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文稻和陈树

作者:川林风
更新时间:2021-10-13 21:57
点击:489
章节字数:29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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弥漫着血腥气的深巷,她踉跄着踢开横躺在路中央的死猫。雨淅淅沥沥地,陨落在铝制的棚顶上发出叮叮咚咚的清脆响声。

文稻艰难抬起右臂,在胸前的口袋里摸索烟盒,左手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打火机。

“呃......”剧烈的疼痛让她不得不放弃使用骨折的右臂这样天真的想法。

把打火机放到右手,她用左手摸出烟盒,熟练地从里头推出一根烟来。

点不着。

再点,还是不着。

“啧,全泡水了。”

狠狠骂了两句脏话,她把烟放在鼻头,深深吸了口气。摇摇头,把受潮的香烟丢在地上,顺便用脚碾了几下。捂着右臂,文稻把身子靠在墙上,慢慢闭上眼睛。

突然。

警笛。

越来越近。

“狗日的,来这么快。”

再顾不得生理上的不适,她跌跌撞撞拔腿向巷子的更深处。

满地垃圾。

废水漫地。

惊慌失措的老鼠。

骨瘦如柴的杂猫。

胡乱的脚步声,浩浩荡荡。

急促的喘息。

摔倒在积水中的浑浊声响。

“别掉链子啊......”

一只手支撑着自己的整个身体,尽管已经咬牙,但身子只是剧烈颤抖着,抬不起来。

旧伤加上新伤,她再也没法自己站起身,只能听着代表终局的脚步不停撞击着巷子里的墙壁,回荡在黑夜里。

还有尖厉的,风的讥讽。

身后的转角,传来信号。

完了。全完了。

“过来!快!”

角落,低沉沙哑。

“......我动不了。”

“操!就在那别动!”

听着未知的声音,文稻从未觉得恐慌。她甚至变得有些朦胧,眼睛半睁半闭,沉沉睡去。

梦里,她在天上自由地飞。

再睁开眼,自己躺在湿透了的一床棉被上。

头痛欲裂,但耳边叮叮当当——有个人在用木板钉着什么。

“你在干嘛?”

“醒了?居然不问我是谁,真稀奇。”

那人连头都没回,继续忙活着手上的事情。

“犯什么事了?”

“杀了个人。”

“哦。”

那人放下手中的锤子钉子,它们和水泥路面碰撞出沉重的响声。

“先介绍一下自己吧,我叫陈树,如你所见,是个乞丐。”

她回头向文稻一笑,文稻这才意识到这里就是一间破棚房,四处漏水,要说目之所及最贵的东西,只有铺在路面上的一床棉被和不断发出嘶声的白炽灯泡。

“你这样的犯罪分子,我见得可多了。”

“是吗。”

文稻在棉被上挪动着自己的身体,寻找着能让自己站起来的姿势。但撕裂般的疼痛和一道惊雷将她劈倒。直到这时她才注意到自己右腿上缠绕着的,花花绿绿的布条。

“呃啊......”

“地上有钉子,拖你的时候划的。没事,包扎过了,用了我两件衣服,真便宜你了。”

顺手抄起陈树的防身的棍子做支撑,文稻强撑着走向再次开始叮叮当当的陈树。

静静地注视着。

“别这么看着我。”

“为什么?”

“没被人盯着看过,别扭。”

她伸出左手,轻轻扭过陈树的脸。

“这不是挺好看的么。”

“等......”

并不在意对方局促的声音和隐隐泛红的耳廓,文稻只是托着陈树的下巴,前前后后,来来回回地看。

“我说你闹够了没有!”

她一把抓住文稻的左手,暗暗使劲。但很显然面红耳赤拥有最终解释权。

“很浪费啊,长得好看却不让人看。”

“......你杀的到底是什么人?”

话音缓缓落下,文稻轻轻把自己的手从陈树手心里脱出来,却只是无力地垂在身体一侧,右手则不自禁的摸向胸前的烟盒,直到疼痛把她泼醒。

“我不知道。”

“什么叫不知道?”

“我靠这个吃饭而已。”

她看着陈树,陈树看着自己,似乎都在揣摩,似乎都在思考。两人看着对方的眼睛,却是长久的无言。

“我五岁的时候爸妈都死了,后来就成了现在这样。”

“怎么死的?”

“工地的事故。”

陈树扭过头,回避了对面的目光。

“过来,抱你一下。”

文稻只是自顾自地伸出双臂,但她的右臂显然正遭受着疼痛的洗礼。强忍着笑,她并不打算收回交付出去的好意。

“......杀手都这样?”

“你是第一个。”

浅浅的笑挂在杀手的脸上,但她浑身上下都弥漫着,温柔——苦难深处的人永远无法抵抗的,温柔。

“胳膊不疼?”

