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欣晴报幕的时候愣了一下:“下一个节目,高二(1)班……夏采悠演唱的流浪诗人。”
然后她就看见坐在羽潇旁边的少女站起身悠悠然走上台,从上一个同学手里接过麦克风,立在舞台中央。
伴奏响起,是优雅轻快的爵士风。舞台上的少女在七月初的炎夏穿着不合时宜的蓝色长袖卫衣,白色印花图案伏在她胸前,一如既往地张扬高调,却又有一种奇异的温柔。
她的表情也很平和,那件衣服穿在她身上,她站在正播放爵士风音乐的舞台上,她与这里的风景融为了一体。
刚才还闹哄哄的礼堂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安静了下来。
少女站在台上,游刃有余地踩节拍,看不出紧张的情绪。
然后夏采悠就意识到这太老练了,所以故意僵硬地动了动。
对于其他人来说,上台是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别显得那么紧张,而对于夏采悠来说,她尽量让自己稍微有点不自然,别显得好像是个舞台老手,被羽潇看出疑点。
毕竟作为“夏采悠”这个身份,她很久以前就被一个承接大型演出的传媒公司看中了,那家公司的负责人是夏英军的老友,夏英军和武慧自是求之不得让夏采悠有多一些和外界接触见世面的机会,老友张了这个嘴,自然各种帮忙撮合,说让夏采悠跟着叔叔就当到处玩玩。所以夏采悠看在各种原因上都无法拒绝,只能时不时接受邀请去帮忙做演出。
所以这两年她其实有很多演出经验,她对舞台熟悉得很。商业的,公益的,政治性的,娱乐性的,艺术的,严肃的。
但她绝对不会傻到用云岛的东西去做这些。她随便写点烂大街的东西敷衍一下,大部分时候根据演出主题发挥,去唱一些她自己都觉得烂透了的商业歌,唱完就扔掉。
夏采悠总是跟邓艺涵吐槽说,她这辈子都没想过自己能站在台上,站在摄影机下,堂而皇之地唱什么呼吁环保、抵制家暴、中秋团圆的玩意儿,一脸真诚地拿着麦克风说“当年红军红旗现在中国红,我们龙子龙孙我们中国龙”这样她自己可能都不信的歌词,真是应该去选个年度最佳演员奖,影帝影后都不一定有她的竞争力充足。
邓艺涵看着她发的歌词当场笑岔了气。
她叫做中国 无数革命先烈保着她
一个崭新时代来临 你准备好了吗
从长江黄河 一直到喜马拉雅
从万里长城 再到秦皇兵马
勤劳勇敢的中国人民不慌不忙
一颗星身旁有四颗星在保驾护航
当年红军红旗现在中国红
这是先辈们用鲜血染红的中国红
我们龙子龙孙我们中国龙
这是中国人用理想舞动的中国龙
邓艺涵:“你要转型当社会主义价值观爱国歌手吗?”
夏采悠:“这词我五分钟写完的,我爸的朋友看完说他快感动哭了,然后又毫不吝啬地夸赞我的才华,还发红包给我,整得我都觉得自己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英勇好事了呢。”
邓艺涵:“那红包你收了吗?”
