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灵儿和白钰袖相携南下，一路悠游自在。两人心无牵挂，也不急着赶路，拣着沿途的好山好水并肩游赏，整日欢声笑语，什么烦恼也抛在脑后了。

这一日两人来到一个小城，名字唤做合城。这合城本是因附近的铜矿而建。铜采竭后，人搬走了不少，现在成了南来北往的商旅的歇脚之地。近年来朝政清明，天下承平，商人们荷包殷实，出手也就阔绰。因此合城虽不比商邑大都，市肆倒也算繁华。

两人找了一处旅舍存了马匹放下行李，便赶紧找了饭店填饱肚子。风灵儿饿得狠了，用手敲着桌子吆喝道：“快快来人！上酒上菜啦！”

店小二连忙上来招呼，笑道：“不知姑娘们喝些什么酒？”

风灵儿指着邻桌一桌大汉桌上的酒，道：“就那样的，温一壶上来。”

店小二道：“不是小的多嘴，那酒是给出大力的爷们儿喝的，辣嘴得很，两杯下肚头就要发昏，我怕两位姑娘喝不惯呐。”

风灵儿心想喝醉了确实麻烦，便道：“依你说怎样？”

店小二道：“本地特产蝶酒，入口绵柔，香气馥郁，而且不易喝醉，当今皇后娘娘喝了都说好啊。”

风灵儿道：“好，那你温一壶上来尝尝。另外切一斤牛肉，炒两盘新鲜的时蔬，再切一碟时令的鲜果。”

店小二应道：“好嘞！客官少待片刻，酒菜马上就好！”他见风灵儿说话豪爽，料来一会儿会有打赏，喜滋滋地去了。

待那酒端上来，风灵儿尝了一口，果然满口生香。她十分高兴，斟了一杯推到白钰袖面前，央求道：“钰袖，这酒很好，你陪我喝一杯吧。”

白钰袖本不想喝酒，但见她兴致甚高，不忍拒绝，便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那酒入口清冽，回味甘甜，白钰袖心中甚爱，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两个容貌俏丽的妙龄少女独桌对饮，不免引人注目。邻桌一个少年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给风灵儿狠狠地瞪了回去。

二人边吃边聊，风灵儿眉飞色舞地讲些江湖轶事、坊间传闻，也不知几分真假。白钰袖听得入迷，不时抿嘴轻笑，或曰：“不会吧？”“然后怎样？”

此时将近黄昏，微风四起。凉爽的清风卷动着风灵儿的发梢。她瞧着白钰袖绝美的容颜，耳听她温柔的笑语，鼻中嗅到她身上隐隐传来的阵阵幽香，心中感到平安喜乐，似乎人生到此已经圆满，再无遗憾了。

白钰袖呢？现在的她身处曾经让她既好奇又害怕的市井，街头巷尾到处是嘈杂的吆喝，陌生的男人们互相开着亲切又粗鲁的玩笑，繁杂的礼节中藏着她读不懂的过节。但有风灵儿陪在身边，她渐渐开始喜欢上了这个凌乱又有趣的烟火人间，就像她喜欢眼前这个活泼善良的少女一样。

酒酣耳热，耳鬓厮磨。渐渐地，白钰袖的身上心里，都开始有了几分醉意。她款款瞧着言笑晏晏的风灵儿，心中旖旎，只盼时光驻此，不再流逝。

忽然，风灵儿在桌子底下用脚碰了她一下。白钰袖看她时，风灵儿向她使了个眼色。

白钰袖知道有异，偷偷打量周围的酒客。还没等她看出有什么异样，风灵儿已经凑在她耳边悄声道：“看你身后右边第三桌那人，他被偷儿盯上了。”

白钰袖循声看过去，只见那人三十来岁年纪，一柄白布包裹的长剑靠在桌边，包袱放在身旁长椅上。桌上无酒，只一大盘牛肉，一碟小炒，一大碗白饭，似乎是个饭量不小的赶路人。他身后一个独桌的客人正偷瞄他挂在腰间的荷包。

