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突发事件让沉溺在一无所有的痛苦之中的沈童分了心,蓝戾的脚踝扭伤了。一起打球的朋友们推着轮椅把蓝戾送回了家,沈童看到蓝戾站不起来就知道伤得不轻。她在轮椅旁蹲下来,问蓝戾受了什么伤,蓝戾回答说是打球崴了脚,脚面筋扭伤了。
“那得多疼啊......”沈童皱着眉,脑子里浮现出以前看过的运动受伤集锦视频里骨折的瞬间,心疼得要命。
沈童表情狰狞得好像骨折的是自己似的,蓝戾见状宽慰道:“就崴脚疼那一下,现在都没感觉了,之后养着就行。”
沈童感觉得出来蓝戾是不想让她太担心才说得轻描淡写,越发心疼,“伤筋动骨一百天,且得养着呢。你今年就老实在家养伤,滑雪也甭去了。”
蓝戾翻着眼睛算了算,离雪季开始还有小两个月,今年她还是能滑上的,边想边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沈童知道蓝戾这个表情准是在盘算怎么才能去滑雪,说:“甭算了,不会让你去的。”
蓝戾也不跟沈童争,但自己的蔫主意大着呢,想的是到时候她一走人谁也拦不住。放下了滑雪这件事,蓝戾突然正了正色,伸着脖子小声地对沈童说:“跟你商量个事呗。”
沈童挑了挑眉,很少见蓝戾这么唯唯诺诺,“嗯,你说。”
蓝戾啧了下嘴,吞吞吐吐地说:“就是吧,我这腿这样,天天都挺不方便的,你跟这住也住不舒坦,我给你包个房间,你先去酒店住上个把月咋样?”
沈童压根没想过蓝戾会提这种要求,脸上的诧异溢于言表。“你都坐轮椅了,不会以为你还能自己照顾自己吧?”
蓝戾以前崴脚,拄着拐也自己挺过去了,理所当然地觉得这次也没有问题,最主要的是蓝戾不想被沈童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沈童多少也察觉到了蓝戾的心思,知道她是个要面子又怕麻烦人的孩子。“你怕我嫌弃你啊?”
沈童说中了蓝戾的心思,蓝戾慌张地挠了挠头,“不是,谁跟个伤残住一块都不会开心吧......”
蓝戾一提到开心,沈童就想起来前几天她俩半夜吵架的时候蓝戾说的话。那天沈童睡醒之后没再提起吵架的事,两个人就心照不宣地让它不了了之了,不过蓝戾心里显然还是有个疙瘩,这些天跟沈童相处的时候还是小心翼翼的。
“你把我赶出家门,我就能开心了?”沈童反诘,蓝戾赶紧解释说:“没赶你,等我这脚能吃力了,方便了你就回来,”
“你跟我这么见外,你觉得我能开心吗?”
