己金黄色的长发,忧心忡忡地说道,“毕竟她和首长都是女孩子,会不会有些…”
“爱情这种事情,是不能被性别所束缚的,”男人戴上了一副眼镜,冲着他的爱人微微一笑,“如果小忒已经认定了和首长在一起会很幸福的话,那么放手让她去大胆地追求又有何妨呢?即使首长拒绝,她们也能以朋友的身份一起玩耍,可以说是除了药物以外能够治愈小忒的最佳办法了。
作为一个不合格的父亲,我已经给小忒的过去蒙上了阴影,绝对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让她继续拥有一个无法寻找到开心和欢乐的未来了。
亲爱的,感谢你能够待小忒如同自己的亲生孩子一般温柔和耐心,即使她很多时候没有给你好脸色——这一次,就放下心来,选择相信小忒和首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