风灵儿小声道：“先别声张，你瞧门口那人，还有那边坐着的两个，多半都是同伙。”

风灵儿从小混迹街头，这些小偷小摸的计俩自然逃不过她的眼睛。但白钰袖的目光却被那苦主吸引住了。她盯着那客人看了半晌，小声对风灵儿道：“小心，被盯上的那个人……有点不寻常。”风灵儿很少听到白钰袖的声音这么紧张，奇道：“怎么，你认得他？”

白钰袖摇了摇头，道：“不是，但是……”

话没说完，那边小偷们竟然动手了。

只听那客人大喝一声：“你干什么？”接着“喀啦”一声，一个偷儿拿着他的荷包推窗跳了出去。那客人正要去追，却被两个酒客拉住了，“兄弟，使不得！”这两人正是风灵儿先前指出的同伙。

失主声音低沉，略带沙哑，怒喝道：“给我滚开！”那两人放手道：“朋友好大的火气，我们也是为了你好。”失主还想去追，可只耽搁这一小会儿的功夫，那偷儿已经钻进小巷子，逃得无影无踪了。失主转身对那两人道：“你们两个，活腻了吗？”那两人其中一人摇头叹道：“这是人家的地盘，你追上去，那不是自讨苦吃吗？钱财重要，还是小命儿重要？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那。算啦算啦，喝酒喝酒。”

失主可没看出这二人是同伙，除了恨恨地骂一句“多管闲事”，也无它法可想。他茫然四顾，颇有几分不知所措。那两个同伙其中一人道：“兄弟可是丢了什么贵重事物？”失主心中烦躁，没答他的话。那人又道：“你要是丢了贵重事物，那就赶紧报官，否则嘛，啧啧……”另一人接着道：“否则让官府盘剥一番，怕是要赔进去更多。”失主问道：“此地官府，这么贪财？”一名同伙哈哈大笑：“兄弟可爱说笑话，你何时见过不贪财的官府？”

失主颓然坐下。幸好他提前会了钞，否则这顿饭钱也付不出了。两名同伙见已经吓得他不敢报官，得意地对望一眼，起身就要离开。

恰在此时，一双芊芊素手，搭在了两人的肩膀上。

两人抬头看去，只见来者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身材婀娜，容貌绝美。五官虽然还略有点稚嫩，但笑容里却有几分江湖气。

“两位大哥先别急着走，我好像抓住那小偷的同伙了。”

“笑话，你一个小姑娘家懂得什么，赶紧回家去，当心一会遭了贼。”

风灵儿笑道：“是不是同伙，你们自己问他。”说着一把将一个神色慌张的中年男子推了过来，正是他们在门口放风的同伙。

那两个贼这才知道来者不善，正要起身喝骂，谁知风灵儿看上去身子单薄，手上力气却不小，手上一用力就将他二人按回椅子上。那个从门口抓过来的小贼趁机要跑，被人整个拎着脖子提了回来，动手的却是那个已经满面怒容的失主。

风灵儿这番折腾，他就是个傻子，也该想明白这二人是同伙了。他冷冷地道：“怪不得，原来你们都是一伙的。”

他这一出手，风灵儿大吃一惊，想不到这个老实巴交的汉子竟然功夫了得。她喝彩道：“大哥好身手！……诶，大哥下手轻一点，可别弄出人命来。”那失主盛怒之下下手没有轻重，手中的小贼已经被他捏得两眼翻白，眼看就要背过气去。

两个被风灵儿按住的小贼挣脱她的掌握，站起身来抽出腰间短刀，骂道：“多管闲事的小贱人，今天爷们让你知道什么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风灵儿一溜烟躲到失主身后，笑嘻嘻地道：“死到临头了，还在嘴硬。诶，大哥，你放开他，有我看着，他逃不了。”她担心失主真的弄出人命，那麻烦可就大了。