蓝戾无奈地眯了眯眼,继续解释道:“这不是见外,我又不是不能自理,何必给你添麻烦呢。等我好了,你酒店要是住够了,再来找我玩嘛。”
沈童咂咂嘴,“听听,这还说不见外?等于说只能同甘不能共苦呗。”本来蓝戾就不在理,沈童说得越多越显得蓝戾理亏,蓝戾干脆噤声了,但还是在坚持。
沈童知道蓝戾拿定了主意就不会被说服,强迫她纯属费力不讨好,说:“这么着,给我订一个你家附近的酒店,你先自己感受一下,不行别硬撑着,给我打电话我就上来,这样行吧?”蓝戾应声说好,赶紧帮沈童订好了房间。
很快蓝戾就发现这次崴脚比她想象的严重,和以往多少能用伤腿借点力不同,她肿出两个粗的脚踝现在完全不能接触地面。尽管每次去厕所都像在做健身动作,但好歹蓝戾还可以自己完成,可硬撑了两天之后,蓝戾给自己洗头的时候发现她确实没办法一个人做到了。
蓝戾看着自己和沈童的聊天记录,全是她向沈童炫耀她可以工作生活两不耽误的话,但其实她的一日三餐都是沈童准备好的。默默地接受了沈童在食物上的照顾,蓝戾觉得面子上倒也说得过去,可是现在要向沈童开口请她帮忙就是明显打自己的脸了。
蓝戾托着腮帮子盯着桌上的手机屏幕,就是下不去手给沈童发消息,但是头皮痒得像是热锅蚂蚁在上面绕圈。她突然想到还有一个办法,就是下楼找个理发店洗头,于是套上外套就出了门,可刚下了半层楼就打退堂鼓了。她那条又青又肿的右腿垂下来就胀痛得很,撑着双拐下楼的时候总有种要向前栽下去的感觉,蓝戾有种出师未捷身先死的预感。
再不情愿也没了办法的蓝戾只好给沈童发了条信息,问她下班能不能来一趟家里,沈童简洁地回了一个“好”,让蓝戾松了一口气,还好没有被沈童取笑。
等沈童的时候,蓝戾开始思考自己不想麻烦沈童究竟是不是一种“见外”。
蓝戾觉得自己从小就懂得观察别人的脸色,得益于母亲经常摆脸色给她看。有时候在公交车上会遇到不听话的小孩,引得旁人侧目或是埋怨,蓝戾就很喜欢观察带孩子出来的大人是如何应对的。有失去耐心劈头盖脸地骂孩子,让孩子哭得更厉害的;有始终好言相劝安抚孩子的;也有拿旁边的乘客说事,先一步堵住旁人的嘴,表面上是在教育孩子不能影响公共秩序,其实是不让别人挑自家孩子问题的。
在蓝戾的印象里,她若是做了让母亲不顺心的事,母亲就会冷下脸来,把她当做空气一样地对待,蓝戾叫“妈妈”不会得到回应,伸手去挽妈妈的胳膊会被甩开,追着妈妈亦步亦趋却总是被落在身后。
在这种环境下成长起来的蓝戾对他人的眼神和想法异常敏感,她每时每刻都在揣摩他人神色的意味,只不过大部分她不会去在意而已。但是沈童的神情会牵动蓝戾的心思,捕捉到沈童的不悦会让她的心情也一落千丈。蓝戾觉得照顾一个行动不便的人一定会带给沈童一些不愉快的瞬间,而不管是沈童流露出疲惫或者厌烦,还是她掩盖起了这些情绪,都会让蓝戾觉得自己是一个负担。
蓝戾记得不少影片里都有过对将死之人这样的描述:他们很绝望,觉得自己是一个只会消耗氧气的废人,除了给在乎他的人们添麻烦,别无他用。有些人会放弃治疗,想给自己最后的日子留一些体面的尊严,蓝戾觉得自己和他们的想法很相像。
她想起母亲有时候会用一个字来形容身边一些离群索居的亲戚或朋友,叫做“独”,也曾经把这个字用在她身上过,说“你这个孩子怎么这么独呢”,蓝戾不记得是因为什么,但始终记得母亲说这句话的时候恶狠狠的语气。蓝戾不明白“独”带给了母亲什么样的伤害,让她如此不满。
有句歌词唱的是“我们要互相亏欠,要不然凭何怀缅”,也许在很多人眼里,亏欠的多少和感情的深浅划了等号。这下蓝戾突然意识到为什么有些人临死了,不愿再亏欠自己的爱人们,因为他们还不起了。从这个角度来看,蓝戾正值壮年,不想亏欠他人的深层原因可能是不想偿还,的确是种疏离冷漠的表现。终于梳理清楚了问题确实出在自己身上,蓝戾也理解了为什么小时候母亲会因此伤心。
沈童风尘仆仆地赶到蓝戾家,手里提着从学校食堂打包的饭菜,对闻声到门口迎接的蓝戾说的第一句话是:“你怎么乱跑?快回去躺着!”
