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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女目光阴毒地看着眼前的女武士。
武士轻蔑地笑了笑,将刀插得更深。巫女吐了口血,身体挤在尸体堆里。
“我早就说过,我会活下去。”武士轻声说。
“你可以永远活下去。你永远不会死,永远活着,看着你身边的人一个个地死去,就像我们一样,就像我们这些被你杀死的人一样。”巫女说。
武士只是笑着。
“但我不像你这么残忍。我会给你机会。如果你要死,就只能被你所爱的人杀死。要被你漫长的一生中的最爱杀死。”巫女笑着,脸因为痛苦而扭曲,“那个人必须也一样爱你。否则,你就要永久地活下去。”
“我会把这视作一个很好的祝福。”武士说。
将死之人放声大笑,笑声令人寒毛直竖。
“你这样的恶人不会明白这些。永远活下去吧,直到地狱都不复存在的那一天。你只能忍受永远的煎熬。我诅咒你——”
武士抬手。神社熊熊燃烧的火光照亮了她锋利的刀刃。
1
她最近总是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有时我随着望去,也会看到街道上飘飘洒洒的樱花。她如同樱花般温柔美丽的脸,令我倾心。有时和她一同走在街道上,看她脚步轻盈地走在石板路上,我却会想到早晚有一天瀞灵廷会失去现在的样子,或许是悄无声息地破败,或许会如樱花般在绽放过后凄美地消逝。而到了那时,我只会像过去无数岁月一样静静地旁观。哪怕是她,我也很清楚,早晚有一天她会像其他很多人一样离我而去。石板上会长满青苔,我们所处的房屋将于某个雨夜破碎。
“好美。”她说。
我任她静静地出神。现在是工作时间,听得到外面四番队员来来往往的脚步声。相比之下,队长室里非常安静,她就静静地待在我身边。桌子上摆着茶,我和她什么也不做。我享受这样的时刻,似乎只有这种时候,在她在我身边小心翼翼地珍藏着她的爱意时,我才真的存在。那样忠诚、温柔、小心的爱,在她自己还不甚清楚地整天徘徊在我身旁时,就已经如春日融化的溪水一般流动起来了。我发现了,但我没有去提。我善于等待。
“要出去散散步吗?”我问她。
“现在还是工作时间……”她犹豫着。
“今天没有什么安排,也没有什么特殊的事情,在这里也不过是打发时间。”
她听我这样说完,又看了一眼外面,最后她露出欢快的表情,笑着点头。每到这种时候,我总是忍不住跟她一起轻轻地笑,感慨这样的小事就能令她感到幸福。
我和她一起走到外面,她一如往常地走在我的后面,但我却发现渐渐地,她的脚步没有平时那样轻快了。在美丽的樱花树下,她停下脚步。
“卯之花队长,我有事想和您说。”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我停下来,尽可能温柔地、专注地看着她,来减轻她的压力。
她想要说什么,我心里早已明了。但看着她那么紧张,看着她那张可爱的脸,此时此刻我的心仿佛终于重新跳动起来。
“我爱您。”她说。
她的情感那么炽热。此时此刻,她美丽的眼睛只凝视着我一人。即便我非常清楚这美丽的瞬间会像其他无数片段一样在我永恒的生命里成为转瞬即逝的火花,但看着飘落在她银发上的樱花,我还是忍不住想,即便最终一切都要被时间裹挟而去,如樱花飘洒瞬间的此时此刻依旧那样迷人。
见我没有说话,她开始紧张了。
“您……会不会觉得很被冒犯?我是不是太过分了,说这种奇怪的事情……卯之花队长,请您说些什么吧。您不再想和我说话了吗?”
“怎么会呢?勇音。”
“可是……您……不说些什么吗?”