“疼。”

“......知道了。”

小个子的陈树走进文稻伸出的臂弯,文稻则轻轻把手搭在陈树的身上。

“接下来,要杀谁呢?”

“真没脑子,我这副身体,接不到活了。”

“那怎么办?”

短暂的沉默。

她移动左手,梳理着陈树乱蓬蓬的头发。

“你养我?”

文稻半开玩笑半就的这么说着。

“开什么玩笑。”

“你是纯情少女那一类的啊?”

笑容,带着些许挑逗的意味,细长的手指划过陈树粗糙的面颊。

“怎么想的?没钱而已。”

一只手护在文稻的身旁,陈树把她推开离自己一米远,皱着眉头,紧紧盯着面前微笑的女人。

“够了吧?注意点你的距离感,我说过我没有这样的习惯。”

“好好好。”

拄着拐,文稻慢慢挪回原先醒来的地方。

剧烈燃烧的木柴在无边的黑夜里噼啪作响——但也许那是这里唯一干燥的东西了。潮湿的地面,潮湿的衣服,潮湿的棉被,潮湿的烂木桌,还有潮湿的两人。外头的风从没有封好的缝隙中流进来,造出瘆人的响声试图浇灭燃着的火焰。借着那微光,墙角若隐若现,一个小小的鼓包。

“那是什么?”

看向文稻手指的方向,陈树微微一笑——无力的,笑。

“小雨。”

“小雨是......?”

“我的猫。”

她的神色暗淡下来,柴火燃烧冒出的黑烟笼罩了陈树的脸。

“前几天,饿死的。”

看不见她的脸,只能看见她定定地站着,拳头攥紧。又慢慢放开。狭小的空间里,烟雾弥漫,熏得人睁不开眼。小小的土包上,隐隐泛绿,也许是泥土里埋藏着的草籽。

“知道我为什么救你吗?”

烟的那头传来陈树沉重,但虚弱的声音。文稻揉着眼睛,希望能看清对方正说着的话。

“也是同样的一个雨夜,它和你一样,跌倒在我面前的水坑里。”

陈树抱住自己的胳膊,袖子的褶皱愈发深刻。她低着头,死死盯着脚下灰暗的地面。瘦小的身子微微颤抖,牙齿互相抵抗着,在不停牵动的嘴角衬托下显现出狰狞的模样。

仿佛回到那个雨夜。

怀里孱弱的生灵闭着眼睛,缓慢的呼吸,无力的四肢。她省去一天的饭食,给它弄来了吃的,小心地喂进嘴里。守了一夜,看着它从奄奄一息慢慢恢复气力。早上天亮,陈树累倒在棉被上,怀里的小猫睁开眼,轻轻蹭她的面庞。睡梦中的她,饿着肚子,微微笑。

仿佛回到这个雨夜。

看着倒在水坑里,被绝望和失望侵蚀的表情,她的身子有些发软。“过来!快!”沙哑的声音因为回忆的悲伤和不安的恐惧不由得几近嘶吼。顾不得雨水从发梢流入眼睛,也顾不得那带来的灼烧刺痛,她皮包骨的手臂拖拽着地面上的载不动的希望。混合着血水和泥污的右腿,垂着的右臂,乱成一团的发丝也被染成赭石色,她从仅有的四件破衣服里拿出两件,止住蔓延的血污。

“没事的。”

文稻的臂弯,比刚才更加柔软。她把她的头拢在自己肩膀上,右臂负伤,却更加用力地把她抱得更紧。她不再反抗,回抱住文稻——她又想起那个雨夜,她抱着小雨的那份温暖,一模一样。

很久,很久。

很久。

直到她安心地在文稻的怀抱里沉沉睡着。


雨夜之后,很久,很久。

轰鸣之后,很久,很久。

地震后搜救的最后一天,人们忙着核查自己的亲属是否都仍有音讯。七嘴八舌,不可开交。失去的跪倒在地上,双手掩面,哭诉着逝去的亲人,悲伤落的满地——却不知道自己的凌厉刺耳的哭声,对谁又是遥不可及的奢求。

城市的另一个角落,弯折破裂的铝制棚顶下。

这里静悄悄。

没人知道。

没人会知道。

连悲剧中催人泪下的乌鸦都不曾来过。

只有两具尸骨。

额骨相抵,一具倚在另一具的臂弯。关于二人,再不需要再多的线索,只是她们微微上扬的嘴角,就足以证明死神判了他们无罪释放。

小个子的手里,攥着一张皱巴巴的纸条。

里面是一首只有短短五行的诗。


雨渗进我的身体

血替它出走离去

直到太阳住进我的心

把雨化作雾气

永远遮蔽了寻向罪恶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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