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餐烤肉，因为清道者的那些事，吃得比往常还久。等到她们走出了门店，已经过了九点。
不，虽然那些事很难以置信但大家都很快就接受，最费时间的主要还是海未的各种嘱咐实在细致得过于繁琐，连自己一个常常因这点而被学生（水音：阿嚏！）在背地里诟病的教师都自愧不如。
而且每把一个人护送回家都要把同样的提醒再说一遍，这未免太过了！又不是幼稚园的小孩！硬是把同一段话听了八遍的绘里，在只剩她们两个人时，几乎已经筋疲力尽了，心理意义上。
但是她还不能回家，因为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那就是……
“绚濑小姐，您的手机坏成这样，就算真的修好了也不会比坏掉之前好用……我推荐您干脆换一把新的。”手机店内，老板捣鼓着绘里那把被摔坏掉的手机，话语略带着诱导性。
“唉……里面的数据还可以移到新的里吗？”
“可以的可以的。”手机店老板点头如捣蒜，生怕绘里这个客人一个不满意跑了。
“……那我买一把新款的，还是这个牌子。”绘里对手机的品牌没什么了解，想着用习惯的就好。
“好的，一共是39900日元——多谢惠顾～”老板接下了绘里递来的钱，接着说道，“今天晚上我会尝试着转移数据，您明天来取就行了。”
“那就拜托你了。”绘里将钱包收回包内，随后注意到了盯着那一排智能机模型许久的海未。
绘里煞有介事地假装是在看智能机款式的样子，悠悠踱步过去，然后压低声音对海未说：“你也要买吗？”
“唔，有了一把手机，你们遇到危险的时候才能赶紧联系我。”海未又将店内的所有手机模型扫视了一圈，“……这里没有卖普通的按键手机吗？”
“这要去二手店里才有吧？”对于海未这句话，绘里既不意外又感到无奈地叹了一声，便将手伸进自己包里，“不要那么麻烦，还是直接买把智能机吧，我这里还可以用卡刷……”
“不不不，不用你破费了，绚濑小姐。”海未急忙按住了绘里的手，“我有钱可以自己付的，只是我个人不想花太多而已。”
“？？？你哪来的钱？”绘里惊讶得险些控制不住音量。
“简，简单地说，就是类似于奖金的制度，虚日会给表现良好、勤于执行任务的清道者发日元。不过这是现在这个虚日首创的规矩，以前是没有的。”海未的脸色逐渐严肃，“我一直都很反对他设立的这个奖励制度，但是我没办法拒收这些钱，于是就越攒越多……”
“能透露一下有多少吗？”绘里略带戏谑地笑问着。
“……”海未闭口不语，宛若一个禁忌。
——看来是一个不小的数目。
“好啦，我开玩笑的。”绘里拍了拍海未的肩，“可少花一点和多花一点又能差多少呢？最后都是会让日本经济通货膨胀的。”
“我……”海未一脸纠结，似乎损害日本经济发展的愧疚让她并不存在的胃绞痛了起来，“——我还是不买了吧。”
“那你要用什么联系大家呢？”
“……”
唉，最终还是绕回了原地。
“海未，可能我说这种话有点……五十步笑百步，但其实你没必要这么紧张，”绘里尝试着去缓解从刚才就一直紧绷神经的海未，“就算是穗乃果，她都也已经是个成年人，什么时候不该出门只要你跟她说过了，她自然就懂了。”
“可是，这座城市里潜藏着的危险不只有罪兽。”海未的金眸锐利了起来，令绘里心里也跟着腾起了一股不安，“你就没想过为什么音乃木坂白天的时候会出现罪兽吗，绚濑小姐？”
“那是……”绘里瞬间醍醐灌顶，那些被白天的各种突发状况所掩盖的异常一下子就如退潮时遗留下的虾蟹贝螺一般显露出来。
当时自己是怎么猜测的？
“是因为Mr.S……因为佐藤君……是因为海未你附身在我身上时，从他那里回收的那个光球吗？”绘里一点点溯回着自己的记忆，最终摸瓜顺藤地挖出了罪魁祸首，“——那是什么？”
“那些事你……”海未下意识地要拒绝透露，可一对上绘里澄如明镜的蔚蓝眼眸，理性的光彩便令海未一时语塞。她犹豫着沉默了下来，隐约间，想起了希的告诫。
