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上】

昨夜突然来了一场雨，将晚秋的温度拉得极低。

田井中律裹紧薄薄的西装外套，站在酒店侧门，探头张望。

各式各样的高档轿车依次停在门口，红色的尾灯依次闪烁。厚重的车门打开，身穿黑色燕尾服或者小夜礼服的男人下车，头上抹着厚厚的发蜡，光可鉴人，而随后从车里探出的手戴着白色的丝绒长手套，银色的腕表戴在手套外，男人握住那只手，轻盈地拉出裹着貂皮蒙着面纱的摩登女郎，细长的鞋跟踩在地面上，小腿绷出优美的弧线，男男女女挽手走向今晚的主场。

田井中律环视了一圈，没有找到友人的身影，正准备打个电话，突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她转头，瞳孔微微收缩。

“律、律……”秋山澪有些害羞地扯着裙边，一袭月白色的礼服将她白皙的皮肤衬得近乎透明。

律一时看晃了神，澪见她这副呆呆的模样，没忍住笑了。

“怎么还傻愣着，外面不冷吗？”她拍了拍她的脸，拉着律走了进去。

今天是藤原椿专辑发表成功的庆功宴，按理来说，她是不应该出现在这种场合的，奈何人家主角都亲自把邀请函送她家里来了，她也不好意思再推拒。而且好在澪也是在场的，这让她多少安心了点……

田井中律晕头转向中，被澪一路拉着穿过大厅，她随意瞥了几眼，就看见好些个平时在电视上常常看见的面孔。男士穿着得体的西装，发型优雅，女人的头发更加精心打理过，雍容的卷发中飘着各种不同的香水味。

今天晚上她必不会离开澪三步远！田井中律在心里默默发誓，只不过她这个念头不消一会就破灭了。

澪带着律坐到一处不怎么显眼的位置，刚坐下还没多久，就有几个过来找澪搭话的，看着像是什么导演，澪好不容易应付完，又是两波人找了过来。澪抱歉地看着律，律冲她笑了笑，让她放心去，澪这才起身跟着他们过去谈事。

田井中律一手撑着下巴，右手把玩着一只高脚杯，微微晃动杯中的香槟。大厅里一直在循环播放新专辑的歌曲，藤原椿的声线本就是甜美的小女声，娇娇软软的，搭配上轻快的曲调，就像是少女在你耳边饱含害羞和青涩地告白。

这次专辑主打的tag就是让人听了想恋爱的歌曲，这倒还真是歌如其名了，律心想。这歌词也是颇有澪的特色，她回忆起高中时澪写的那些甜甜腻腻的歌词，目光飘向正在不远处与别人攀谈的女孩身上，她仅仅只是站在那儿，仿佛就能吸引住周围所有的光。

当年那个害羞又怕生，只会躲在她身后拉着她衣角的小女孩，已经不见了吧……

田井中律突然有些沮丧，只觉得里头有些闷热，她想去外面透透气。

大厅二层有一片很大的露台，不过因为很冷，现在没什么人在上面。律推开玻璃门，深深吸了一口气。

雨已经停了，夜风中有一丝凉意，夜空中居然还能看到几颗星星。她靠在栏杆上，望着远处的霓虹闪烁，没来由地安静下来，一颗心缓缓地落回原位。

“今晚有星星吗？”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律回过头，竟然是藤原椿。

女孩不知是什么时候站到身后的，正笑脸盈盈地看着她。

“你怎么也来了？”律一愣。

“里面好闷啦～”椿吐了吐舌，也学律一样靠在栏杆上，然后仰起脑袋。

“主角这样偷跑出来没关系吗？”

“哇，居然真的有星星！”她仰头望天，直接忽略了律的问题。

她压根没在听……律抽了抽嘴角，显然这丫头并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说起来，你今天为什么邀我来啊？毕竟我也不是什么圈内人，而且……”而且咱俩也才刚认识不久……不过律并未把后面那句话说完。

“嗯…因为我想有人能陪我玩嘛！”

“我觉得里面应该有很多人想跟你一起玩的……”律指了指楼下，想和大明星聊天的人多了去了……

“不一样啦！”椿龇牙，“在他们面前要应付敬酒，要谈吐得体，还要一直保持微笑，我脸都快笑僵了！”

“那你现在不也还是在笑？”

“现在这个不是假笑哦！”她朝律眨了眨眼睛，笑得眉眼弯弯，“在你面前，我很放松。”

律愣了一下，讪讪地摸了摸后脑勺，没再说话。

藤原椿似乎对她和澪的事情很感兴趣，问了许多关于她们以前的事情，律心说这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讲完的东西，不过看对方兴致勃勃的样子，也不好拂了她的兴。

