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你真好看。”

季无念低头，一个小孩正抓着她的衣摆。他的另一只手上拿了一朵小花，有些羞涩得向她举着，“这个、给你。”

那花是明亮的黄色，中间的蕊处偏红，看着并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种。季无念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不远处躲着的另一个少年，心中了然。她接过花茎、轻声道谢，摸了摸孩子的头发、又抬手向那少年示意。两人似乎都窘迫了起来，没说什么、又跑走了。

季无念目送他们的背影，甚至在他们忍不住回头时挥手致意。两个小家伙又加快了脚步，季无念就那样看着他们，一直到看不见的时候，才将目光放回手中的花上。

挺好看的，但没什么用啊。

鲜艳的色彩落入青草，一同见证了她离开的冷漠。

季无念沿着山道向里，一步一行、并无急促。等着她的人见她身影，不满她的散漫，唤到，“季仙长、还请快些！”

“着什么急啊。”季无念轻笑一声，稍稍加快了脚步跑到众人身边。同行的青年端着罗盘，不跟她嬉皮笑脸，“此处有魔气散溢，切不可放松警惕！？”

季无念还是嘿嘿笑，“这不是回来了么？”她着急一道，掐住对方的话头，“人都到齐了，那我们赶紧走吧。”

不等人家接话，季无念又抢一步向里。同行人互相看了一眼，还是跟上。往里走了一些，手拿罗盘的人渐渐领头，季无念落在队伍中间，观察周边，暗暗将位置记在心里。他们要去的地方很有可能会有北地那样的祭坛，说不定还能找到散溢魔气的物件。她知道这对她以后会有用，现在就要格外留心。

果不其然，罗盘指引他们到了一处暗坑。听内里传来隐隐水流，几人互相看了看，便由那手持罗盘的人打头，慢慢往里去探。

季无念落在中间偏后，身后只有一个藏雪来的小弟子，才刚筑基不久。这趟是几个门派联合的搜索探寻，三清来的又只有她一个。她对这些人都不是很熟，所以下手的时候也特别干脆利落。

洞府深处魔气聚集，这些人身上的魔气被激发出来。季无念看出他们的不对，在人开始发昏的时候就先下手为强。只是刚刚那个领头人修为高过她，猛然之间、还是将剑插进了她的左肩。季无念趁机削了他的一半脑袋，不过自己的左手也已经没知觉了。

打斗的时候她就已经意识到了左臂的累赘，等一切结束，她喘着气看肩膀处分离的血肉，干脆一切到底。

“你、你……！”

身后的小弟子一脸惊恐，季无念转身的时候，他还一踉跄摔进了水里。季无念问他“没事吧”，他一甩她的手，疯狂得向外逃去。

“……”季无念没追，低头看了看自己剑上的血。血珠在这种昏暗的地方几乎成黑，反而是她一身的魔气更耀眼些。

……估计会有不少麻烦啊。

耸了个肩，季无念烧了自己左肩的伤，然后捡起掉落水中的罗盘，继续往里去。

她本以为自己会遇上什么特别厉害的机关，但除了让人不舒服的魔气外，这里最大的机关便是那个花瓶背后的图画。她在北地见过类似的壁画，估计也是什么阵法符咒一类的东西。对别人很有杀伤力，对她却没有半点效用。

她可真是特别啊。

季无念随意感慨了一下，拿着东西走人。她本想把东西先放回天水泽，但半路就被寻到她的一个元婴长老击毙。

那老头出手很重、几是速死，但之前的断臂之痛可是把季无念好一顿折磨。她在无尘殿缓了好一阵，坐起来的时候还是感觉左臂在发抖。她甚至叫闭月给她按了一会儿，这才把那种感受压下去。

“殿下……”闭月都担心她，“您这是怎么了？”

“……”季无念动了动胳膊，撑起笑脸，“没事。”

就是砍了自己一条臂膀。

这种话说出来怕吓到她，季无念又找了点其他的话语糊弄闭月和羞花。等两人给她弄好穿戴，这才一个人出去走走，理一理思绪。

上一世她在得到绮梦纱之后就立马吃了五颗，感情消失、痛感不查。那种感觉其实就是平坦，季无念现在想来还是挺喜欢的。只是后面的事情她现在想来就有点后怕，包括直接动手、直砍左臂，甚至是在与那元婴大能的打斗中的一些细节，都是现在的她不会做的。

不仅仅是对于疼痛的惧怕，还有对背叛的厌恶以及对于之后结果的疑虑。感情会让她犹豫，恐惧会让她谨慎。绮梦纱的效用让她变得太不在乎，就现在想来、或许并不算好事。

季无念按住还在发抖的左手，深深呼了一口气。

可她还是需要。

一个那样的自己是绝好的道具，可以接近魔尊、可以坦然面对他。

无法自控的颤抖在药物起效后逐渐消失，季无念吸了口气，血腥味冲进鼻腔，没给她带来什么感受。她看了看脚边流淌的深红，轻轻一跃，免得脏了自己的鞋。

穿白色的还是有点失策，染了血就很难弄干净了。

“季、季仙长……”

