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时间的流逝不着痕迹，犹如宁静夏天里潜入房间的夜风般悄然。当卯之花接到到中央灵术院授课的邀请，恍惚间她想起了数年前曾经有位小孩子对她做了令人印象深刻的道别。而自那之后，那个孩子就没有联系过她。有时她会想起这件事，她并没很放在心上；毕竟，孩子总是很容易一时兴起，随后便会忘记自己曾经说过什么、做过什么。

想必那个孩子到了真央灵术院之后应该生活得很好吧，应该交到了很好的朋友，或许也会体会到学习过程中带来的挫折和快乐。这一切足以填满一个人的生活了。卯之花这样想着，轻轻地笑了笑。

她想起和那孩子最初相遇时的场景。

那时她闲来无聊，上山收集草药，在回程的路上撞见一个银发的小孩子在水里挣扎，河流湍急，那孩子眼看就要被急流卷走。周围没有其他人，她没有多想便令水无月救下那孩子。等那位银发的孩子浑身湿漉漉地躺到草地上，卯之花才注意到对方的怀里紧紧抱着一只猫；同时她也注意到孩子的腿有一道深深的划伤。

“谢谢你救我……”小孩的声音有些颤抖，显然是惊魂未定。

即便在这样的时候，孩子的气质也显然与流魂街的居民不同，虽然浑身湿透显得非常狼狈，但衣着是精致的。卯之花猜想对方或许是贵族出身，但这便无法解释为什么这么小的贵族出身的孩子会独自一人出现在这种荒无人烟的地方。

卯之花抬手为小孩子治疗。看着伤口一点点地停止流血，小孩子露出惊异的神色，她抬头看着卯之花。

“这是……回道。”小孩子钦佩地说，“你会回道！”

“是的。”

“好厉害……”

“你也很厉害，能立刻就知道这是回道。”卯之花说。

“我的家人告诉过我这些。”小孩说，“我将来也会学习回道的。我要去真央灵术院学习，成为死神。”

卯之花感觉十分有趣，她轻轻笑了笑。

“是吗。”她轻声说，“治疗基本完成了，不过还不能过度运动，最好休息一下。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吧。”

“非常感谢。”小孩子由衷地、乖巧地说完，却面露难色，“我在这里自己休息一下就好了。”她紧紧搂着小猫。

“你今天不适合自己走动。”卯之花挑了挑眉。

“……没关系的。”小孩子小声说，“我这样湿漉漉的回去，会被家人发现，到时候一定会受罚。本来我今天不应该出来。”像是担心被误会自己不听话似的，她立刻紧张地向卯之花解释起来：“但是小黑——”她望向怀里的小猫，“它突然跑了出来，我怎么叫它都没有用，我怕它遇到危险，才跟了出来。”

结果你们就一起遇到了危险——卯之花忍不住在心里如此叹息。小孩子就是这样，单纯可爱，但总会闯祸。

“你这样穿着湿透的衣服会着凉。”卯之花起身，“如果你暂时不想离开，就在这里等着，等一下就会有人给你送来衣物。”

“请不要了，我没关系。不要麻烦您了，您救了我的性命，我无比感激。对了……我叫虎彻勇音，我还没有问您的名字。”

虎彻。卯之花对这个姓氏很熟悉，是有着秘密的医药配方的因医术高超而在附近地区受人敬仰的贵族。她又看了看眼前这个银发的孩子，忍不住轻轻笑了，“我叫卯之花，”她说，“卯之花烈。”

“您是……”

虎彻勇音话没说完，在卯之花回身的瞬间，她看到了对方羽织上四番队的标志。了解到眼前人的身份，她一时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再见，虎彻勇音。”

笑着道别之后，卯之花乘上水无月，在虎彻勇音目瞪口呆的注视下飞向天空离开了。

她通知了四番队员为那孩子送去干净的衣物，并且适当地予以照料。队员汇报很好地完成了任务之后，还提到那孩子非常礼貌。卯之花对那孩子的印象也是如此。她很快将这一事情抛到脑后，作为日常生活中无关紧要的一次小小的偶然。

然而，直到许久之后的某天傍晚，她采集草药之后再一次从之前偶然救下那孩子的地方经过，看到那孩子独自一人坐在那里，看到她的到来之后便立刻起身。

“卯之花队长好。”虎彻勇音显然很紧张，脸颊微微地泛红，这令她稚嫩的面容更加可爱。

“勇音。”卯之花努力在回忆中搜寻一番之后，记起了对方的名字，“真是很巧呢，又在这里碰见。”

