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Nanoha
多年后,当奈叶推导书写公式到一半却突然倒在共和国大学讲台上时,她将会想起故事发源地——帝国蓄奴皇庄。
彼时她不知自己将有怎样的际遇接触到怎样的人,她只是迷茫地打量着眼前景象,努力地在脑海里搜寻有关过去的记忆。她根本想不起自己来自何处、不明白自己要做什么、更别提自己是谁。
她醒来时就待在这,待在一辆开得摇摇晃晃活像个双眼迷离的醉汉走路的车的车厢里,双手戴着镣铐,她提不起任何逃跑心思,至少取下手上那对镣铐之前没有。与其说套在手腕上的那对东西是镣铐或许称为对表更合适,内含量子定位系统,戴着它,逃到哪里都能被找到,无外乎是时间早晚,而近乎浑然一体的乌黑表带更像在无言嘲讽任何企图逃跑的痴心妄想。
何况逃跑后果也非她能承受,醒来这几日,她不只一次目睹逃跑者被捕后的凄惨景况,再强壮的男人都扛不过三鞭,更别提她这幅病弱之躯。就算看守人顾忌法律留他们一条命,可那伤势只怕养好也是废人。
不要想着逃跑,你们这些低贱的奴隶。
再次捉回逃跑者时,其中一个看守者恶狠狠地警告他们,说话时右手还死死扣进逃跑者的头顶,像只钉在对方头上的铁爪,钳得对方动弹不得。偌大的车厢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在竭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见状,看守者冷哼声脸上鄙夷愈盛,如同丢块破布般把人甩进车厢后,他万分嫌恶地把手在衣服下摆蹭了蹭,急不可耐地企图抹去什么脏东西。
细微的咳嗽声夹杂血沫从逃跑的男人口中往外迸,他蜷缩起身子躲进车厢角落,右手手腕隐隐反光,依稀能辨认出是块椭圆形印记。瞧见那个印记,原本还想去扶男人的几个奴隶眼神瞬间变得冷漠甚至还染上几分和看守者相同的轻蔑,他们转身抄着手重新坐回原位。男人仍旧喘息,声音却愈发微弱。然而显然旁边坐着的人听不惯,伸腿把他踹远,躺在空处阖上双眸枕着胳膊继续睡觉。
她本想去看看男人情况,却被人拉住衣角。她扭头回望,扯住她衣角的女人冲她摇摇头。
“可他快死了。”
她压低声音,语气中满是急躁,她不明白为什么刚刚还想去扶男人的那些人看到印记后态度突变,就连前几日与男人相互照应的人也对他落井下石。
“他是因犯罪被罚为奴隶的。”
女人声音透出股冷漠,她明白那是简单阐述事实的语气,可在这车厢里就显得相当应景,她抿抿唇没有答话,又看看男人还想起身,却被女人牢牢压住。 她有些气恼,这些人都怎么回事?自己见死不救也就罢了,难道还要拦着她不成?
“那种人哪怕在奴隶中也是最不受待见的类型,是真正的‘不可接触者’,他们自己内部都相互轻贱。”说着女人手上又用力向下压了压,她目光扫过周围声音压得更低,“你去帮他,只会让你变得和他一样,和‘不可接触者’接触的只有同类。”
罕见地,她陷入沉默,手紧紧攥成拳头,理智告诉她自己应该听女人的话袖手旁观,良心则一直催促她快去帮助那个男人。似乎是觉得她太顽固,女人不知何时松开扯住她的手,静静地抱臂坐在旁边冷眼等候她作出抉择。她还是决定起身,但仿佛是苍天故意同她作对般,角落传来低低的惊呼声紧接着响起咒骂声——男人死了——她不用再纠结,摩伊赖已经帮她解决事端。
握成拳头的手颓然松开,心底隐秘地弥漫起庆幸,她怔怔地盯着那处角落,头一次她感受到生命如此轻贱。车厢内谩骂一声赛一声响亮,门猛然被人拉开,司机满脸烦躁,浓郁的皮硝味搭乘寒凉顺风直往车厢里灌,连串脏话如炮弹般从他口中喷出,他颇为不耐地走到尸体前,随手拎起对方后颈衣领,像拖条死狗般把人拖出车厢随意地抛到路边,这一切他做得比丢垃圾还顺手。
牢牢攥住领口往下扯,她大口喘着气鼻翼急促扇动,根根青筋狰狞地盘曲亘在白皙脖颈上,方才闻到那股皮硝味时,她便有些呼吸不畅,司机丢人那幕,又深深地刺激到她,情绪剧烈波动下,哮喘趁势发作。
最早注意到她异样的是刚刚提醒她的女人,女人急忙起身凑近轻拍她的后背替她顺气,但女人面对这种情况束手无策。她下意识伸手在口袋中摸索,可惜一无所获,急救喷雾不知何时遗失。她请求女人将她扶正些靠坐在墙上,以此缓解病情。
或许这样死去也好,喘息间她扯着领口,莫名其妙冒出个奇怪念头。真奇怪,原来自己犯病再难受也没生出这种想法,此刻竟在陌生的地方想到,脑后某根血管跳动得生疼,只要她细想便会疼痛加剧。胸腔急促起伏,模模糊糊地,她似乎听到某道熟悉的机械女声。
折腾一夜哮喘总算缓解,运奴车缓缓驶向目的地。她下意识摸摸自己胸口,摸到方形突起后猛然松口气,靠近心脏处的内口袋装着张写满公式与猜想的纸,尽管记不清是否由她书写,但她能肯定那是她最重要之物。
经过昨夜,仿佛找到同伴般,女人和她亲近不少,主动递来话题。
“我叫莎莎。你叫什么名字?”
