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篇 孵之欲出（一）
受突如其来的腹痛召唤后，佐伯在洗漱间产下了一颗蛋。
一颗约莫拳头大小、覆盖着黑色软壳的蛋状物。
这是什么？一瞬间各种念头堵塞在脑海里，不安亦随之降临。
该不会是肿瘤吧？一向健康的自己得了什么罕见的病症吗？
她盯着蛋看了许久，什么也没有发生。幸好家人外出都不在家，赶忙收拾收拾，拿蛋回房。
接下来要怎么办呢？
总之先去检查检查，看看医生怎么说吧。
翌日请假去了一趟医院，结果出来一切正常，这越发令人不解。
最后决定找个地方将这烦恼的缘由扔掉或者掩埋。
打算放学之后去处理所以把蛋带到了学校，然后在第一节课课堂见到了不可思议的事。
小小只，白色的，看起来像玩偶般的蜥蜴，但身体又长着绒毛且背上还有一对翅膀。
这只奇特的生物正一晃一晃的摆着尾巴，趴在同班同学具志坚的头顶上——它突然张大嘴巴，打了个喷嚏，拜此事所赐它从上边滑落，与此同时，那位具志坚同学感知到身后的异样，立马伸手摸了摸后脑，再顺手往下把小家伙拽到课桌前。
佐伯向四周望了一圈，有在认真做笔记，有在开小差的，然而除了自己在座其他人都没有注意到这件事。
小家伙现在爬到了堆放在课桌的书本上，直起身子探向前方，仿佛在认真听课一样。
课间休息，那位具志坚同学便不见了踪影，每次都要等到上课铃响了才带着那只生物一同回到教室。
说到这位具志坚，在班级中并不起眼，偶尔有人找她搭话她也会回应，更多的了解也就仅限于成绩比较好这类。佐伯跟她不算熟络，只是普通的同学关系。
直到午间休息，佐伯总算叫住了她。
“有什么事吗？”
“那个……”站在具志坚面前的佐伯却不知如何开口。
就在具志坚感到疑惑时，佐伯回自己的座位拿出了一团纸巾，重新回到这里。具志坚瞬间就明白了，她从书包里拿出了备用的卫生巾。
“给。”
“嗯？”
两人面面相觑。
“呀……不是这个……”佐伯四下望了望，又补充道：“我们找个地方说，你方便吗？”
佐伯拉着具志坚到校舍外的一条无人过道上，小家伙跟在主人后边，见两人停下脚步，它也停下，开始四处探嗅。
佐伯伏低身子，伸出手试探着召唤小家伙。不出所料，小家伙果然凑了过来。
“原来如此，你看得见啊。”说完，具志坚抱起小家伙，指着佐伯对它说“这是佐伯”，小家伙似懂非懂地摇摇尾巴。
“是的，其他人都没有注意，这是什么？还有这个。”佐伯拿掉纸团将那颗黑蛋展示给具志坚，“跟这颗蛋有关系？”
看着佐伯手中之物，具志坚略有所思用手指抵着下巴，想了一会才答道：
“其实我也不太清楚……”
大约三个月前，同样因为腹痛，具志坚在自家浴室产下了一颗白蛋，惊讶之余那颗蛋破开了一道口。这就是诺诺——白色小家伙的来历。
“原来可以孵化啊。”
“当时真是头疼，家里好多物品因为这家伙出现而遭了殃，乱吃东西什么的，好在别人看不见，就打电话叫人过来清理了。”
“幸好我的蛋还没孵出来……”
转念一想，真正该庆幸的是遇到了有着同样遭遇的人，这并非寻常之事，跟普通人说了对方也不会明白，更可能回复这是无稽之谈。
“然后我就上网搜，也有类似的事情，结果后边都是瘤子。”
佐伯点头附和：“对对。”
“接着我去论坛发了贴。”
讲到这里，具志坚笑了，她拿出手机操作着，然后拿给佐伯。
屏幕显示贴子标题“如果生蛋了怎么办”，回答五花八门，大部份都是调侃似的回复“孵出来”，也有少数在认真指导——可这不是正确答案，不能作为参考。
“再往下看。”
有一条回复“是黑的还是白的”。
看起来是知情者。
“可惜他没有多说，只对我透露这跟平常没两样，就当养了只宠物吧。”
佐伯的蛋还没有孵化，听完具志坚说的话，她突然有点儿期待起来。
黑色的蛋里会是什么呢？
诺诺又打了个喷嚏，这次它在具志坚的怀抱中倒是不用担心再有意外。
解除了疑虑，心情也好了许多，回到家佐伯就给黑蛋腾出个空盒子安置，里面还塞了棉絮跟布条做衬垫。
次日，具志坚告诉佐伯，有个好消息，
那位知情者想见见她们。
时间约在了本周末，某间露天茶饮店。