“其实我一直都知道你的心意。可能在你自己意识到之前,我就已经知道了。”看着她惊讶的表情,我忍不住轻轻地笑,“对不起,可是……勇音,这样的事情是最难以隐藏的。”
“那您……”
我故意拖着,不给她想要的结果,想看她的反应。最后眼看着她神情中泛出落寞的味道,我轻轻地开口:
“其实你也是知道我的回答的吧,勇音。”
她一开始不安地抬头,像孩子那样紧张,最终她从我的表情里看出了答案:事情确实如她所期盼的那样。
假设我不爱她,我怎么会一直把她留在身边,给她不同的待遇。假设我不爱她,我怎么会在那么多个夜晚赏月,只为了和她近一些。假设我不爱她,她做了噩梦醒来去哪里便和我无关,我不必将她留下,不必给予她安慰、关怀甚至拥抱。
没有那么多假设,因为我爱她。
2
一切就像做梦一样。
我和她手牵着手,在队长室里一同看外面的天空。有时我困了、累了,她便让我靠在她身上,那总是令我感到很安稳。实际上——有些太安稳了,我总是在她怀里睡着,有时候一睁开眼睛就发现她笑意盈盈地看着我。想到那么长的时间里她为了我都没有变动姿势,唯一做的事就是出神或是看着我睡觉,总让我有点儿不好意思。
幸福。太幸福了,以至于让我感到不安。她在接受了我的告白之后并没有提起那件事:她和我提过的,她所背负着的那个令人难以置信的诅咒。
我第一次听到的时候觉得那很不可思议。
“队长,不要逗我了。”我那时小声说。
她没再说什么,只是笑,好像默认了这是个玩笑似的。但渐渐地,我看到她的笑容是那么勉强。她的侧影在月色下看起来是那么落寞。我握着酒杯的手,不知道为什么,微微地有些出汗。
“队长,那……不是真的吧?”我觉得自己的嗓子有些发紧。
“我也希望那不是真的。”她轻声说。
我语塞了。在沉默里,我努力吞咽着这样一个令人难以理解的事实:我的队长,那位我自以为熟悉的温柔的队长,她刚刚和我说,她是不死之人。
“我无法被杀死,也不会老去。我想后者你已经知道了,我知道有人在议论这件事。”她说。
没错,是有人说她明明是和山本总队长同一时期的人,但她却一点也不会变老。是有人这样说过。
“大家这么说的时候,都以为您懂得什么驻颜秘方。而且,您又是四番队长,就算知道些什么似乎也不奇怪。”我干巴巴地说。
“现在你知道真相了。”
“那您……也就是说,您实际上并不是和山本总队长一样的年龄?”
“只是从那时开始我在十三队安定下来罢了。实际上,我也不知道我存在了多久。大概和尸魂界的历史一样长。”
“怎么会……”
“很意外,是吗?”
她只是笑。而那样的笑容,不知为何令我难过。我的胃似乎蜷缩起来,隐隐作痛。
“这件事,现在都有谁知道?”
