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Nanoha
帝国蓄奴庄的工作不算轻闲，甚至颇为繁重，看守者每日挥舞着鞭子恐吓奴隶投入劳作，明明有机器代替可自诩高贵的统治者却执意享用人工，仿佛平凡物什沾染人之生气汗水便能化为仙丹妙药价值百倍。划下最后一画将计算结果填入表格底部栏框，奈叶猛然摘下眼镜丢到桌上，胶质镜框撞击桌面发出不大不小的闷响。
她不近视，甚至视力好得出奇，勉强算作上天在送她个孱弱身子后给予的安慰，但她依旧需要戴眼镜以保护眼镜不受密密麻麻账簿荼毒，更方便她将情绪隐藏于透明镜片反光之后。
本周第二十个，计提折旧，一条鲜活饱满的生命转瞬间就以数字的形式在纸面消散，没有墓碑没有葬礼，悄无声息地在皇庄逝去而主人却只会感慨惋惜自己资产再度减少。
“记完了吗？”
一道颇为不耐烦的声音从门口传来，穿着浅咖色西服的男人手搁在电闸顶端，时刻准备拉下闸刀结束今日工作。
“怎么是竹杆？”
旁边的约翰低声抱怨句，他眉头死死打成结，“猪头都比他要好。”
“猪头”是皇庄某个小总管的绰号，为人肥硕贪婪粗鄙，常常仗着身份欺辱奴隶，若非他仰仗父亲谋了个皇庄总管负责财物清查记录的肥差自己又胸无点墨指望靠这群懂账的奴隶来完成差使，只怕这群待在账户的会计奴隶也难逃侮辱。
“他是谁？”
奈叶问道，她到皇庄不足半年连人都还未认清，更别提知道那些总管脾气秉性，反应过来同事口中那些绰号是代指哪位总管。
“这家伙可比猪头狠多了。”约翰快速瞟了眼竹杆，“你要小心点，他最喜欢——”
约翰话还未说完，竹杆声音再度响起，尖刻得活像火灾警报器遇到烟雾，“那边在嘀嘀咕咕什么呢？”他边说着边故作矜持地踱着步子朝奈叶与约翰走来，那双阴鸷湿冷的三角眼牢牢粘在奈叶身上，看得她浑身不适，犹如被人丢进水里被水蛇缠上般恶心。
“Alpha？”
竹杆疑惑地望了眼奈叶，耸耸鼻子，伸出手钳住奈叶脸，右手拇指还在她面上不断摩挲，“还真难得啊。”他意味不明地感叹句钳着奈叶的手愈发使劲起来。
“先生，这有什么难得？”
强忍住打掉竹杆手的冲动，奈叶沉声道，她冲约翰使个眼神示意自己无碍。
“一个Alpha居然沦落到做奴隶的地步还不稀罕吗？”竹杆眼神逐渐变得玩味起来，他舔舔嘴唇喉头微滚，“账房奴隶里Beta我见得多了，Omega也有几个，唯独Alpha是头一遭。我喜欢新鲜，与其算那些枯燥的账本还不如陪我来把刺激的，听说你们Alpha天生就好这口。”
闻言，奈叶眼神登时冷了下去，她伸手拍掉竹杆的手，反手握住对方手腕拇指指尖正扣竹杆脉门，竹杆疼得冷汗直冒，“我没兴趣去寻刺激，但我有兴趣让你知道什么叫刺激。”
“你会后悔的。”
尽管疼得满头大汗，竹杆也不忘咬牙切齿地望着奈叶威胁对方，三角眼内满是怨怼，他呲牙咧嘴的模样逗得在场人纷纷忍笑，可惜碍于竹杆淫威而无法大笑出声，但那样畅快模样却被奈叶尽收眼底。
约翰担忧地朝奈叶直摇头，他猛然扭头瞪了瞪憋笑的奴隶。看戏看得正起劲的奴隶赶忙垂首整理纸笔，显然招惹在对峙的三人对他们来讲并非明智之举。约翰左手搭上奈叶手肘，他疯狂朝奈叶使眼色，佯装训斥道：“你在做什么？快放手。”
冷哼声，奈叶松开手，拿起账薄在桌面敲击几下，她漠然地看着竹杆，“既然做了，我就不会后悔。”
“我们走着瞧。”
揉揉手腕，竹杆愤愤地撂下句威胁悻悻离去。
“快去找猪头。”
返回宿舍的路上，约翰一把拽住奈叶，话连珠炮似的从他口里蹦出直朝奈叶砸来。他神色万分焦急，单瞧那模样，只怕要以为他想吃了对方，“竹杆肯定要报复你，他最喜欢玩弄Alpha，农庄死在他床上的Alpha少说也有五六个。猪头和他不对付，你去找猪头，他会愿意帮你，何况他想再进一步就必须靠你帮他做事，哪怕是因为这个他也会选择保护你。”
“我们又如何保证他愿意呢？”奈叶笑笑，语气淡然得仿佛今日之事同她毫无干系，甚至还夹杂些许嘲弄，“为一个奴隶而开罪与他同级的总管，怎么想都不是笔合算买卖。”她或者能靠知识换取生存空间，但却永远无法得到尊重自由，在所谓的自由民眼里奴隶命如草芥可以随意践踏蹂躏。
