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庭加奈喜欢那些短暂而美好的瞬间。
比如现在，她正坐在操场旁的长椅上，仰望着初春的天穹。树荫之下，她可以肆无忌惮地窥视太阳，不用担心它耀眼的光芒。她的坏心情总是能被晴天赶跑。倏乎风起，叶间蔚蓝色的天空变得忽大忽小起来，清风撩动了她耳边的发丝，像是亲密的爱人在向她的耳间吹气。秋庭加奈喜欢这种感觉。
“不会吧？在办公室里竟然发生了这么刺激的事情？”雨森唯兴致盎然，“没想到看似人畜无害的加奈还有这么英勇的一面，还有那个面瘫脸，居然甩了冈崎的门？呵呵，一想想冈崎吃瘪的样子，就忍不住来上一句：‘面瘫的勇士呦——干的漂亮！’，哎呀真是大快人心，你说为什么当时我不在现场呢？”
秋庭把视线移到了身旁。
雨森唯咯咯地笑着，秋庭也猜不透她究竟和冈崎有多大的过节。不过凶巴巴的冈崎实在是不讨学生们的喜欢。
“你也只会在嘴上说说。”秋庭加奈不以为然，“你是不知道牧野走后，办公室里的空气有多凝滞，冈崎那眼睛杀气沉沉的，都想把牧野遥给吃了。青木小姐估计也不敢触人霉头，一直没有作声。你要是在现场，指不定给吓成什么样子呢。”
“那你呢，当事人小姐？有没有被吓得落荒而逃？”
“哪能呢。我那时正在气头上，就是伊邪那美来取我性命，我也断然不会怕的。”秋庭骄傲地回道，“我就站在他的旁边，光明正大地看他笑话。他要是敢还找我麻烦，我就学牧野遥给他再来一下子。”
“不是吧，你也这么冲动。你不担心被处分？”
“不疯狂一下怎么称得上是青春啊。我为什么偏得活成他眼里乖乖女的样子？想都别想。”秋庭其实是有些后怕的，但最终没闹出什么大事，所以这时说话也有底气，“当然，他最后也没能把我怎么样。他打不通我家里人的电话，又不能揍我一顿。只好放我走了。”
“是，是。坏女孩加奈——”雨森唯附和道。
“可别这么说，我才没有到那种程度。再说，既然我是个目中无人，喜欢冷嘲热讽的坏女孩，你干嘛还坐在这里和我聊天？”秋庭打趣道。
说起雨森唯，秋庭不知道该怎么定位她这个人。秋庭比较讨厌与人交流，但是雨森唯没有给她带来厌烦的感觉。雨森有些古灵精怪，却不咄咄逼人，与这样的人交往起来会很舒服。大家都以为秋庭加奈是座不可融化的坚冰，却不曾知道她内心里也住着一个渴望被爱的孩子，她也会感到孤独。只是谁都不曾触及她的心，雨森唯也没有。她与雨森唯的交流仅限于校园，在Line和周末则完全没有交往。在秋庭看来，雨森唯是救她于孤独之海的稻草，但不是朋友。
那牧野遥呢？秋庭加奈不自觉地想起那个大萝莉，她似乎自身即孤独，因而从未流露出一丝渴望友谊的软弱。
“坏女孩？不接近你的人可是不会知道。在我眼里，你不过是个伪三无的角色罢了。怕被伤害就伪装出高冷的表情？呵呵，你不要太好懂。”雨森唯嘴角挂着小恶魔般的笑。
“你再说什么啊，我听不懂。”
雨森唯在秋庭加奈脸上找不到片刻的动容：“好吧，那你猜猜我为什么会选你做朋友？”
朋友？秋庭不置可否，道：“你是抖M？”
“咳咳，你抱着多么恶毒的心思啊。”雨森唯吐槽道，“我告诉你吧，《挪威的森林》读过吗？”
“没有，我对挪威的环境没有兴趣。”
“这书是日本人写的，和挪威一点关系也没有！算了算了，你读没读过没有关系。我的意思是，我想成为向书中永泽那样骄傲的人，所以我也不屑于平庸的人为伍。我敢和你交朋友，原因之一就是你是个有着有趣灵魂的人。”
“那可真是太遗憾了，首先你性别就生错了啊。”秋庭叹了口气。
“那不一样，我是指精神……等等，你不是没看过吗？”
秋庭承认班上一些女生的行为确实幼稚。在这个年纪，心里有些不高兴还特意去老师面前添油加醋，只有从小就成长在摇篮里的大小姐才能办到。不过这就能被雨森判作庸俗吗？人生在世，哪个人不都俗不可耐，她秋庭加奈也是如此。再说雨森唯这种想法也充满了孩子气，算是中二阶段的典型自视清高。如果雨森唯仅仅抱着这种想法接近她，秋庭宁可继续孑然一身。
“书中的人物，最多也只是偶像。”秋庭没有回答雨森的提问，“按照世间本不存在之人来要求自己，难道不觉得荒谬吗？”
听了秋庭语重心长的话，雨森并没露出惊讶的神色出来，她笑了笑：“我当然是开玩笑的啦。明明我和她们也玩的那么开心。不过我发现，调戏你倒是超有意思的诶，严肃的加奈也很可爱呢。”
雨森伸出手，纤纤细指划过秋庭的脸颊。感受到雨森的突然触碰，秋庭下意识地往后一缩。
“可爱，真可爱。说实话，我就是喜欢你这与表面不同的可爱。”
秋庭觉得有点古怪，但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劲。不由得她细想，远方传来久石让的《天空之城》，昭示着课间的到来。