“这个时代里,只有你和山本知道。剩下的人,他们曾经知道,但是都早已死去了。”她温柔地笑着,“说来讽刺。像我这样,想要结束生命也没有办法的人却成为了四番队长,在不断地挽救别人的生命。等到最后,我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所救活的每一位伤患死去。”
“那一定令您很难过吧?……不,应该是比难过更复杂的感觉。”我拼尽了全力,试着去理解她。可是看着她悲伤的表情,我的手却在颤抖,心里也是一片混乱。
她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似的,只是温柔地一笑,好像忽然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抱歉,突然和你说起这些,一定让你觉得很混乱。”
她起身,体贴地将我御寒的羽织披回我的身上。直至此时,我才意识到那件衣服不知何时早就滑了下去。我知道她多么敏锐,她通过这个细节会清晰了当地读出此时此刻我内心是多么不安。
“听了这些之后,会不会耽误你入睡?需不需要我陪你一起去散散步?”她说完,又紧接着补充了一句:“我们可以聊些轻松的话题。不再提这件事。”
我虽然很想去房间里躺下,装走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可是看着她温柔的样子,我实在不想辜负她的好意。
“好。”我说。
我和她起身,一同走出去。站在拐角,看着我们房间外的长廊,那熟悉的美丽的景象。
我心里难受的感觉更强烈地涌了上来。想到在此之前,在此之后,她都是独自一人面对这样的月色。她是那么孤独。我该怎么想象她独自一人永恒地站在这里的场景?我从来没见过她那样悲伤的神色。
“卯之花队长。”我忍不住叫住了她。
她回过头。
“真的是没有任何办法的吗?”我忍不住问。
3
我和她一起去寿司店。那条街我并不熟悉,在此之前从未去过。但就在她那样风度翩翩地陪伴在我身旁,牵着我的手朝前走时,一段记忆忽然涌现出来,我意识到我之前来过这里。这里之前还没有人生活,还没有这条街,只有一片树林,四处都是杂草。
“烈。”
她轻声唤我,我将思绪拉了回来,对上她清澈的眼睛。
“没事吧?你刚才的表情……”她的声音满是担忧。
我知道我刚才的表情一定很奇怪。我摇摇头,随后挤出一个微笑。我尽量和她保持对话的连贯,但与此同时,我的心思确实被过往的事情占据着。似乎正是在这里,在多久以前,我以为我的生命有了结束的可能。
“你确定要这样吗?”
那时他这样问我。
“我很确定。我只是希望你也能确定你的心意。”
他只是勉强地笑着。而我那时竟没有真的明白那笑容背后的含义。
“除非你能找到你最爱的人,那个人也要一样地爱着你。只有那个人有杀死你的能力。”
诅咒里的这句话,对我来说似乎是唯一的希望。像希望活下去的人抓着救命稻草一样,无数夜里,我也想着如何能找到这句话里的关键,找到一条绳索将我拖向死亡。
等刀砍在我的身上,而片刻后伤口一如既往地愈合时,他陷入长久的沉默,我也不愿再望向他。
似乎就是在这里。
我回过神,看向桌对面的银发的恋人。她正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我。她很早就学会了观察我的脸色,她知道何时要保持沉默,也知道在我回神过后,要如何温柔地陪伴我。
她开始说起轻松的内容,说起队里的一些逸事。她讲得很有趣,听完之后很自然地便令人心情愉快。即便如此,在走出寿司店回到街上时,借着自己可以隐形于喧嚣人群般的错觉所带来的勇气,我望着她。
她不安地数次试图挑起话题,但我第一次没有依她。我依旧站在那里,只是望着她。过了一会儿,她也收起了笑容,认命似的低下头去,露出难过的表情。
“勇音。”我终于调整好了心情,轻声开口,“如果有一天,我要你试试看能不能杀掉我,你会考虑吗?”