夏采悠:“收,干嘛不收,200块钱买我5分钟,便宜他了。我还觉得太少了呢,这帮大人,精明得要死,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看我是小孩儿,觉得我好糊弄。可能他心里还想呢,200块!那可是200块!对一个16岁小孩儿来说也太多了,拿着买糖吃能乐死她,我可真是个大机灵鬼,又省了一笔演员费。”
于是邓艺涵就在电话那头直接笑疯了。
……
一不小心思绪就飘远了。
夏采悠收回心绪,准备好好演绎这首歌,用另一个方式。
毕竟她的心上人还在下面看着呢,刚才还放狠话说她唱砸了歌,她就砸了她。
前奏结束,少女缓缓举起麦克风到嘴边。
山间的风 河流的水
让我开始放空 满面愁容的美
那些多余的笑话早就讲够
热闹的太滑稽倒不如把孤独享受
何必为以后计较太多 都太惆怅
灵魂若无处安放 随时随地都在流浪
我只是我 别人的何必照单全收
我的代名词是不吐不快 不是欲说还休
……
云岛的声音沉稳淡然,就像一只闲云野鹤,所以夏采悠故意用激昂的唱法来演绎这首歌。如果说云岛是一个通透惆怅的诗人,看清了一切表象后的本质,从此以后但行好事不渡他人,那么她现在更像是一个愤怒热血的诗人,为了正义而发声,用愤怒击碎世间所有的罪恶,待功成名就后洗尽繁华,做回那个逍遥自在的浪荡游子。
羽潇在观众席正中紧紧注视着台上的夏采悠,眼中闪过一抹由衷的惊艳。
她突然有一种奇异的感受,就像上一次她们站在看台上,夏采悠用平静忧伤的调子讲述风景时那样。
她就和那时一样,散发着哪怕不刻意却让整个世界都不可忽视的耀眼光芒。
她是遥不可及的存在,她站在很近的地方,可伸出手触碰不到,她站在风里,随时都会飘散,而这世间没有一种事物足以留住她——那一刻羽潇心中只有这样一个想法,虽然很抽象,但却很真实。
不知不觉她视线根本无法从台上的人身上移开。
虽然这首歌和云岛的版本有些出入,但并不影响她听得入神。更可能是因为有对云岛的滤镜在,她甚至从心底根本没去比较,反而觉得是云岛赋予了此时此刻台上夏采悠的灵魂所在。
她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如果云岛有一个具体的模样,那么在这个现实世界里,她应该给人的感觉就是夏采悠现在这样吧。
是一个25岁上下的姐姐,温柔中不失侠气,有理想有个性,会照顾人,善于共情,虽然有时候脾气很坏,有时又十分自我。
对了,虽然“云岛是男生”这个先入为主的猜测已经在私信往来中被推翻了,但她并没有把这个消息放出到微博或粉丝群之类的地方。
她那时非常自私地想,这是她和云岛之间的秘密,别人不可以知道,她谁也不愿意分享。
惊艳的不止羽潇一个人,还有站在侧台的顾欣晴。
还有台下许许多多还没离开的学生。
顾欣晴站在舞台侧面,在一个和别人都不一样的角度看着夏采悠唱歌。
她是此时此刻离夏采悠最近的人,她抬眼就是夏采悠的侧影,一道蓝白色的风景,她甚至只需要往前走上几步,就可以站在她身边。
不得不说,坐在这个位置看台上,是一种很不寻常的感受,当台上站着的是夏采悠时,这种感受就显得更加强烈。
内心的某个地方被不断用力碰撞,她第不知道多少遍在心里问起那个问题。
夏采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而此时此刻,她好像朦朦胧胧地,终于有答案了。
……
一曲结束,夏采悠鞠了一躬,走下台去。台下很安静,哪怕在她鞠完躬已经离开舞台后还是那样保持着,顾欣晴也没有立刻上前去继续报幕。
她好像毫不在意,只是很平静地径直往自己坐过的位置走去,把这个看上去有些诡异的场子抛在脑后,既没有紧张忐忑的不安也没有洋洋得意的自满。
羽潇迟疑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羽潇:“……”她无声地放下手里的笔,顾自开始鼓掌。
掌声在这个过于安静的场子里显得十分突兀,随后像后知后觉似的,礼堂里爆发一阵热烈激动的鼓掌声。
顾欣晴已经走到了台上,正准备继续报幕,却被这飓风般的掌声打断,于是自发地跟着鼓掌。
顾欣晴站在台上看夏采悠走回去的背影,心里很突然地出现一个想法:刚刚所有人都在下面看着夏采悠正脸的时候,她看到的是她的侧颜,现在所有人都看着她走下去的表情,她看到的却是她的背影,似乎在某种意义上,她算是享受了这场演出的特殊待遇。
关于夏采悠的一个很隐秘的特殊待遇。
夏采悠坐回羽潇旁边时,羽潇正握着笔,在名单上夏采悠名字后面打上对钩。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更何况夏采悠这只骆驼还没瘦死,只是为了爱情稍微减了减肥。所以她故意设计的生硬和失误似乎都没影响到所有人认为她唱得很精彩。
而羽潇也完全没展现出什么怀疑的态度,似乎根本没往那方面想,只是挑了挑眉说:“没看出来,你不错嘛。”
夏采悠明知故问:“在你那里算是唱毁了吗?”
羽潇很罕见地没打趣她,真诚夸奖:“特别好听。”
夏采悠得意地扬了扬嘴角。
很显然,她的伪装计划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