“抱着试试看的心态，跟对方说了黑蛋的事。”
约定的时间还没到，两人闲聊着，具志坚就跟佐伯谈起这件事。
马路对面有辆车停着，驾驶位上的身影在观察她们。
……
“已经过了20分钟，你确定时间没弄错吗？”
“约的时间有点早，该不会睡过头……？”
大概是被交谈声吵醒了，原本窝在背囊休息的诺诺探出头来，它朝空中嗅了嗅，不自觉打了个喷嚏，因为醒了不愿待在背囊里，奈何背囊的锁扣有点紧它挣扎不出来。
佐伯看着好笑，就替它解开锁扣。
没等具志坚反应过来，小家伙就丢下两人跑远咯。
“呀！”
“遭了……”
佐伯发现同伴脸上挂着一副不妙的表情。
“需要我帮忙吗？”
来人的怀中托着诺诺。
搜刮几纸袋食物，放进车厢，这位自称辛迪的年轻女子请客——说是对迟到的回礼，虽然错不在她是导航出了问题导致绕了远路。佐伯和具志坚也不客气，当然里面最不客气的还数某只淘气鬼，嗅到来自食物的香气后已经开始在车厢大吃特吃，享受美味。
“说来你们也是心大，这么上车不怕车门焊死？”
佐伯被这么提点，恍然清醒，嘴巴都圆了，但她马上又意识到对方只是在开玩笑。
“放心，只要车门蘸点酱料，诺诺可以把它当饭吃。”
具志坚一本正经回答的样子把大家都逗笑了。
一脚油门，辛迪带着佐伯她们去了市政公园，由于是休息日人也比较多。停好车，将车厢里的残余收拾干净，三人选了一处安静的草地坐下。诺诺被具志坚塞回背囊里，以免它乱跑到处惹祸。
进行过简单的互报家门，辛迪发话：
“好，下面来说说关于蛋的事情。强调一下仅限我了解的，太深入的那种我可没办法回答。”
佐伯从随身的手提袋中拿出那颗黑蛋。
“这个会孵化吧？什么时候能孵出来？”
辛迪摇摇头：“黑色的是死蛋。”
“就是说没办法孵化……”
“是的，没办法。”辛迪再次否定。
“唔…真可惜。”
“不过，你可以留着做纪念品，毕竟不是人人都有机会体验生蛋的乐趣。”辛迪又说道。
佐伯小声嘟囔：“这话怎么听着怪怪的……”
具志坚在一旁抿嘴偷笑，接着发问：“辛迪小姐的是黑色还是白色？”
“白的，我家那只不太习惯吵闹的地方，就没带它过来，有机会在介绍给你们认识。”
“那又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呢？”
“大概跟你们差不多大的样子，第一次见面真是吓了一跳呢。”
“辛迪小姐的口音听起来不像本地人。”外表是外国人的辛迪，在用本土语言交流方面完全无障碍，可细听之下，仍旧有股外国腔调，佐伯有点好奇于是提了一句。
“我是被公司外派过来的。”辛迪从外套内袋里拿出一张小卡片，“喏，这是我的名片。”
——Cindy·Pfeiffer（辛迪·菲弗），X国某新闻社驻海外特派记者。
借助职业的特性，才能发掘这么多不为人知的异闻逸事。
“辛迪小姐真厉害，这么说，国外也有蛋？”
“当然，而且算不上是个例，各个地区都有报告，大多数都被当成炒作的假新闻遭人忽略谩骂。这样也好，至少不会给当事人带来更多额外的麻烦。虽然狗仔队也是记者行业的一员——还请你们别把我当成是他们的同伙，要是不见外就叫我辛迪吧，我其实也没有比你们大多少。”
“实话说，我的姓也挺拗口，直接点叫我蓬莱。”具志坚对辛迪的提议表示认同，接口说。
佐伯也响应道：“我是日向。”
“好，日向跟蓬莱，以后就这么称呼你们。”
达成共识，三人相视而笑。
“另外蛋的事切记不能对无关人员透露一星半点儿，这是记者的职业操守。”辛迪做了个噤声动作。
被告诫的两人点点头。
“待会我呢还有个采访，时间也差不多就先失陪了，名片上有我的电话，如果你们有新发现就用它跟我联络吧。”
两人再次点点头。
辛迪走后，日向和蓬莱继续在公园闲逛，多走走有益身心健康——话虽如此，最想要出来活动的淘气鬼此刻正被主人锁在背囊里，只能无奈的看着眼前的蝴蝶一闪一闪飘拂地飞走。
驾驶位的人影丢掉口中用来解闷的香烟，然后从上衣口袋掏出行动电话。
“确认了只是普通学生……嗯，好，我会安排多些人手看着她们。”