我不记得,在舌尖齿头打个转又被她吞回喉咙。
“奈叶。”
她脱口而出,眉心极轻浅地划过道痕迹,那是纸片最底部的落款,而她连纸片主人是否为自己都不知道,又谈何清楚那落款是否是名字,仅仅在情急之下于那堆公式符号里勉强挑出个能作名字的字符组合回答莎莎而已。
那自己该姓什么呢?她着实犯难,所幸莎莎也没追问,她趁机转移话题。
“我们要去哪?”
“防疫站。”
被莎莎讶然神情蛰到,奈叶抖抖肩膀。自己应该知道吗?防疫站听上去就不是什么好去处,怎么想都应该是类似于牲畜进入市场前的质检站之类的地方。醒来几日的见闻足以令她认清现状,在看守者眼里,奴隶与待宰牲畜毫无区别,没准更低贱。
“去检查身体?”
“差不多。”
莎莎停顿会,眼神微妙地看看她,试探性问道:“你不知道吗?奴隶转移到皇家蓄奴庄前都要检查。”
“我醒来就在这辆车上。”
而在那之前,她能肯定自己绝非奴隶,奈叶咬紧后槽牙,前所未有的屈辱感将她淹没,她从未像现在这般渴望了解真相。莎莎口中检查,她无意多问,想来应当是传染病之类的体检,还真同牲畜无异,说不定还会给她盖个合格的蓝戳。
“你是被拐卖的。”
莎莎肯定地说道,眼神透出股后怕,细看之下还有点点羡慕,她继续问奈叶,“你还能联系到你的家人吗?联系到他们,你就能重新成为自由人。”
“但我不记得。”
摇摇头,奈叶忽然想笑,让一个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的家伙去联系家人还真讽刺,微微咳嗽几声。她向后仰靠在墙壁上,眼神淡淡扫过全场,她记得很多东西,知识、技能甚至鲜有人知的事物,唯独遗忘同自身相关的一切。
“没关系,他们会找到你的。”
拍拍奈叶肩膀,莎莎在安慰她,旋即女人声音又低落下去头也耷拉着,“总比我这种世代做奴隶的人好。”
伸出手抱住莎莎,奈叶将人揽进怀里,直觉告诉她这样更能给予对方安慰,“你会自由的。”她沉声道,语气满是坚定,既然这里存在奴隶制,那肯定能赎买,若如莎莎所说自己家人正在寻找自己那一定可以让自己与对方恢复自由,她收紧手臂喃喃道,“我们都会自由的。”
在防疫站做完系列检查,手腕处的印记再度叠上层蓝色荧光,她们很快被送到皇家蓄奴庄。莎莎被分配到农庄,她则因身体原因和擅长算数被分配去记账,每天所做的工作也仅仅是登记账薄,得益于此,她能借助废弃纸笔运算推演那张纸记录内容。
莎莎偶尔会来找她,多数时候两人仅能交谈几句,对方便匆匆离去继续完成农庄高强度的工作,相较于初见时,莎莎变得单薄疲惫许多。而奈叶对此却毫无办法,仅能说出些无用的安慰,和把自己节省的口粮悄悄塞给对方。
这段时间她逐渐了解自己处境,自己正在帝国蓄奴皇庄,皇庄奴隶归属帝国皇室所有是其私有财产。在帝国奴隶毫无地位可言,主人可任意处置奴隶。她低头看看手腕处的圆形印记,幽幽透着蓝黑色光泽,简单直白地在自己与自由划出道难以逾越的深渊。
皇庄每天都有奴隶死去,运尸车每日清晨会拉走前一天死去奴隶的尸体,她不想成为其中一员。从惊讶到习惯似乎仅仅用了短短数日时间,见证死亡的同时她在目睹自己某部分的枯萎,麻木、呆滞是她见过最多的表情,莎莎那种倒成为异类,自己不能变成那样成为奈叶提醒自己最多的话。
她还有很多事要去完成,扯下袖子遮掩印记,奈叶收拾好纸笔缓缓朝住处走去,几声轻微咳嗽消散于夜色。她明白自己不是奴隶永远都不会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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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共和国:多党执政的共和制度国家。总统为国家元首,由民众选举产生,对议会负责。崇尚自由、科学、民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