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应该都会有这么一个阶段,做什么都不顺,甚至连喝水也会磕杯沿,一件事投入全身心,满怀期待等结果,迎来的只有打击与失落,之后再一次陷入无止境的迷茫。
吴佳瑛正在经历这样的阶段,付出精力投入大量金钱来集训,拼过电影学院的面试,争过高考大省的本科线,当她认为前途一片光明,笃定自己是明日之星时,却不知毕业便面临着失业。
当同系的陆续在签公司、跑剧组,运气好的已经选上主角,最差的哪怕跑个龙套,也算露了脸,可她大概是真点儿背,没能面上配角不说,连出场两集就死的这种小宫女角色都轮不上。
眼看着钱包一点点“削瘦”,又不好意思向家里伸手,她甚至都冒出去做群演的念头,好歹给管顿盒饭,外加一两百进账,六十一箱的康师傅,足够她吃两个星期,至于吃不吃吐,这就是另外的问题了。
落实行动的“契机”,是在她想买包夜用卫生巾,翻遍全身衣兜却只找出皱巴巴的二十块钱后,终于下了决定。
出道第一个角色竟然是演死尸,还是仰面死那种,大夏天裹着厚棉衣面朝艳阳,溜溜暴晒了一天,期间有蚊蝇飞脸上,还不许表现出任何不适反应。
这样忍耐到放饭,以为能休息会儿,调整下僵住的面部,但嘴里的水刚咽下,就忽然被剧组人员点名:“哎,那个喝水的!”
她左右看了看,确认一米内除了自己这个活人,其它全是移动不了的花草树丛。
“别瞎撒摸了,过来,把这些盒饭发下去。”
那人一脸的不耐烦,语气也有些冲,跟谁欠了他八百万似的。
令吴佳瑛想起那句“吾不能为五斗米折腰”,可这会儿别说是五斗米了,给个二两也得折腰啊。
她笑吟吟的走过去,推起装盒饭的小车,走向坐成一排的群演。
前面都还好,几乎是接过去就吃,但越到后面,到了三五个扎堆的中年男人时,有那不老实的接盒饭还顺带揩油,在她手背摸一把,或者在她腰间拍一下,满口大黄牙和猥琐的笑容,恶心得她胃里直翻腾,一双想向对方呼盒饭的手在控制不住地抖。
群演们都会有个组织带头者,像自己这种单独来的是极少数,有了争端堪比用鸡蛋碰石头,落不着好的,在隐忍与爆发的权衡之下,最后还是选择了打碎牙往肚里咽,忍一时总比惹祸上身强。
未成名就前,她与千万个“吴佳瑛”一样,名字只是一个代号,而她,也只能是吴佳瑛。
那晚,她躺在宿舍狭窄的小床上,用被子蒙住头憋屈地想要哭一场,可她却连哭都不能哭个痛快,声音哽在喉咙里,双手紧捂着嘴,害怕动静大一点,就会让同宿舍的听见。
心中残存的星火在那一刻熄灭,她想回家了,回去那个无忧并存有温情的小城镇,哪怕开个小店或者随父母的意愿考个事业编,一眼能望到头的生活总会比前路渺茫稳妥。
当夏季接近尾声,她背起行囊坐上归程的动车,一路留恋地望着窗外,回忆起第一次坐上开往北京的火车时,心中充满对未知事物的期待与兴奋,之后便是四年往返的劳顿,累并快乐着。
原来三个半小时可以这样漫长,而那肆意的青春,也在这节车厢内画上句号。
她将十八岁的吴佳瑛留在了北京,把二十一岁的自己带回了故乡。
这年秋天特别凉,冷得叫人提不起精神,街道两旁的枫叶似乎飘落更多了,雨打过后满地的枯黄杂乱,映衬出吴佳瑛的憔悴与不堪。
回家后她每天都在奔走找工作,爸妈虽嘴上没说什么,但心里却跟着急,既担心她因碰壁想不开得个什么病,又觉得这么无头苍蝇似的乱撞不是办法。
浑浑噩噩捱到冬季,她终于在生日那天收到份集训班的面试,想着自己科班出身,应该入职几率大一些,结果去了才知道,人家有音乐、美术、舞蹈甚至还有编剧,但就是不要表演。
面试的人还说:“姑娘你这学校拿出手是好看,但在这个小地方不适用啊,几乎都为了速成上大学去的,哪家肯花这么多钱培养个明星出来?这就是个无底洞啊。”
好大一盆冷水临头浇下,她踏出培训班的门槛就把简历撕了个粉碎,一边撕一边骂:“去你大爷的!什么玩意儿!要人人都能当明星集训班也别开了!都他丫演戏去吧!”
大半年积攒的负压通通发泄过后,身体只觉得无力,眼眶酸酸的,嘴里苦涩的不行,她吸了吸鼻子,仰起头使劲眨了几下眼。
“就这样吧。”
对啊,就这样吧,也只能这样了。
所以当那么一个小孩儿来到桌边,而且明目张胆地观瞧自己时,她才会有想交谈的念头,对一个陌生人敞开心扉,的确更容易,也更心安理得。
陌生过后的熟稔,带给她的是慰藉与艳羡,原来你也同我一样,有着难以言表的感知,可你却又与我不同,你还未经世事如一张白纸,但我这张纸上已经晕下一滴墨汁。
吴佳瑛在小孩儿的故事中入睡,睡了这些日子以来最踏实的一觉,没有夜半醒来的失眠,没有梦中无数鬼怪追赶的恐慌,安然无梦到天亮。
大概某个时间段里经历什么事、遇见什么人,都是谱写好的,缘分来之前,或长或短总会走些背字,也许是为了喜事到来时,可以更珍惜来之不易的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