与日向在地铁换乘站道别，蓬莱到附近一家连锁速食店要了份餐点。趁餐点打包的空档，蓬莱将背囊的锁扣打开，这一带对诺诺来说算是熟悉的地方，失去了能够吸引探险的好奇心，蓬莱自然就放心的让诺诺出来自由活动。
有时候蓬莱也会想，诺诺喜欢四处去探索是不是因为迫切想要找到同类作伴呢？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安知鱼之忧。
真希望能快点再见到辛迪，这样诺诺就能和它同族的伙伴相遇了。
“呼～诺诺，到家了。”
长舒一口气，蓬莱拿出钥匙开门，脚边诺诺此时却对回家显得尤为抗拒，一边扯着蓬莱的鞋带，一边往后拖。蓬莱很纳闷，压了几条马路也没能好好的消耗掉小家伙的精力。锁好大门，在玄关换上拖鞋，现在的优先事项是填饱肚子，不理会诺诺的小性子，蓬莱提着外卖径直进了客厅。
开放式阳台幽暗的光线照进客厅，将沙发上的人形轮廓投影出来。风透过落地窗门吹进来，微微撩起了那抹淡色长发。
“辛……迪？”蓬莱发出惊呼。
安详静坐的人影听到声响，睁开了似寐非寐的双目，细细端详起惊愕的来人，随后她开口道：
“辛迪？那是谁？……如果你说的是你今天去见的那个女人，她叫玛格丽特哦。”
确实不是辛迪，她的声音比辛迪的柔和，带着一份慵懒。
“那你是谁？为什么在这里？你知道辛迪的事情，你们不是同伴吗？”面对闯入的不速之客，蓬莱毫不胆怯地反问道。
“我叫斯妮佳娜……很久以前曾经是玛格丽特的母亲，但她背叛了我。”
背叛？蓬莱有些不明所以，难道辛迪在欺骗她们吗？
“罢了，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她顿了顿，接着说：
“——我是特意来见你的。”
“见我…还是诺诺？”既然对方也是知情者，自然事情跟蛋有关联。
“作为统御地区的领主而降生的白蛋，比领主更高位的你，以及充当守卫者的下级士兵而诞生的玛格丽特和你的朋友，宛若蜂后与蜂群，供养与被供养，这就是你们之间真正的关系。只不过玛格丽特不属于你，她是别人的士兵。玛格丽特——你口中的辛迪没有将事情全盘托出，出于某种考虑她隐瞒了一些非常重要的关键点。”
“你刚刚说辛迪背叛了你，指的就是这个？”
“身为母亲当然希望自己的孩子拥有足够强大的力量来保护自己，即使是工蜂也有着能够成为蜂后的那一天，玛格丽特放弃了这些转而与我对立。呵…这点请你不要误会，在它们设定的规则下，士兵虽然可以变强，但永远不可能超越领主，迄今为止还从未有过能够跨越那道鸿沟的士兵出现。只要你下定决心就能成为真正的王——甚至帝。”
“我只是个普通人，没有那么远大的理想。”
“谁知道呢……也许以后你的想法会改变，而我只是来告诉你，你有这个资格。”
“……”蓬莱没有再答复她，这样疯狂的想法并不是人人都能驾驭自如，可眼前的人却说的如此轻松。
“算了……今天就到此为止，我会时刻关注你们的动向，希望你别令我失望。顺带提醒你一句，今后你和你朋友的住所附近会多出几只灰皮鼠转悠，他们跟我与玛格丽特不同，是另一方的存在，不碍事，但碍眼。”
她起身走向阳台，忽而又记起什么，转过身补充道：
“忘了还有最后一件，你跟我之间的事最好不要对玛格丽特说，我不想破坏你们间的友谊。呵呵…后会有期。”
她笑着向客厅那头的蓬莱挥手示意，接着从阳台一跃而下。
黑暗中升起华丽的白色身姿，巨大的背翅似要遮盖住整个天空，只是一瞬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仿如流星陨落、转瞬即逝。
映照在蓬莱仙境的乃是名为龙的传说之物。
诺诺缩起身子躲在玄关处等着主人出来，像做错事的孩子般透露着沮丧，连翅膀都垂下了。
毕竟只是才出生没几个月的小鬼啊，害怕也是正常的。
“要打起精神啊～”
蓬莱轻轻抚摸着它的头安慰道。
今晚的事情就暂时对所有人都保密吧，因为自己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日向的直觉告诉自己，有人在偷偷地窥探着她的一切。那种感觉就像泡进了满是水蛭的浑浊当中，窒息湿泞却又无法脱身。