“总要试试。”
奈叶张张口意欲再说些什么，忽然前方传来呼救声，她同约翰相互对视一眼，两人赶忙寻着声音往发声源跑去。呼叫的是个被人逼到角落的女人，被扯破的衣襟成条状挂在身上，大片雪白颤颤巍巍地暴露在空气中，也不知晃了谁的眼。
女人神情惊惧地望着围住她的几人，右手不断在空中挥舞仿佛在驱赶，可惜无济于事，她依旧被陷入包围，四面楚歌。她口里念着些什么，夜色甚浓雾气甚重，奈叶距女人尚有些距离，听不清女人具体所言内容，但想来多半是求助之类的话语。
奈叶微微眯眸，加快脚下步伐，她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对上那几人完全并无胜算。突然她步子一顿，整个人被捂住嘴，推到墙壁后面。约翰死死地捂住奈叶嘴，把她牢牢地摁在墙壁上。
“你想做什么？”
约翰低吼道，他往角落望一眼，“你连我这个Beta都打不过，对上那几个Alpha，你是在自寻死路。”
“那就看着他们强-暴那个女人吗？”
伸手拽下约翰的手，奈叶质问约翰，她所处位置恰好能目睹几个人对女人施暴的全过程。紫眸闪过不忍，她错错后槽牙，她当然明白自己对上那些家伙毫无胜算，因疾走而加快的心跳仍未恢复汗水已经打湿鬓角，她又看看女人，呼救声清晰地刺入耳中，一句一句敲在她心间。双手狠狠抠着掌心，她转过头，眼前始终闪现女人空洞麻木的眼神，呼救声渐渐低下去，呻吟声喘息声逐渐响起不断放大。
“那些畜生里面有竹杆，你刚刚得罪他，现在再冲出去，你还要命吗？”
“难道就待在这，眼睁睁看着他们侵犯那个女人吗？”
奈叶双目通红声音颤抖，她仍旧被约翰扣在墙上，“她在向我求救。”最后一句话充满痛苦，你到底在做什么？她反问自己，明哲保身抑或是袖手旁观？
“你能怎么办？”
深吸口气，约翰双手加重力道继续压制奈叶，“别说你，我对上他们都讨不了好。”
“这种事每天都有发生，不过是被你我碰到，旁人都没管，你凭什么管？她与我们非亲非故，何必为了她把自己搭进去？奈叶清醒点，你不是救世主，更不是上帝。我们现在走，还能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等那群家伙办完事，届时就算想跑也跑不了。”
“那你回去就行。”
奈叶认真道：“我自己会承担全部后果。”
“你疯了吗？这种事谁管过，如果有人会管这件事 ，皇庄奴隶能少死一半。”
“我很清醒，不去帮她，我才会疯。”
见状，约翰叹叹气，他松开奈叶后退几步，失望地摇摇头，转身消失在夜幕里。奈叶抿抿唇，环顾四周，抄起根木棍，朝角落跑去。
俯身在女人身上行事的男人后脑勺突然被打一记闷棍，他闷哼声，原本背对等候的其他几人瞬间反应过来。他们相互对视眼，纷纷朝奈叶走来，形成个半圆将奈叶围在中间。手握木棍，奈叶警惕地打量面前几人，心跳快得几乎要从胸腔蹦出，她急促地喘气，汗水将衣领打得湿软，软趴趴地贴着脖子。
她无比清楚自己对上那群家伙会是什么结果，但她不后悔。被侵犯的女人慌张地爬到墙根蜷缩起身子，瑟瑟发抖。今天自己或许就交待在这，奈叶不由苦笑，真可惜她还想起来自己是谁。
似乎是对峙得不耐烦，为首的家伙挥挥手，一伙人挥舞着拳头朝奈叶扑来。半截木棍掉落，并无打斗经验的奈叶很快处于下风，恰在此时有人抄着武器加入战局，接连踹倒几人，是去而复返的约翰。
“现在没事了。”
打斗结束，奈叶脱下外套递给缩在墙根衣不蔽体的女人又冲对方伸出手。女人接过外套低声说句谢谢，她拒绝奈叶靠近，自己扶墙站起来。牢牢裹紧前胸衣物，女人垂眸瞟瞟地上倒在一片的人，她迟疑地抬起头问，“你们不怕吗？”
“我们换个地方再说吧。”
约翰丢掉武器，他踢踢脚下的人啐了口，把二人带到处隐秘建筑。建筑荒废已久，四周杂草丛生，往里走更是漆黑一片，原先布置的家具因无人打理而横七竖八地倾倒在地，老式灯光微弱地闪烁几下后彻底熄灭，徒留发红的钨丝露出个红点。