秋山澪老早就看见律上二楼了，依她的性子，想来估计是太无聊瞎溜达去了。偏偏面前这几个人有些难缠，澪一面搪塞着应付，一面余光偷偷观察着律的动向。

看律的方向应该是去了露台，澪正想着如何脱身好去找她，就见椿也上去了，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她借口说要去趟洗手间，然后绕去了二楼，远远的望见那两人的身影，律好像正在说着什么事情，眼神很柔和，椿就看着律的侧脸，安静地听着，有时会插上一两句，只见律的脸颊微微泛红。

一瞬间，感觉胸口闷闷的。这份焦躁从何而来？

她慌张收回视线，快速回到座位，期间又有人来敬酒，她心中烦躁，碍于脸面又不能直接拒绝。按照往常她肯定是会找个借口不喝酒，但现在……她盯着杯中的液体，犹豫了一会儿，然后一饮而尽！

入喉只有冰冰凉的感觉，随之而来的就是一阵猛烈的苦辣，麻痹着舌尖，同时心里也升起一丝异样的快感，这就是酒精的魔力吗？

接连喝了几杯，她感觉身体有些轻飘飘的，脑袋也开始晕乎。她想着去洗手间洗把脸清醒一下，手撑着桌面正准备起身，结果腿一软差点跌倒，好在有人稳稳地托了她一把，她抬眼正想道谢，话还没出口就愣住了。

田井中律一脸紧张地盯着她，上下打量，“澪？怎么脸这么红……你喝酒了？喝了多少？”

律的眼睛很漂亮，清澈又干净，亮晶晶的像琥珀一样，叫人舍不得移开视线。

“澪？澪？”律喊了她几声，见她没有反应，又伸手在她眼前挥了挥。

现在那双金色的眸子里却不似往常一般含着笑意，为什么呢，她明明最喜欢看见律的笑容了……

她看见律皱眉跟旁边的人说着什么，啊……律生气了，她只有在生气的时候才会是那副表情。澪低下头，不安地绞动着手指。

律询问了一番旁人后，得知刚刚澪接连灌了四杯酒，讶异之余还有点生气，澪的酒量她再清楚不过了，就是一杯倒，怎么会突然喝这么多……莫不是刚刚谁故意给她灌酒？

她沉下脸，转头就看见澪低垂着的小脑袋坐在那，像是做错了什么事情，心里登时一软，走到她面前蹲下身子。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律放柔声音问。

澪仍是埋着头不敢看她，律起身思索着该怎么解决这个情况比较合适，忽然衣角好像被轻扯住了。

“律…生气了？”她话语中带着明显的不安。

“没有哦。”

澪抬眼看向律的脸，然后撇了撇嘴，“明明就在生气……”

律突然觉得有些好笑，这样的澪难得一见啊，安抚似地拍了拍她的脑袋，“我没生气，要不要喝点水？”

澪摇摇头，还是扯着律的衣角，小声道，“我想回家……”

律跟椿解释了几句，便带着澪回去了。还没走两步，澪就赖在路上不走了，说什么都要让律背，律还没说什么呢，澪忽然抹起了眼泪，说律就是嫌她重云云，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律额头上狂冒冷汗，太久没回来，她差点忘了澪的酒品……糟 糕 至 极。

回想大学那次澪醉酒的经历，可把她们给折腾惨了，结果第二天她自己却跟个没事人一样忘得一干二净……

“我背我背、我背还不成吗……”律着急忙慌地摸出纸巾，把她眼泪擦了，然后转身蹲下。

眼看目的达成，澪立马就止住了抽泣，开开心心趴到律的背上，仿佛刚才在哭的人不是自己。

“好耶！出发出发！”澪双手扳着律的肩膀来回摇晃。

合着这是真把自己当坐骑了……律嘴角抽搐了两下。

“老实点！再乱动我就把你丢这儿自己走咯？”

“唔……”闻言，背上的家伙立马安静了，乖乖趴好，把脑袋搁在她肩膀上，嘴里还在嘀嘀咕咕的。律仔细听了听，好家伙，全是在说她坏话！

她正想回头理论呢，一扭脸才发现女孩儿已然趴在自己背上睡着了……

女孩的身体紧紧贴着她的背，温热的呼吸有规律地打在她的脖子上，律能感到自己脸上的温度突然攀升，耳根发烫。她僵直着身体，盯着澪安静的睡脸看了许久，把滑落的她轻轻往上托了托，慢慢往前走去。

走过路口才突然想到，澪说的想回家，是回她家还是自己家啊？

……………………………………

秋山澪把眼睛睁开一条缝，暖暖的阳光洒在她身上。脑袋先是空白了一会儿，她缓缓撑起身子坐起来，环顾了一圈，熟悉的房间……

自己怎么睡到律的床上来了？

“呃……”她揉了揉发涨的太阳穴，宿醉的头痛还没消，昨晚的记忆停留在了出会场的时候，是律把自己带回来的？她低头一看，身上的礼服已经换成的睡衣，妆也卸了……

她抿着唇，脸颊泛红，心底却是雀跃的。快速地翻身下床，刚下楼就听见了律的声音，像是正在和谁打电话。

她连忙止住脚步，整理了一下睡乱的头发，这才走过去。

“好，我知道了，我尽快准备。”律挂断电话，重重地吐出一口气，转身刚好看见澪走来，立马换上了一副笑脸。

“醒啦？头痛不痛？”

