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不知该去哪儿的时候，应该去哪儿？

季无念望着天发愣，身体随后慢悠悠得动起来。她已经走过了许多时光，类似的境地也时常出现。为了减少自己不必要的纠结，她是早给自己找好去处的。

不知在世间如何自处的时候，她就会去葛西村找葛芬；如果葛芬不在了，就去下一世。

这件事本身不需要过多思考，季无念只需要遵循自己给自己定下的规矩。从鹿邑去葛西的路也没有很长，从山里走的话大约就是七八天。可她受的伤太重，碎丹的反噬几乎撕裂了她全身的经脉。之前有六离师兄帮忙压制还好，现下离了师兄灵力再加上这样的奔波，季无念的身体几近掏空，刚走了没多久、就昏倒了。

再一次醒来的时候，她的周边虫鸣鸟叫、空无一人。她自己浑身很痛，还处处发着冷，勉力一摸额头，像是烫的、热又没有往里去。

……她还走得下去么？

一问提出、无案可答。季无念又只是发愣，然后寻另一条路走。

山路她可能是走不动了，但在人间或许还有办法。季无念勉力把自己挪到了山道上，脑袋一昏、又只能听天由命。

运气很好的，她被路过的山民救了，还借着赶集的车子去了近处的一个镇上。那儿的乡野大夫大的医术没有，但多少照顾了她，努力给她退烧、稳住她的性命。季无念觉得自己也挺厉害的，居然到了这种程度、都还活得下来。

……明明不想活的人，偏偏生命力特别强啊。

“姑娘，”医家的小女儿这时候掀了帘子进来，手里捧着一套衣服，“这是我姨娘的衣服，你看看合身不合身？”

季无念换了，也不管大小，先行道谢，而后告辞。

“……姑娘你这？”大夫一惊，眉间皱起，“你这身体还未好全，现在出去……？”

“不必担心。”季无念笑着打断，双手奉上自己之前残破的衣裳，“大夫，这衣服虽破了，但上面用的全是金丝绣，该是还值几个钱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

是不是这个意思不重要，反正季无念去意已决。她已经耽搁了几天，不想要再多停留。身上的钱财在被救的时候就被搜刮得差不多了，季无念不得已还当了一回偷子，从镇上一个大户人家里偷了买驴的钱。走前她还联系了一下官府，递了一封状纸上去。她在人间有些特殊的网络，状纸等同密信，自然会有人为她准备所求。

稍稍准备一番，她又踏上了进山的路。修好的山道走不了多久，季无念便牵着驴子进了茂密的林。

天苍树绿，山高水长，季无念一步一步得走在路上，心里莫名得平静。

这里的一切熟悉且安宁，没有狂躁的野心，也没有超然的力量。季无念只是走在这里的一个旅人，知道自己走向何方，知道自己会遇上什么样的风景。没有什么可以卷起波澜的，就算是秋海的那些话语……季无念现在想起来，也好像一下子没什么了。

神明创造、魔尊毁灭，这一切其实与她也没有什么关系。之前也不是没有过什么“向神挑战”、“舍身成仁”的意气与不甘，但两次长久的昏迷过后，季无念醒过来的感觉、便只有平淡。