这些街痞平日里本就是半偷半抢，见事情败露，便凶相毕露：“不知死活的东西，这整条街都是我们谢老大的地盘，你得罪了我们，就是得罪了谢老大，一个都别想活着走出合城！”

那失主也不多言，将手中的小贼交给风灵儿看管，跟着大步上前，一把抓住其中一人的手腕一拧，“呛啷”一声，短刀落地。另一人挺刀刺来，被那失主飞起一脚踢中手腕，手中短刀直直向上飞起，“夺”地一声插进了屋顶木梁。

这两招干脆利落，转瞬之间就赤手解决了两个持刀敌人，风灵儿情不自禁地又喝了一声彩。

三个小贼见势不在己，也不再叫嚣，一个个低头不语，也不再试图逃跑。风灵儿见和失主动手的那两个小贼，一个手腕脱臼，另一个手背高高肿起，估计已经断了骨头。风灵儿心下骇然，暗想：“这人好大的劲力。”

失主沉声喝问道：“你们把我的东西弄到哪去了？”

一人答道：“在西市后面的小巷子里，壮士若信得过我们，就放我们一个人回去取，拿您的失物换回我们剩下的兄弟。”另一人道：“但您要是执意报官，最多是我们兄弟抓进去打一顿板子，关上些时日，您的东西，就永远也拿不到了。”

失主冷冷地道：“你们带我去。”

他艺高人胆大，竟敢身入贼巢。风灵儿早已料到三分，这种人多半不会轻信他人。三个小贼却是面面相觑。其中一人抱拳道：“壮士英雄气概，小人佩服。壮士请放心，我们家有老小，出来行窃不过为家人挣口饭吃，谁也不想把命搭上。壮士您这样的身手，我们绝不会再自讨苦吃。”

失主手一摆，道：“不必多说，现在就走吧。”此时天色几近全黑，他倒也不怕遭暗算。他迟疑了一下，转身向风灵儿抱拳道：“女侠……可否……和在下走一趟。在下必有重谢。”看来他也多少有些担心。

风灵儿知道他武功虽高，却似乎没什么行走江湖的经验，本想跟他走一遭，保他不受暗算。但转念一想，白钰袖似乎觉得这人有些危险，若和他同去，定要惹得白钰袖不高兴。两相权衡，风灵儿决定还是不去了，毕竟以这人的身手，很难想象他会栽在几个小贼的手里。

正要开口回绝，身旁忽然响起一个温柔但坚定的声音：“她不去。”却是白钰袖替她回答了。

见白钰袖这么关心自己，风灵儿心里竟有些甜甜的。她跟着道：“这位大哥，天色已经这般黑了，我一个女子，实在多有不便，望您谅解。”

失主知她说得在理，当下躬身道：“大恩不言谢，今日女侠出手相助，日后定当报偿。在下徐龙，敢问女侠尊姓大名。”

风灵儿微笑抱拳：“徐大哥言重了，我叫风灵儿，女侠什么的，可万万不敢当。”徐龙的目光转向白钰袖。风灵儿没有替她回答，心想她若想说，自己自会回答。

白钰袖缓缓地道：“我叫白钰袖。”

徐龙听到“白钰袖”三个字，瞳孔急剧收缩，仿佛听到了什么十分不可思议的的事。但这变化也只一瞬之间。他立刻转身，不让风白二人看见自己的表情。

“二位女侠，来日方长，咱们后会有期。”言毕，押着三个小贼出去了。

了了一桩事，风灵儿心头畅快，她正要问白钰袖徐龙的来历，却见白钰袖正低头摆弄自己的衣角，似乎有些不安。

“灵儿，对不起，我不该替你决定不随他去的，你……你生气了吗？”

风灵儿原本半点也不介意，但见她这副模样，反而想捉弄她一下。当即昂起头，颇为不悦地“哼”了一声。

白钰袖又惊又喜地抬起头，道：“你没生气，对不对？”

风灵儿笑嘻嘻地道：“我不管，作为补偿，你今晚回去得陪我喝酒。”白钰袖笑着“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