“你这痴汉！摸够了没——！！”
拥挤的地铁里，人群中正有一只手蠢蠢欲动，妄图不轨，幸得某位义士及时出手阻止。在过路的热心市民的围追堵截下，现行犯灰溜溜地栽进了巡警的包围圈中被当场逮捕。
“你还好吗？”
“谢谢你，我没事。”
“那就好。”
干净的少年音，身材高挑，远远看去削瘦但匀称，一顶鸭舌帽遮住了面容。帽檐下垂落的几根发丝透露了身份。
——那是一名女性。
“小龙哥啊，今天幸苦了，又抓到一个，立大功嗬～”中年男子向她竖起了大拇指。
“平叔，做完今天，我打算请辞。”
“啊？为啥？薪水不够吗？缺多少？平叔给你补！”
她摇摇头，“有点私事要处理，放心好了我忙完了自会回来，毕竟这里的薪水还不错。”
“哦哦那要回来了给我打个电话，我好提前安排。”
“没问题。”
“嘿！小笼包～你要下班了吗？去食堂的话，带我一个啊，要不帮我捎一份食堂特供叉烧猪排饭+冻柠茶也行，我出双倍的跑腿费！”
靠——虽然内心十分的不爽，但脸上依旧波澜不惊。这个地方什么都好，就是有个二货口无遮拦，还喜欢没事找人搭话。
“跑腿费给你打骨折，你敢收，我就去，如何？”
“……骨折是不可能滴骨折，我宁愿自己跑食堂——就当强、身、健、体，哈哈哈哈……”说完还配合的摆出一套健美冠军的标准姿势动图。
“啧啧，你小子就这点出息。”中年男子意味深长地“哼”了一句。
趁那两人闲谈的功夫，她悄悄地退出办公室。早点回去做做准备应付明天的事。
——话说回来那份新工作才是真跑腿，刚刚应该狠狠地敲他一笔才对。
“啊……失策了。”
她懊恼的打开零钱包，在自动贩售机前点了罐乌龙茶。
新的一周来临——是炼狱般的考试周。
大家都卯足了劲，势必攻克分数AAAAAA级峰景区。除了某只卸了气的小白球。
同学们抄笔记，它罚站（指用毛巾做卷筒状包起来，再系上带子固定，下同）。
同学们背公式，它罚站。
同学们做习题，它还是罚站。
全科考试结束当日，它……
噢，它晕倒了。
然而主人只用一块新鲜出炉（微波炉）的甜甜圈诱惑，小白球就圆润的爬起来了。
“这也太好哄了……”
看着在长凳上幸福的舔舐糖霜的诺诺，日向不由得发出了感慨。
“嘿嘿～总比以前乱啃奇奇怪怪的东西要好得多。”
“这个之前听蓬莱说过了，过说回来这样不会给家人带来困扰吗？要是我的话肯定早就被妈见打。”
“我家只有我一个人住。”
“诶……”日向自觉可能有所失言。
蓬莱接着解释：“父亲是外交官常年见不到，妈妈公司在国外，大概一、两个月左右回来一次。以往上的都是寄宿学校，升上高中才搬回家。单身贵族，自由！羡慕吗？”
最后那句，蓬莱说的特别欠揍，给她一架梯子她能上天的那种。
日向干脆奉承：“非常羡慕，能让我小小的住几天体验一把也好啊～”
“好啊，就这个周五，来我家玩，住两天。”
日向连忙摆手：“我随口说说开玩笑的！别当真啊，这怎么好意思呢……”
“哼！真扫兴。”刚刚还在眉飞色舞的脸立刻沉了下来。
大眼瞪小眼，对峙中。
“嗯呐……”某人心虚转移视线。
只见蓬莱忽而跨步起身，眉头一皱，嘴角一抽，面带愠色，做单手叉腰状，向面前那小女子质问道：“当真不去？”
“不…去……去…去……去就去，败给你啦～”日向拗不过索性答应了。
“奈斯～搞定。”
顺利的让日向投降后，蓬莱朝诺诺比了个ok手，可小白球只顾着跟甜甜圈圆润圆润，完全没有在意。
正当她们准备商讨怎样以一个合理的借口留宿时，有人过来搭话。
“抱歉打扰你们了，我是新来的校工，要把这些东西搬到美术室，能告诉我怎么走吗？”
来人穿着校工制服，手中的推车堆放着几个瓦楞箱跟一些杂物，隐约看见好像是画板纸颜料之类的东西。新来的不认路自是无可厚非。诺诺还在现场，蓬莱想必是走不开的，考虑到这一点，未免对方过长的逗留发觉异样，日向朝蓬莱使了个眼色，便主动上前请缨带路。
蓬莱也会意的用身子挡住对方的视线。
“面包吃完包装袋记得扔进回收箱噢，打扫可是很累人的。”
临走前，校工这么对蓬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