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场看台上，羽潇问：“你愿意给我讲讲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艺术节还有很多需要忙的事，下午就要开始海选了，现在说这个似乎时机非常不合适。羽潇想着，她应该找一个两个人都很闲也没有心情不好的时候，找一个能安静坐下来说话的地方，比如家里，倒两杯冰凉的饮料，再好好和夏采悠聊天。

但是……她已经克制不住她那股随时都有可能冲出来的好奇心了。

她想多知道夏采悠一点，多了解她一点，再……多靠近一点。就现在，就从此时此刻开始，再也等不及了。

任何事情在这个强烈的念头面前似乎都变得不值一提。

夏采悠：“……”

她知道，该来的迟早都会来。羽潇学聪明了，现在都知道用什么战术能让她不得不张嘴了。笑面虎还是那个笑面虎，在一条路上碰了钉子，被扎得疼了，学会了乖乖绕路继续前往那个想到达的地方。

但没什么能阻挡她一直前进的脚步，夏采悠觉得这一点她们倒是挺相似的。

所以她也没什么继续隐瞒的理由了，虽然究竟说到什么程度，羽潇又能不能接受，她全都没想好。

夏采悠：“别突然这么严肃，我都不适应了。”

羽潇没说话，等着下文。

夏采悠若有所思：“就算你突然这么问，我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啊。要不这样吧，你想知道什么你就说，我再回答？”

羽潇笑了笑：“问什么都可以？”

夏采悠耸耸肩：“对，但回不回答我说了算。”

羽潇思考片刻之后问：“你有什么喜欢做的事吗？”

夏采悠想了想：“打游戏算吗？”

“算，为什么喜欢？”

“打发时间很好用。”

“那不就算不上是喜欢了吗？只是无聊消遣而已。”

夏采悠沉思：“好像有道理。那我没什么特别喜欢做的事。”

羽潇侧过头看她一眼：“可是你给人的感觉是生活很丰富的人。”

夏采悠失笑：“你说人生体验吗？那确实是。”说着她把长袖往上撸，扬了扬手腕，“这个也算吗？”

羽潇有点接受不了她用那么若无其事的口吻说这种很沉重的事。

她抓过夏采悠扬起的左手，端详了一会儿，顺着这个话题继续往下问：“为什么你不能在父母面前做自己？这种事也不能告诉他们吗？理由呢？”

夏采悠顺着她的视线一起看手腕上厚厚的纱布。

“会吓到的。”

羽潇静静等着她继续说。

夏采悠叹了口气：“你不也被吓到过吗？”

这句话让羽潇想起了一些事，确实，夏采悠有些时候给人的感觉，是让人感到恐惧的。

她追问：“为什么会那样？”

“这就说来话长了。”夏采悠看了羽潇一眼，“而且蛮离奇的。”

羽潇一脸疑惑，夏采悠的眼神里有某些她看不太懂的东西。

夏采悠：“我能相信你吗？”

羽潇不知道她怎么突然没头没脑地问这么一句，但还是迟疑地点了点头。

她那副懵懂点头的样子有点可爱，让夏采悠突然特别想抓过来揉一把。

她拉着羽潇在看台的阴凉处坐下来，用引导的方式适当地透露了一点真相。

夏采悠：“你觉得这个世界美好吗？”

羽潇想了想，由于不知道她问这话的用意，给了一个中规中矩的回答：“不美好，但存在美好。”

夏采悠并不意外，她接着问：“在你心里有没有绝对坚持的念头？你有没有那种觉得绝对是正确或者绝对是错误的事物？”

羽潇很坦诚地相告：“有。”

“什么？”

“我觉得强大就是正确，相反，如果一个人很弱小，说什么都没有用，那就是错误的。”她确实一直是这么想的，所做的一切也都是为了让自己更加强大一点，在面对这个世界时，拥有更多的底气说了算。

因为过早就已经体会到了弱小带来的痛苦，以及自己眼中不可撼动的强大崩塌后的怀疑人生。

夏采悠用逻辑引导她：“是。一个人弱小的时候，没有人会在乎她是怎么看的。但是你不妨换个角度想想，不管弱小在本质上是对是错，其实那个定义永远都是别人赋予的，对吗？”

羽潇努力理解着她说的话。

夏采悠：“所谓的正确和错误，其实更多是别人定义的。而在其他个体的眼中，其实我们也是别人，每个除了自己之外的人，都是别人。”她看了羽潇一眼，“从这个角度来看的话，其实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一切，都只分成两类：自己和除了自己之外的。”

这是很基本的哲学思想，听得懂的人不需要解释，听不懂的人解释不通，她说这些，是在试探羽潇的三观。

羽潇低着头想了很久，似乎这一席话十分不好消化。

夏采悠没继续往下讲，就静静等着。

半晌，羽潇回应：“是这样没错，其实我们每个人都带着主观上的偏见在看世界。”

夏采悠眼底闪过由衷的赞许。

这个人消化理解的能力太惊人了，所以也就是说……不管以前是什么样的，只要她有这种能力，从某种层面上，她们就是契合的。

越无知的人越偏执，越固执地认为有些东西就是对的，有些东西就是错的，而且不允许别人质疑，永远认为自己的观点就是真理。

其实聪明人也偏执，可能比无知的人更加偏执。但聪明人的偏执中，带着一份可以让思想松动的思考力。

只要羽潇拥有那份思考力，就能从更宽广的层面去看待一切问题，而不是固执己见，做一只可怜的井底之蛙。

这就是夏采悠今天想试探的，至于那些细节，不是一时半刻能解释得清，需要时间，也需要契机。

现在，她已经有答案了，便拥有更多的底气走向她的心上人。

她曾在懵懵懂懂的年纪走向自己曾经最爱的家人，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寻求一份接纳，但被无情地推开了。

但那一次让人痛苦的失败，并不说明什么。她没有错，爸妈也没有错，只是彼时的她什么都看不清，而爸妈所能接受的三观和她的三观产生了本质上的猛烈碰撞。

可三观只是三观，没有哪种观念是错误的，就如她上面所说，都只是个体的偏见罢了。

所以受伤就在所难免。

现在她能看清楚的东西更多了，她也拥有坚定的信仰，拥有抵御伤害的能力。更重要的是，羽潇是羽潇，不是夏英军也不是武慧，不是每一个带着有色眼镜对她下判断的人。

所以……她应该可以……像每一个灵魂拥有了喜欢的人时都会的那样，去正式追求一份爱情的吧？

能不能够拥有另说，有底气去追寻也是好的。

夏采悠侧头看着坐在旁边眉眼锐气的少女，那张漫不经心的厌世脸终于有了认真的表情。

想到她有可能独自占有眼前这个人的身心，她们或许有一天会对彼此再无隐瞒，全部毫无保留地彼此交换对方的人生和秘密，相恋相知，在这个世界上一起贯彻她们的信仰，夏采悠不由自主地对以后有了些期待，哪怕是那个计划，都变得柔和了起来。

如果有那样一个人在身边，谁说艰难的路途上就完全称不上美好呢？哪怕，路的尽头依然是改变不了的结局和宿命，这也足够了。

那一刻，有个念头发芽了，新芽冲破土壤坚定地生长，并且迅速占领了她思想中的这一方土地。

羽潇也看着夏采悠，看着那张脸上渐渐拥有了生动得让人心满意足的好看表情，心口猛地悸动。

那是一种鲜活的表情，和以前的夏采悠都不一样，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该有的表情。

她看着就说不出话来：“……”

有那么一瞬间被惊艳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