也不能因为要保护她，就什么都不让她知道吧。绚濑小姐一直都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从前天晚上起就知道了。
海未放弃似的呼了一口气，嘴角有了一丝无奈的弧度。
“等一下，回公寓的路上再讲吧。”
总觉得，今天自己一直在给其他人说明东西的样子。
————————
今晚的天空没有一丝光亮，黑得密不透风，几乎是罪兽最容易出没的时候。它们盘踞在城市的角落里，觊觎着走在无人街道上的绘里，但都碍于海未有意识散发出的压迫气息而不敢有半分的接近。街上也便只有她们交谈的声音。
“也就是说，七原罪是类似于清道者，但却有能力影响到此岸的存在吗？”
街道上只有一排路灯单薄地守着一小片的光亮，除此以外的地方依旧被浓厚的夜色所遮蔽，但这样和海未一直说着话，一点点地用最熟悉的思考方式理解着自己本不该去理解的世界背面的事物，绘里便也觉得没什么可害怕的了。
“大体上就是绚濑小姐你理解的那样，不过问题是，我不太明白为什么七原罪会选择附身在普通人身上。”海未对此还是没什么头绪，“这样做不是很容易引起清道者联合会的注意吗？滥用着类似于七原罪能力的普通人。”
“我想……因为好操控吧。”绘里倒是理所当然地说，“依附在清道者身上，主动权还是在清道者那里。相较之下，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明显就能直接夺舍了吧。”
“啊，原来是这样想的，不愧是绚濑小姐。”被绘里一点醒，海未恍然大悟。
“……”
嘛，换作我是幕后主使，肯定是宁愿冒点风险也一点都不想去动像海未这样完全不受控制的硬茬……但也许像海未这样的清道者才是例外也说不定？
“当时的那股火焰……就是愤怒的能力吗？”绘里想起了不明出现在她眼前多次的熊熊焰火，她望着海未有些黯然的背影，试探着询问道。
“嗯，破坏一切的火焰，就是‘愤怒’。”海未回过头，脸上泛着一丝恬淡的笑意，那直直注视着绘里的双眸，一如平静的湖面，倒映着粼粼金光，“但它只会破坏它该破坏的东西，请放心吧，绚濑小姐。”
听着那风轻云淡的语气，绘里复杂的心绪如鲠在喉，只有只言片语勉强冲破重围而出：
“……不是，不是那个问题。”
如海未刚才说，能被原罪选中的清道者，都是在生前犯过对应的原罪并及时迷途知返的人。
——那么，以前的海未到底经历了什么？这样的她是不是也曾像其他那些被愤怒冲昏头脑的人一样，犹如自焚一般用怒火烧尽自己所愤恨的事物？
【“绚濑小姐，擅自追溯自己生前的经历对清道者来说可是不明文的禁忌。”】
但海未的警告，还是适时地在脑海中响起，硬是刹住了她的疑问。
“怎么了吗，绚濑小姐？”
望着此时海未不解的神情，绘里有一种如梦初醒般的感觉，小小地吸了一口气，那一点点禁忌的在意便咽了下去，换成了打趣一般的感慨：
“没什么，只是，海未你看起来不像是会发那么大火气的人。”
“怎么可能，要是遇到那些不公、不正、不良之事，我可不会苟且姑息的。比如绚濑小姐你家中那间杂乱无章的储物间，你要是继续放任不管，我就会生气的哦。”
“咳咳咳，好的，之后有空我会好好整理的。”绘里心虚地咳了几声。
“你明白就好。”
这就是对不良之事不苟且姑息吗？绘里无声地叹息着，心知偷懒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不知不觉中，她们已经走回了公寓。已经是身心俱疲的绘里甚至不太愿意走楼梯上三楼，而是悠悠哉哉地去等电梯，坐电梯。经历白天那么多事，她来到熟悉的302门前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虽然洗个热水澡然后一头倒在床上的冲动已经开始在脑中翻滚，但是一想到还有堆积了一整个周末的未批改作业和一个字没写的教案在等着她，攥着钥匙的手一下子就止住了。