嗯？还有人活着啊？

季无念转身，看见那个趴伏的人。师兄座下的三弟子半身是血，剑也不知哪儿去了。俊俏的脸上划了一道伤痕，废了他的左眼。他的话说得很轻，季无念听他声音、就知道此人命不久矣。

“你、你为什么……”

“唰。”

咽喉无力，垂落生机。季无念甩掉封雨上的血，路过他的尸体、再往深去。

一路上的魔修都没有阻她，看她的眼神却都有些奇怪。季无念目不转睛，走向自己平日待的密处。漆墨在那里等着她，也没多说，就一句“走吧”。

季无念跟着，却不是去往同一个地方。

穿过水幕，季无念踏进那片迷蒙的山谷。稀薄的雾里飘着轻柔的瓣，几片点身、几片零落。季无念一直挺喜欢这里的风景，感觉像是一个温柔的养身地，能软化一片心肠。

可惜了，来的都是无情人，有些浪费了美意。

“你是何人？”

初次见她的魔尊有一些防备，不太能从表面上看出来、但季无念知道。她没回答，只是笑着说，“没想到啊、这儿居然真有个大活人……”

对方听了也没说话，季无念刚想再笑他一句，下一瞬便看到了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身上已经燃起了火，火苗窜到了她的眼前，就很热……

皮肤热得发痒的季无念拍拍身上，发现火苗下不去，就干脆让它烧着。“有你这么打招呼的么？”

出来的声音有些不对，好像喉咙这块也有火。她看了看周边，径直往有水的地方走。她知道这里的水效果神奇，抹在身上会让肌肤重生。一步一步将自己浸没，在水差不多到脖子的时候她整个人沉了一下，出来一甩头，又看岸上的他，“衣服，麻烦扔一下。”

那人没动，好像就打算冷眼旁观。季无念没办法，一步步走回来的同时从自己的储物戒里找了件外衫先披着。衣摆浸到水里又湿了，但还好厚重，也看不出什么。她走到岸边施了个咒，让自己干燥起来的同时还不忘说他，“烧女人衣服，很没品诶。”

“……”对方没说话，就盯着她，一直等到她开始整理头发才发问，“你究竟是谁？”

“季无念。”季无念回他，揉了揉脑袋、让头发顺畅一点。她慢慢拉远手臂，让发丝从指间流走，直到发梢。重复几次，她的注意力都在自己的头发上，说的话反而不太重要，“我在魔尊听说此处有隐密，好奇来看看，没想到还真有个人啊……”她在这时候才将目光向他，微微摇了头，“哎，我还以为会是个好看的人呢……”

“……”过于明显的嫌弃让对方抬了一下下巴，季无念余光扫到，心中暗念着他接下来的话。

“你知道我是谁么？”

季无念瞥他一眼，“漆墨的主上，‘真正的魔尊’，据说是个要‘破天灭神’之人……”她放轻了话语，又把眼睛撇开，“我还以为会再好看点呢……”

对方得腮帮子紧了紧，季无念瞄到了但不打算管。她看头发干得差不多了，拢了拢衣服就往另一边走，“行了，看来你不喜欢我，那你就自己呆着吧……先走了，有缘再见。”

话说得潇洒，她走得却有点不舒服。水边的草地有点软，平日有鞋还好，赤脚踩住却有点恶心。她垫着脚尖找干燥一点的地方跳，还没蹦几步就背后一疼。

身体摔在软地上又沾了不少泥土，季无念刚撑起一点，背上又被猛得一压。侧脸又砸在土上，季无念脖子发疼，听声音从上传来，平稳却隐含狠厉，“你以为、这里随你来去么？”

“……”季无念瞥他一眼，干脆也不反抗了，手一松、任他踩得自己呼吸困难。

估计是跟条“死鱼”比力气也没用处，魔尊松了力道。季无念赶紧爬起来呼吸，咳了两声才理顺了气。她拍了拍自己胸前，掸了掸脸上的土，转头面露不满，“很脏。”

“……”

对方大概接不住这话，转身没看她。

季无念在一旁自管自得整理衣服。她身上现在就一件外衫，刚一蹭又把胸口露出来。不过也因为就一件，左一拉右一扯，再拿条腰带一绑就行。她瞥了眼魔尊背影，又笑他，“这里对你来说大概不是，但对我来说、不就是随意来去么？”

魔尊笑了笑，眼中渐浮阴狠，“你说什么？”

季无念双手一环，看他跟看小孩儿似的。“难道不是么？”她笑了一下，上下打量对方，“漆墨大费周章、就要寻可与那魔气交互之人。而一找到我，就要我来见你。至于你……一看就是那种自大无礼之人……野心勃勃却又在这种地方龟缩不出，随便想想就知道是因为你根本出不去……”她看向自己的来处，抬了抬下巴，“我与漆墨一同进来，他却没有出现在这里，说明这里可能是个独立的结界，只有特定的人物可以进出……”她歪起头来，随意一笑，“现在看来，可不就是我么？”

对方的脸色略差，但没有放弃，反问，“你以为这么容易能出去？”