“不，不是巧合。我一直在这里等您，想着或许哪天你还会经过……我想好好向您道谢，谢谢您救我。”虎彻勇音说。

“一直在这里等着？”卯之花有些震惊。

“是的，只要一有时间我就在这里等着。我会在这里看书。”虎彻勇音说着，指了指一旁的树。卯之花顺着望去，看到树下有一本书摊开着。

距离上次相遇，已经过去一段时间了。想到这孩子一直在这里等着自己，震惊之余，卯之花心中泛起一阵微妙复杂的感受。

“这么久以来都守在这里一定很辛苦吧。”卯之花说。

虎彻勇音的脸更红了，她小心翼翼地看着卯之花，又生怕自己不礼貌似的，很快就低下头。

“治病救人本来就是医者的职责，那天我只是做了分内之事。反倒是这样让你风吹日晒，我很过意不去。”卯之花说，“等一下我还有些事情要离开，勇音接下来还要在这里么？如果要回到家里，我可以送你回去。”

“我自己回去就好，不麻烦您了。”虎彻勇音乖乖地捧着对她而言过于厚重的书，准备回家。

卯之花看了看眼前这小孩子，笑了笑。

“还是我来送你吧，书不沉吗？”卯之花问。

“没事的，书不沉。”

“真的不沉吗？”

“……”

虎彻勇音突然感觉寒气逼人，真奇怪，明明太阳还没有落山，她却实实在在地起了鸡皮疙瘩。她看了一眼卯之花的笑容，突然理解了这种感受的由来，抖了三抖。

几分钟后，虎彻勇音就和卯之花一起在水无月的背上了。水无月飞起来，风吹过虎彻勇音的耳畔，扬起她的银发，她紧张地惊呼之后，愉悦的感受涌动在她体内。她竟然在飞翔。她不可置信地想着这点，兴奋地左右张望，从天空中打量周围的景色。

卯之花用余光打量着虎彻勇音，将那个孩子的一切收入眼底，那毫无掩饰的欣喜笑容是如此具有感染力，令她也忍不住轻笑出来。日子过得太久，和水无月相处了太久，飞翔得太久，她早已忘记了这有多么特殊，而周围的景色又多么美丽。恍神之间，她像是借着虎彻勇音的眼睛重新地看了眼前的景色，在夕阳下，远处薄雾笼罩的群山静卧着，令她想起遥远的过去的事情。她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孩子是如此稚嫩，生命是如此洁净而充满了各种可能。

没过多久，她们便到了虎彻家庭院的一旁。不想惊扰到其他人，卯之花令水无月悄无声息地提早降落在一旁。

“我就送你到这里了。”卯之花说。

“谢谢您。”虎彻勇音说。

卯之花准备离开，却意外发现虎彻勇音站在原地，没有离开的意思。而且，那眼神紧紧盯着她，嘴唇几次张开又紧紧抿上，似乎有什么话想讲。她停下来，投以疑问的目光。

“我想回报您，但是我实在没什么能送给您的……我在想，我知道一些草药知识，如果您是去摘草药，我想去帮忙。”虎彻勇音说完，见卯之花要开口，担心被拒绝，立刻又不放心地补充了一句：“我可以自己跟着，您不必顾及我，只说要摘哪些草药，我就可以自己爬上山的。”

“非常谢谢你的好意，但是太危险了。”卯之花说。

“也就是说……不可以吗。”虎彻勇音的眼神暗淡下去。

卯之花看着眼前这孩子还不会掩饰自己的情绪，难过就那样明晃晃地映在脸上。她不免也小心地放轻了语气：“你的心意我收到了，谢谢。”

“我明白了。谢谢您。”虎彻勇音忍着想要流泪的冲动，她深深地鞠了一躬。恋恋不舍地看了卯之花一眼之后，在对方的注视下，她转身离开，回到家里了。

卯之花本以为这就是事情的结束，结果在数日之后她再一次上山并且路过相同的地方时，发现虎彻勇音依旧在哪里。那个孩子就那样倔强地整日守在树下，卯之花很不解，她隐约知道这孩子是在以这种方式费力地和她保持一种遥远、微弱的联系，但她不理解这样做的意义。只是渐渐地，每次出去她都会有意地经过那边，偶尔傍晚会送虎彻勇音回到家里。她们开始闲聊，卯之花试着不把对方当成小孩子，试着去认真地尊重对方。虎彻勇音则一知半解地，在这样的精心照料下日复一日地期盼着与卯之花的会面，并在过程中不断成长着。

直到最后虎彻勇音在真央灵术院开学之前鼓起全部的勇气跑到四番队舍，认真地向卯之花告白。卯之花才终于明白了对方之前所有举动背后的意味。

然而随着虎彻勇音的入学，她们便没见过面。有时卯之花会忽然想起那位银发的孩子，在路过同样的地方，路过那棵树下时，她会想起那个孩子稚嫩的话语。但那些回忆并不会在她脑海中停留太久。

她回过神，看眼前真央灵术院的院长此刻小心翼翼地坐在对面，等着她的回复。

“可以。”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