啊啊，不想回家了。
绘里眼皮发沉地看向一旁静静地等着她开门的海未—— 一个鬼要自己打开门才能进屋是不是有哪里不对劲？
“海未，你晚上是不是还要去猎杀罪兽？”
“那是自然的。”
好吧，那至少不是只有我一个人熬夜工作了。心里多了一丝无用的慰藉，绘里放弃挣扎地开了锁，把钥匙放进钱包后又想了想，又从里面拿出了另一把钥匙，递给了海未：“海未，这把你拿着吧。”
“这……突然之间怎么……”
“晚上睡觉我可是要锁门的，没有钥匙你进不来。”绘里摇了摇那串钥匙，挂在上面的雪姑娘套娃挂坠跟着晃荡， “还是说，你可以穿墙进来？”
“不，我暂时没办法那样做。”海未还是有些犹豫，“但是 ……让我拿着真的好吗？”
“有什么不好的，这把钥匙又没人用。”
“……”
可明显这把钥匙和绘里自己的这把挂着严寒老人套娃吊坠的钥匙，不就是一对的吗？怎么可能没人用？一想到这个，海未更迟疑了。
“唉。”绘里看着海未死犟着不肯接下来的样子，便只能换一种说法，“就当你是在帮我保管这把钥匙，等原来的主人回来了，我再从你这里拿回来，好吗？”
“我……”
“这是引路人的命令哦。”也不管海未是不是要反驳，绘里立刻强调了一下——没想到这层完全不想胜任的身份会被用在这里施威。
“是，我知道了。”海未无力反抗地接下了钥匙。
结束了这场毫无意义的对峙，绘里泄下了一口气，一头栽入自家的玄关中。她弯腰脱下鞋，并揉了揉备受长路蹂躏的脚。
脚好酸，以前高中在文化祭上到处跑的时候都没这么严重过。这么想着，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气息如发烧了一般滚烫，冰冷的疲惫感却趁机袭了上来。
略微缓解了脚底的酸麻，她松了手，稳稳地站在原地，然后再度透了一口气。这一次疲惫感已经到了心头，令她的大脑一时半会过载似地停止了思考。
……真的好累啊。
绘里闭了闭眼，在一片什么都看不清的昏暗玄关中缓了缓。随后，她便低垂下目光，去寻找自己的拖鞋。就在这时，身后的大门被厚重地关上、上了锁。沉闷的声响打在了绘里的心头。
【“老样子，帮我锁一下门哦，亚里沙。”】
玄关的灯亮起，明晃晃的灯光照得绘里心里久违地一暖。
【“嗯，锁好了……那么，我回来了，姐姐。”】
仿佛伴有放学钟声和欢声笑语的时光也一起回来了一般，妹妹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欢迎回家，亚……”绘里语气自然而轻快，过去的习惯驱使着她微笑着回过身，对上的却是与记忆中晶莹水灵的蓝眸截然不同的，海未波澜不惊的眼神。于是，说到一半的话梗在了喉中，脸上的笑容也一同冷寂了下来。
“……绚濑小姐？”海未将插在锁孔里的钥匙拔下来，目光关切地望着自己。不知是不是玄关的灯泡太久没换新，光线照到的地方总有些灰蒙蒙的，一如眼前事与愿违的现实。
这不是海未的问题，可是……绘里赤足站在玄关的瓷砖地上，一股冰冷的感觉从脚底直窜上大脑，令她清醒了不少，一丝自嘲的意味挂上了她的嘴角：
“没事，大概，是我太累了……”
只是太久没有这样两个人一起回家了……一定是这样。
“这样吗…？累了的话，就尽早去休息吧，绚濑小姐。”海未温和的声音徘徊于耳边，却莫名遥远得难以听进耳中。
“嗯……我会的。”
绘里将似乎变得有些沉重的提包放到玄关旁的木柜上，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向屋内。离开玄关的前一刻，她在心里，对着仍未归家的妹妹说完了那句话。
——欢迎回家，亚里沙。
冰河之上·第二章：距离感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