一切是如此，一切、便是如此了。

残羽为他的仇恨向神上挥刀，她为了她的故土抵御魔尊，神上们在创造之后不愿多管他们的纠缠，随意玩玩、看个热闹。

事情就是这样，也没多复杂、也没太难理解。季无念就是这场游戏里的一个小人物，甚至可能只是神上们不小心犯的小小失误。他们对整个盘面都没什么所谓，对她、就更是如此。

说“甘心”是不可能的，说“不甘心”她又没什么资本。季无念只能在夹缝里做自己的选择，不愿思考的时候、就跟着以前的自己走，比如说来见葛芬，比如说来吃那碗难吃的面。

季无念知道，葛芬是一定会给她一碗面吃的。

她有一点点欣慰，又有一点点了然。这样的事情发生过太多次了，她也早已失了为此感到感动的情绪。或者这就是需要一个小小的借口，让她给自己一点点动力、继续走下去。

“世间仍有温情”，多么好的理由啊。

……真是会骗。

心底有一个冷酷的声音拆穿她，季无念听了便笑，也不知是不是在跟她对话，问了一句。

这难道不是事实么？

虽是事实，但并不是你走下去的缘由。

那我“走下去的缘由”、是什么呢？

“不甘心”、又“无力”。

不甘心被神上们如此玩弄，又对现下的情形无力改变。季无念哪边都不愿接受，然后就被卡在这个夹缝里。她低低一笑，右手贴上胸膛，轻回一句“是啊”。

那个声音沉默，想来是对她这番低落没有感召。她的“暗卫”住在她的心里，时不时就用最残忍的方式撕开她的伪装，然后消失。季无念时常觉得有趣，虽说“暗卫”的存在似乎是在帮她承担痛苦，可其实她惹来的那些折磨最后都会返回到她的身上。说是暗卫帮她，不如也说是她在替暗卫的行为买单……

呵，其实都是一个人，有什么好这样算的。

季无念还是笑，不免想到秋海给她的告诫。想来“魂力”一途该是与情感的感知有关，绮梦所造的暗卫不存情感，而恢复后的季无念又因为对于痛楚的耐受变得迟钝。月白总是挂在嘴边的“没天赋”原来是被她自己磨去的，偏偏还是这个局里最重要最重要的一种……

想来、多少有些讽刺啊。

“刺便刺吧，”季无念对自己说，“路还是要走的。”

她被困在这里也无事可干，好好走下去才是正途。心里想定，季无念寻到了附近的小妖，请他们给妖皇传递消息。她自己去和葛芬辞行，老人没多说什么，就是一直重复着“句意句意”……

“我知道的，会注意的。”

季无念任她拍着，有点疼、有点暖。“人间仍有温情”虽是借口，但绝不是谎言。季无念承之用之，信之报之。

六离师兄来得很快，季无念让他带自己去了镇上一趟。之前她要的东西已经送到了府衙，里面有一些银两和药物，还有绮梦纱改制的丹药。这东西对她而言十分重要，除了自己身上的一份，她还在别处备了一份。之前自己的身上的东西全被师兄们收走了，这一份……

要吃么？

季无念想了想，还是先收着。按秋海说法，这东西对她有害无益，虽说能解一时之危，但她自己也知道……这不过是逃避罢了。

该承受的还是得自己受着，没什么办法。

季无念想得通透，该干什么干什么。现下世间可修魂力之人基本都在柳云霁那里，若要有所转机，他们必不可少。还好之前是将他们带去了天水泽，若是在长夜……

唔。

还是先把他们带出来吧。

季无念并不希望自己去想月白，可身边的人总是会这样那样提起。她和大人的纠缠确实深且密，友人们关心也无可厚非。只是再想一想，她以往哪里被这么好好对待过……妖皇高傲、丛生不信，六离师兄更是早早死去。她现在得到的友善多少是承了月白的福，若以后月白不在……

那些个场景想想就叫人无奈，季无念不免感慨一句，人啊、果然是“由奢入俭难”……

简便的方法用惯了，再去面对困难时需要的勇气便是原来的几倍。季无念看着手中的药丸，掌心因伤痛发起抖来。原本纯白的圆粒在火光下闪出温暖的橘色，季无念知道自己吃三颗下去……一切便会好的。

疼痛会不在，恐惧会消失，至少她这一次可以轻松得去面对，就像原来那样……

可吃下去了，是不是……

“等我回来。”

一阵恐慌由心而起，季无念赶紧咽了一颗，拿剑冲去柳云霁身前。

这些人才是破局的关键，至于她自己……

“无念。”

魔尊的声音乍听是温柔的，季无念身上的寒不过是她长年累月的恐惧。暗卫在他这里受到的伤害都是季无念醒来时的当头棒喝，她在一瞬间走完了几十年的噩梦，起来的时候、全是恍惚。

这一次、她要好好走完了。

……可为什么、当时不都吃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