“唔…有点……”

“我煮了解酒汤，喝一点？”

澪点点头坐下来，捧着碗小口小口地啜饮，眼神不自觉地就飘到对面律的身上，恰好律一抬头，对上了视线。

“那、那个，昨晚……我有做什么吗？”她慌张问道。

律挑了挑眉毛，半边身子探过吧台，凑到澪面前，“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什么啊？”澪把头往后仰了点，心里一紧，莫非自己真干了什么丢人的事情？

“嗯……”律微眯起眼睛盯了她好一会儿，然后坐回去，一手撑着下巴，勾起一抹坏笑，“其实嘛，也没什么事……”

她刚想松口气，谁知律继续幽幽道：“也就是喝醉以后在街上赖着不走，还吵嚷着让我背来着～”

“！”

“然后小律大人千辛万苦把你背回来，你还恩将仇报，非要占着我的床！”

“我？！”澪指着自己，一脸不可置信。

“我好心想帮你换睡衣，结果你居然给了我两拳！你看你看，我头上现在还有包呢！”律摸着脑袋，凑到她跟前。

“欸？哪里，我看看！”澪急忙扒开律的手，捧着她的脑袋左瞧瞧又看看，也没找到伤口，发现律眼底那狡黠的笑意才反应过来自己又被捉弄了。

“田井中律！”

“欸欸欸？别打别打！”眼看脑袋上真要挨拳头了，律连忙闪开。

“你又骗我！”

“是真的啦～你昨晚自己赖在我床上不走的哦，还非要抓我陪睡，要不是我誓死抵抗，小律大人的贞操就……呜啊！”

“鬼才信你啊！！去死——”

……………………………………

“嗬，这还真是壮观呢……”

“嗯…澪前辈的手法越来越精进了……”

“我说，能不要对着别人脑袋上的包这么评头论足好吗？！唯？不要、不要戳！啊——”

“想也知道肯定是你又犯事捉弄澪前辈了吧，活该！”中野梓朝她做了个鬼脸，说，“澪前辈才不会无缘无故打你呢！”

“你老实说，澪是不是你失散多年的亲姐姐？怎么看我都是那个受害者吧！”律一手捂着脑袋上的包，一手指着梓喊道。

秋山澪则是坐在一旁淡定喝茶，直接无视了那边吵嚷着的某人。紬端着茶杯笑眯眯地凑过来，“嘛嘛，小澪下手也不轻呢～”

澪手一顿，咬牙切齿道，“那是她欠打！”

昨晚还在那跟别的女生眉来眼去的，今天一早又故意调戏她，这算什么嘛！她越想越觉得心里堵得慌。

“小澪是在生什么气呢？”紬问。

“当然是因为！因为她……”澪忽然沉默了。

是啊，她是在生什么气呢？明明律也只是说了几句耍宝的玩笑话，不就跟以前一样吗……

就是跟以前一样啊。

澪低头闷闷地想着，话说昨晚律还辛苦照顾她来着，结果自己早上连句道谢都没有就打了人家……

她略微心虚地瞟了律一眼，额头上还红红的……自己打的真有那么重？

聚会结束后回去的路上，澪看着走在前方的人几次欲言又止。

“那个，律……”快到家前，她终于还是上去扯了下她的衣角。

“嗯？”

“头、头还痛吗？”她垂下眼眸，细声问道。

“啊，这个啊？”律托着下巴思考了几秒，眼珠子一转，忽然扶着额有气无力地说，“嗯…还是有点晕呢……”

“欸？！严不严重！要去医院看看吗？”澪紧张地问。

“啊…今天要是能吃到小澪澪亲手做的料理应该就会好了吧～”

“哈？”

律俏皮地冲她眨着一只眼睛，嘴角的笑意再明显不过。

“…早上还没被收拾够是吗？我不介意再给你补上几拳的！”

“哇啊！Give up！Give up——”律连忙双手抱头往后躲。

“哼……”她收回手，越过律继续朝前走。

律摸着后脑勺，苦笑着摇摇头，危险女王确实招惹不起啊……

“跟上啦，不是要吃饭吗？”女孩停下脚步，回头冲律喊道，夕阳映衬在她的脸上，藏起泛红的耳尖。

律愣了愣，随即嘴角上扬，三步并两步冲上去。

“好欸～我就知道小澪澪最好啦！”

“笨蛋！别在外面大喊大叫的！”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