“我做不到。”她哑着嗓子回答。
“不是现在,我只是说这种可能性。”
“我做不到。”
我看着她痛苦的表情,知道我自己是在为难她。正因为我这么了解她,正因为我知道她有多么在意我,多么温柔,多么投入地注视着我,我才知道我提出的这个建议会令她感到何等痛苦。我深知这是一件残忍的事。
她像突然没了力气似的蹲了下去。她比我高出许多,有着那样优雅的身体,但此时的她却显得如此虚弱。她的身体,好像在一瞬间枯萎了似的。我扶住她,也蹲下来,轻轻地抱着她的肩膀。她在发抖。
“我知道你早晚要和我说这件事。其实刚才,在你还没开口的时候我就——就有这种预感。”
她的声音剧烈地颤抖着,甚至时不时要停顿下来缓一缓呼吸才能继续说下去。我开始感到后悔,同时,看着她这样的表现,我几乎她一样痛苦。
“我……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该感到开心吗?因为你这么说,就意味着你非常爱我。意味着你觉得我可能就是那个你最爱的人,而你也愿意相信我是多么爱你。就这一点来说,我该感到开心。但这太残忍了……太残忍了。我做不到。”
“对不起,我这样提出要求太突然了,是我的错。勇音,忘掉这件事吧,我们回去吧。当我没有说过。”我说。
“我不可能忘得掉。”她脸色惨白地看着我,用一种难过到近乎绝望的神情,“烈,无论你是不是相信,但从你回应了我那天开始,我就在想这件事。我一直在想,或许我不该这么自恋,或许你对我是有好感,但你生活了这么多年……你见过那么多人。那些人里面一定有许多比我优秀无数倍的人,而我呢?我就只是这样而已。一个副队长,仅此而已。我以为你不会想着让我杀掉你这个办法会奏效。现在你提出来了,我真的很受宠若惊,因为那意味着你很爱我。但或许……你也可以想想,烈,你经历了那么多,而我这么普通。可能对你来说就只是试一试,但对我来说,那比要我去死还要难受。假如真的试了,无论最后会不会成功,我都……”
“别说了,勇音。我们先不去想这件事吧,好吗?”我自己心里很清楚,此时此刻说这种话起不到任何作用。但除此之外,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烈。”她突然看着我,表情里透着许多悲哀。纵然跨越了这么久的时间,见了那么多面孔,但此时此刻她的表情还是深深地刺痛了我。她继续说下去:“你要知道,我是真的爱你。正因如此……”
她说不下去了。我以为她会哭,但她没有,她只是脸色苍白地、倔强地皱着眉头,紧紧地抱着自己的身体。
“我明白。你要说的,我明白了。我会好好考虑的。对不起,勇音。”
我尽力柔声安慰她,抚摸她颤抖的身体。但这一切都如此无力。到最后,她摇晃着起身,像是有人打了她一样,她走到街道隐蔽处,跪下去开始呕吐。
我只能在一旁扶着她,轻声安慰她。可是我知道,无论我此时此刻说什么,对她来说都毫无意义。
到头来,我不知道我还能做些什么。我忽然明白了那个诅咒的可怕之处:正因为我如此清楚我是多么爱她,正因为我也同样清楚她是多么珍视我,这份诅咒才如此真实而残忍地如刀一般深深刺入我和她之间。
4
我和她抱在一起,在床上发呆。我看着她,看着她美丽的黑发,心中忽然想到如果我也有无限的生命就好了,我就可以永远地这样沉醉于她的目光中。
“在想什么呢?”
她略带慵懒的声音传过来,语调是那么柔软比此刻包裹着我和她的身体的被褥更令我感到温暖。
“没想什么。”我依旧看着她,笑着说。
“你的手在干什么?”她问。
我低头,看向我手的方向,好像那不是长在我身上的一样。此时,我的手正紧紧握着她的手,玩弄着她的手指。而她也放松地任我摆弄,只是宠溺地笑着看我。
“烈,你看。”我说完,将她的中指和食指合在一起,“这是你跟我,我们在一起。”然后又将她的手指微微分开,“这是我们吵架了。”相互轻碰,“这是我们打起来了。”
她笑着看我摆弄她的手。
“最后我们又和好了。”我把她纤细而美丽的手紧紧握在手心里,“怎么样?有趣吧。”
她微笑了一会儿之后,像是没有憋住似的,忽然轻松地大笑起来。我的心忽然漏跳了一拍,因为此时此刻的她,和平日里四番队长气场截然不同。她是那么放松,那么自在,和我之间是那么亲密。
“虎彻勇音……”她止不住笑意,“你好幼稚。”
她的语气带着那么温柔的爱意,令我感到安心。
“即便我幼稚,你也是喜欢的吧?”我轻轻地吻她。
她脱去我的衣服,而我非常顺从。
在剧烈的颤抖中,我知道我被她爱着。我如此幸福。我贪婪地品味这种幸福,即便它总是笼罩着令人不安的阴影。
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