蓝戾拄着双拐靠在门框边笑眯眯地对沈童说:“你来了没有不迎的道理。”
沈童把饭菜放到厨房,推着蓝戾坐到沙发上,帮她把腿抬到脚踏上,说:“知道你嘴还好着呢,别跟我这贫了。你找我过来要干吗?”
蓝戾低下头,把头顶怼到沈童眼前,“你闻闻。”
沈童故作嫌弃地用食指戳着蓝戾的头把她推开,“再糗两天都能炒菜了。”
蓝戾当然不能在嘴皮子上吃亏,瞪着眼睛冲沈童挑衅道:“下次我做饭你可小心点。”
给蓝戾洗头的时候,沈童问蓝戾头发没法洗,那澡洗了没有,蓝戾不怀好意地反过来问沈童:“你能陪我一起洗吗?”
沈童没接茬,拿淋浴喷头冲着蓝戾的脸浇了起来,直到蓝戾从骂骂咧咧变成了求饶才关了水。“没必要吧!”蓝戾双手扒着洗手池,头发上全是泡沫和水不能抬头,她只能冲着洗手池底发泄不满。
“还敢不敢打白嫖的主意了?”沈童举着喷头一边威慑一边发问。
“敢情你是嫌我白嫖啊,”蓝戾扭着头看沈童,脸上又挂起了坏笑,“我就坏了条腿,别的地儿都好着呢,一点不影响。”边说蓝戾还边抬起胳膊把手伸到沈童眼前晃了晃,被沈童一把打掉了。
沈童突然又打开了水龙头,水柱正好冲在蓝戾的脸上,闪避不及,“你就是欠浇。”
上刑般地洗完了头,蓝戾乖巧地坐着等沈童帮她吹干,嘴巴闭得严严实实的,什么也不说了。吃饭的时候,蓝戾问起沈童这几天回没回家,沈童就放下了筷子,瞬间进入了一种忧郁的情绪之中。她摇了摇头,蓝戾问:“是吴迪和刘丽琴妨碍你吗?”
沈童还是摇头,说:“我不知道他们,我没回去过。”蓝戾心里疑惑,但是没有开口,倒是沈童自己先说了:“可能是孩子太小了,还不懂事,我和她没太多牵绊的感觉。过去一年半孩子被照顾得也不错,我现在也不太担心她。所以好像,没什么必须要回家看晚儿的理由。”
沈童的解释蓝戾可以理解,但沈童的言语带给她一种替自己逃避问题来开脱的意思。“作为一个对小孩无感的人,我懂你说的那种感觉。不过等过几年她懂事了,你也可以接受见不到她、她和别人比和你更亲吗?”
沈童的答案自然是否定的,“不可能,我当然希望陪她长大。”
蓝戾一摊手,“那你现在就不能不待在晚儿身边呀,要是能让吴迪离晚儿远一点,让晚儿不想和吴迪在一起才好了。现在还没开庭,得抓紧这点时间给自己制造有力条件。”
和蓝戾的精神头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沈童满脸的萎靡,“起诉书你也看了,吴迪的情况你也知道,他早策划好了离婚,一点狐狸尾巴都没有,你觉着我有什么可跟他拼的?”
蓝戾看沈童还没开始打仗就给对方举了白旗,特别窝火,“客观条件是不够好,可你到底想不想要女儿?”
沈童的语气也被蓝戾激得强硬了起来,“这不是想不想的问题,是这官司我压根没法赢。”
话赶着话,蓝戾越说越像在责备沈童,“你这不是一上来就认输了吗,多少也努努力吧?”
这次是沈童定定地看了蓝戾半天,眨巴着眼睛说不出话来。她站起身走到门口开始穿鞋,比上一次决绝得多,甚至让蓝戾说不出口挽留。
“你是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留下这句话,沈童开门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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