约翰不知从哪里翻出盏气灯和火柴，划开火柴点亮，光线不强仅仅是能看清轮廓的程度，但对三人而言已经足够。几人席地而坐全然不顾地面脏污，想来经此前遭遇也无心顾及其他。奈叶右手撑地左手搭在竖立左腿膝上右腿则横盘搁着，视线钉着那簇光亮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们绝对会报复你们。”
半晌，女人的声音率先打破沉默。奈叶抬眸看看女人，淡淡地嗯了声，她从未后悔过冲出去救对方，只是可能连累约翰令她颇感发书愧疚，让旁人坐替她的莽撞买单，这未免太过荒唐。
“如果查到你，你说我就行，我不会有任何意见。”
奈叶开口道，她指指对面的约翰，“但他，我希望你不要把他牵扯进来。”
“你在说什么胡话？”
眉头狠狠地拧在一处，约翰沉沉地望着奈叶，棱角分明的脸满是气恼，“人是我打的，让你顶锅的事我可做不出来。”
“你在和我发生争执后就离开直接返回宿舍休息。”奈叶继续说，她明白约翰意思，可对方帮助她良多，她不允许因自己而让朋友陷入险境。何况她本就孑然一身，丧失记忆后更是如无根浮萍，这样的她想来离世也不会有在意。
“你——”
“我不会把你们供出去的。”
女人突然插入话题，原先灰败的眼神头一次有了神采，她音量不大说话也是断断续续，却条理分明逻辑清晰，“那里没有摄像头，而且当时你们背光，他们看不清你们的脸，事后我们又逃到这里，皇庄的奴隶说到底还是属于皇室的财产，他们不敢随意处置我们。”
“万一他们手里有确凿证据呢？”约翰反问道：“皇庄里每天都有奴隶死亡，而且帝国法律规定，袭击自由民的奴隶将被强行注入激素变成废人三月后执行死刑，袭击贵族者则割除腺体后两年后执行死刑。”
“但他们根本不可能抓住实质性证据。”奈叶说道：“当时形势混乱，他们经过打斗，记忆亦会一定程度模糊——”
“口供也算证据。”
毫不客气地打断奈叶，约翰语速逐渐加快，“事情不像你想像得那么简单，奴隶在帝国甚至不如贵族宠物来得金贵，但凡涉及到他们的案件，警察只会断定拿奴隶充数结案。何况这次被打的是他们，里面还有竹杆，你刚和他发生冲突，他想趁机报复你，你根本无力反抗。”
“那你们就把我供出去。”奈叶淡淡道：“我早就受够了这种日子，死亡于我而言只会是解脱。”
“随便你。”
似乎是被奈叶无谓态度所气，约翰蹭地站起身，拍拍裤子上的尘土径直朝外走去。
“你也快点回去，夜深女孩子单独在外不安全。”
扭头恰对上女人担忧眼神，奈叶冲对方笑笑，她拍拍女人肩温声将人劝走。谈话最终不欢而散，约翰没有再去而复返。夜深露重气温骤降，奈叶又将外套送给女人，寒气侵扰哮喘便又再犯，她一直咳嗽，好不容易挪到墙边，又因无法带着气灯而陷入黑暗。喘息间，熟悉的机械女声响起。
“Mast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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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腺体：用于产生信息素的器官，通常位于后颈处，是人的重要器官。日常不显露仅以标志图腾形式印在后颈处，Alpha为方形，Beta为三角形，Omega为圆形，只有当处于发情期/紊乱期/易感期时，腺体才会演变成拳头大小的器官并释放信息素。咬破腺体注入特定物质意味着标记，当永久标记缔结后，双方的标志图腾也会发生相应改变，一般图腾分为九类：分别为六芒星（AO）、五芒星（AB）、棱锥体（BO）、八芒星（AA）、七芒星（BB）、九芒星（B—）、十字架（A—）、衔尾蛇（反向A）、车轮图（反向B）。
其他注释：帝国蓄奴庄的许多奴隶仅仅是Beta，Alpha沦为奴隶的仅仅是少数。帝国法律里面的口供、证据链多数情况仅针对于自由民而言，奴隶不具备法律意义上的人格，因此只要有贵族指控就能定罪。腺体的图腾是我的私设，图形也有一定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