“……难么？”季无念背手一笑，“一进来我就觉得有种特别的感觉，完全不像被束缚。不仅如此，我还觉得这里很舒服……而出口嘛……”她假意扫了一圈，点向一个方位，“应该就是那边吧？”

魔尊见她点中了巨树位置，脸色微变。季无念注意到了，笑眯眯得说，“你自然也可以强留我在这儿，我打不过你……”她说到此处还耸了下肩，颇为无所谓的样子，“不过那样的话，我们也就是耗着，我反正没什么事儿干……闲着也是闲……诶诶诶……”一见对方面露凶光，季无念赶紧挥挥手，“你也别想着杀我……你们这一看吧，就是穷途末路寻不着别人了。杀我一个，再等个几千年，有意思么？”

“没有。”魔尊说得斩钉截铁，然而眼睛一红，又是一声冷笑，“但是……”

但是他可以折磨到她改变主意。

水呛火烧，剥皮拆骨，季无念除了冷热还有点感觉，其他那是真的半点波澜没有。

“……你累不累啊？”季无念这回是被倒吊起来，晃了好多下，脑子有点晕。她看着眼前拿鞭子的人，眨了几下眼睛，“你这样看……更矮了……”

“啪。”

……虽然这下她挨得也不冤枉，可季无念真的希望他能早点放弃。

“折磨我是没用的，”季无念从湖水里上来，拍了拍他的肩，“我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你杀了我我都不会难过的。”

“……”魔尊撑着脑袋，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去，“你到底想要什么？”

季无念先没有答，笑着先问，“你先说说你为什么会在这儿呗？难道那个千年前的‘神魔大战’是真的？真的有‘神’？”

“……”魔尊看她一眼，目向湖水，“没有。”他说得斩钉截铁，“没有‘神’。”

“哦……”季无念听出了言外之意，“但是有比你厉害的人。”

一个瞪视过来，季无念耸了耸肩，“那不肯定么？不然你怎么会被关在这儿呢？”

魔尊没有否认，看了她一眼，“你只需说你要什么，别的、不必多问。”

“别嘛。”季无念干脆耍起赖来，笑说，“我这人就是好奇心重，喜欢不知道的东西。你这人虽然别的没什么特别，但经历还是有趣的嘛……那人是男是女，可有名……”

“唰。”

季无念一个愣神，那人已近在咫尺。

一把匕首插.进她的嘴里，寒凉压着她的舌头。魔尊目露凶光，嘴角却翘，“再多嘴，我割了你的舌头。”

季无念向下看着利刃，往后退了一点。等刀尖离开口齿，她轻声一句，“你怎么输的……”

“哗。”

关于舌头被割这件事情，季无念除了不方便以外也没觉得有啥。咳血的时候有些呛喉咙，但不舒服感忍忍也就过去了。等在湖里泡一会儿，她又游到岸边，但也不起来，就在水里问，“那人现在在哪儿啊？还活着么？”

“……”大概是真的被她说烦了，魔尊反问，“你就这么想知道我的事？”

季无念捧了一碰水，“你又不放我出去，闲着也是闲着嘛……”

“既然闲着，你为何不问问那些奇珍异宝？”

季无念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百无聊赖得转回来。她把水往上一洒，肆意享受，“东西哪儿有人好玩？便是有故事，也是要‘人’来讲述。你明明一个大活人在这儿，我去对那些感兴趣干嘛？”

“哦？”魔尊闻言一笑，“那你的‘好奇’、还挺有偏好？”

“人嘛，”季无念笑道，“多少有些。”

“呵……”魔尊低笑，似是想通了什么，拍拍衣服站起来，“那这样吧，你若带我出去，我便慢慢将我的事告诉你。”

“……”季无念仰浮在水上，看了看他，“我不带你出去，你也会慢慢告诉我的。”

“……”魔尊轻笑，几分翩翩公子气，“那我便再许你一个条件，如何？”

上钩了。

季无念眨眨眼睛，“那你先说说，你出去是想做什么？”

“灭世。”

“……”还真是坦诚。

季无念看着他，从他面容中看不得一丝假。她拍了几下水，任身体漂浮，“那你答应我，保人间百年安稳，我就带你出去。”

“人间？”魔尊冷哼一声，“那种东西……”

“……那种东西挺好玩的。”季无念仰头，看迷雾中的天，“各人有各人的际遇，各地有各地的风俗……哪儿哪儿都不一样，叫人好奇……”

好奇这个词她说了多次，应该足够给对方留下印象。魔尊应该听进去了点，反问，“既然如此，为何只要百年？”

“……多得你也做不到吧……”季无念也不知道他哪儿来的自信，斜眼看他一下，又转回目光，“还是先‘积跬步’吧……”

他不信，“若我做得到，为何只要百年？”

“……”不，你做不到。

知晓他心中所思的季无念又瞥他一眼，给出答案，“百年够我玩了，玩多了、就会腻了。”

“‘腻了’，你要如何？”

季无念由仰转竖，依旧浮在水里，笑问，“与你何干？”

魔尊看着她，“你求死？”

季无念笑着，还是那句。

“与你何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