“秋……秋庭同学！”耳畔传来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是班长矢崎枫的软妹声线。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跑到这边的，不过应该是没有听见两人的谈话。
秋庭有些疑惑，她和班长是没有什么交集的。
“秋庭同学，冈崎老师说让你去一趟他办公室……”
“……哈？”
——————
第二次了，秋庭真没想到这一天是如此多灾多难。
当她抱着必死的决心来到办公室时，却发现迎接她的并非是冈崎的怒火。冈崎根本就不在办公室里，而与他在同一个办公室的青木小姐热情地邀她坐到冈崎的位置上。秋庭没受过这种待遇，显得有点拘谨。
“你放心，冈崎老师没有为难你的打算。”青木笑了笑，先给秋庭喂了一颗定心丸，“我知道你有什么疑惑，确实是冈崎叫你来的，但他不好意思见你，更不好意思见牧野遥。正好他下午没课，就请了个病假，出去喝酒了。”
“青木老师，他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秋庭觉得有点好笑。
“说起来，我还要先代表老师这个群体向你道歉。无论如何，像冈崎早上那种态度还是太过分了，对不起！”
看到青木突然这么诚恳地替冈崎认错，秋庭有点懵了，一时手足无措。她没少听过“对不起”，可来自老师的对不起，却是她未曾见过、不曾听闻的。
“这……在我们学生眼里都是小事，您没必要这样。”
“不，我知道的。冈崎敬一有时说话的确很恶毒。”青木小姐摇摇头，“他是个传统家族的长子，一心想贯彻他们家的道义，还常向别人灌输他的价值观，他算是个有点大男子主义的人，你应该也有体会。不过他本意并不坏，在知道你们的情况后，他虽没说什么，但应该在心里后悔了好久呢。”
秋庭对“你们”这个词有点在意，但她没有表露出来：“情况？你是指什么情况？”
青木面露难色，酝酿了一下，道：“我们……不知道你在离异家庭长大，难怪冈崎的一番话对你刺激那么大。”青木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口，她算是明白了秋庭人前冷漠的原因。内心愈是脆弱的人，对自己施加的保护就愈深重。至于另一位问题少女就更是如此了。
果不其然。听出青木话中的歉意，秋庭心里一暗。她的家事不是她博取别人同情的手段，冈崎的形象在她眼里非但没有改观，反而变得更低劣了，尽管老师与家长的交流历来是无可厚非的事。不过，想来秋庭孝正对自己的丑事不会四处宣扬，她也就不会被人用过度怜悯的眼光打量。
“青木老师，您叫我过来不会就为了道歉吧？”秋庭心里有些烦闷。
“你可真是冰雪聪明。”眼见秋庭自己揭过了上一个话题，青木也松了口气，“叫你来这里，其实还是想拜托你一件事。”
“我？我能办到什么事？”
“牧野遥这个孩子你知道吧？她实在是孤僻的不像话，我们也是今天才知道她原来不是这个样子的。她还是不同于你的，你虽然性格有些冷淡，但还是可以交流的，也明事理，不会招惹太大的麻烦。可是牧野遥，我们真担心这孩子的未来，她不会成为一个适应社会的人，日后肯定举步维艰。我们呢，就是希望你可以做她的朋友，帮助她回归正常的性格。这个对你来说，是不是有点困难？”
“不，老师你的说法不对。这是相当的困难。请问你们是哪来的信心要我去和别人交朋友的？”
“我都听说了哦，你们的关系已经到了‘可以一起上学’的程度了。”青木的脸上似乎写着“什么都瞒不过我”这句话，这让秋庭十分无语。
“那完全是误会——不过，您能不能先告诉我牧野同学是因为什么才变成这幅性子？我好对症下药。”
话说出口，连秋庭自己都有些诧异。她本不热衷于探听八卦，但对于牧野遥，她竟问出了这种问题。
“你答应了？”青木的脸上露出一丝惊喜，随即而来的是迟疑，“但这个……不行。这涉及个人隐私。除非她愿意自己告诉你，当然，我们也期待着她敞开心扉的那一天。”
“没什么，可以理解。”秋庭回道。
牧野遥究竟有什么魔力呢？秋庭说不清楚，或许是牧野遥搂住她腰的那一刻，或许是牧野遥睡眼惺忪地望着她的那一刻，或许是牧野遥摔门而出的那一刻，总之，秋庭觉得自己和牧野遥的关系应该是与常人有所不同了。她实在是不懂这种莫名的情愫是什么。
你……会是我的同类吗？能与我互相取暖吗？
还有一杯奶茶没送呢。
想到这里，秋庭加奈轻轻喃着：“我愿意试着去了解她。”
清风又一次抚过她的长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