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卯之花在队长室，她听见有人敲门，抬头，看到四番队的队员。队员说有一个真央灵术院的学生希望见她。她允许了，随后默默注视着门的边框，等着来者将其推开。无需多问，她知道此时此刻来找她的人会是谁，她也很清楚对方是为何而来。

虎彻勇音的身影出现了。如果不是在这样的情境下，看到那熟悉、可爱的面容，她一定会感到更加愉悦。但此时此刻，她隐隐地觉得有些疲惫。

“卯之花老师，很抱歉这样突然来打扰你。”虎彻勇音打了招呼，她打量了卯之花的面容，发现对方的微笑并不似之前那般亲近，这令她感到有些不安，但她还是很快切入了正题，“我遇到了一个问题想来咨询一下。”

“什么样的问题呢？”卯之花明知故问。

“关于实习的事，我填写的是希望到四番队实习，但却被分去了三番队。我问了一下，听说是卯之花老师您今年最先决定四番队实习的人数，剩下的才划分到其他队伍，所以想来确认一下……嗯，那个……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地方搞错了？”

卯之花凝视着虎彻勇音，她看着对方小心翼翼而又满怀期望的样子，那副模样令她觉得拒绝对方加入四番队的请求简直是一种残忍。她移开视线，默默地望着自己的茶杯，那朴素的不平整的表面在昏暗下来的天空下投下了阵阵暗影，显得十分落寞。

“没有搞错，我是这么决定的。”卯之花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她只能这样简洁地回应虎彻勇音。

虎彻勇音刚才还带着一丝幻想的、在黑暗中清澈地映着卯之花背后夕阳微光的眼眸此刻瞬间黯淡下去。她呆在原地，用尽全身的力气试着理解这件事，但她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

“为什么？”她太过于困惑，以至于忘记了在问题前加上对卯之花的敬称。

“我认为到四番队实习不是你现在最好的选择。”卯之花说。

“可是……我的回道成绩……我所准备的所有课程，都是为了到四番队实习准备的。我的成绩是符合要求的。”虎彻勇音慌乱地说。

“我知道。”

卯之花的回应很平静，仿佛这样的对话完全如她所料，甚至在她脑海中已经重复了一千遍、一万遍。正在这样的情况下，虎彻勇音突然觉得自己的举动像是在胡闹：卯之花本就有权决定这些，而且，本就没有义务向她解释这些。即便如此，她还是鼓足了勇气，没有离开的意思。

“据我所知，这次真央灵术院绝大部分人都先加入了四番队实习，很多人的志愿并非四番队，最终也加入了四番队实习，不是吗？”虎彻勇音问。

“我不否认你的说法。”卯之花说。她的语气依旧很平静。

“那为什么我不能加入？卯之花老师，我想加入四番队实习，拜托了……我一定会好好努力的，我会尽我所能在四番队工作的。我从未想过毕业后要去别的队伍。”

“我相信你说的一切都是真的，但正如我之前所说，我认为到四番队实习对你来说不是最好的选择。事情已经定下，现在也不可能更改了，勇音，你可以在三番队好好工作，之后有转队到四番队的机会，不必急于这一时。”

虎彻勇音低着头，她陷入绝望的情绪。

“卯之花老师。”她努力压抑着想哭的心情，试着用平静的语气说，“究竟为什么到四番队实习不是最好的选择？我以为……我以为……你会给我补课，会那样认真辅导我，是因为你认可我。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让我在您手下工作，却要把我派到别处？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您今天看起来这么冷淡，是我做错了什么，让您感觉很讨厌吗？”

“不，没有。”卯之花别过头，她觉得有些无法面对虎彻勇音。她们太熟悉了，正因如此，卯之花敏锐地捕捉到虎彻勇音此时此刻压抑着的语调里的一丝哽咽。她知道这不会是愉快的谈话，但她未曾想过虎彻勇音会把这种举动视作为一种对她的排斥和轻视，“勇音，我从来没有讨厌你。”

虎彻勇音惶恐不安地沉默着。尽管卯之花这样说了，可她并没有感到安稳。

“我没有批准你加入四番队，只是因为现在的四番队对你来说太危险了。”卯之花最终退让了，她有些疲惫、有些无奈地轻声说道。

“太危险了……？”

“你已经知道你的同学们大多到了四番队，甚至连那些志愿未填写四番队的人也被调配来。既然如此，你就该猜到四番队的人员配置最近遇到了些问题。这次现世的战斗，山本总队长决定将四番队队员分成小队，随着其他队伍的战斗人员出征，如此一来，现有四番队的人手是远远不够的。同时，既然是随队出行，那么一旦战斗不利，四番队员必定也会面临危险。在这段时间里，已经有许多队员牺牲了。”

“所以……如果我加入实习的话，或许可以多做一些，多出一些力。我一定会全力以赴的。”虎彻勇音语气急促地说，“我会加倍努力。我不想待在三番队，在尸魂界待命——”说到这里，虎彻勇音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似的停住话头。三番队是支援队，也就是说，除非现世的某个部队遭重创以至几乎失去战力，同时附近的队伍也无法赶到现场去支援，三番队的部队才会出动。尤其三番队里有着实习生的队伍，会出动的概率极低。“您……”虎彻勇音突然觉得嗓子很干，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样的可能性，“卯之花老师，让我进入三番队，是您的选择吗？”她小心翼翼地问道。

卯之花看到虎彻勇音的表情，就知道对方猜到了她的想法。

“是。”她轻声说。

虎彻勇音静静地消化了一会儿自己的震惊。她看着卯之花，在最开始的感动褪去之后，一阵微妙的不适笼罩了她。

“谢谢您……”虎彻勇音说完，她再三犹豫，最终还是说了下去，“可是，卯之花老师，这是我不愿的……”

卯之花只是看了她一眼，随后又移开了目光，没有说话。虎彻勇音以为这是一种默许，于是继续说下去：

“我的朋友们都要去面对那些危险，我至少要和他们一起。如果四番队现在缺人手，我更加没办法忍受自己在尸魂界待命……我并不害怕去面对危险，我害怕的是我面对这一切却什么都没办法帮上忙。拜托了，卯之花老师，让我加入四番队吧。我愿意去现世。”

“你根本不知道你要面对什么，勇音。你一直在学校里学习，你没有见过真实的战场。你甚至没有经历过真正的战斗。”卯之花耐心地解释着，但语气比之前更冷了。

“如果我一直不去经历的话，我永远也不会经历的。”

“哪怕可能经历一次就死掉也没有关系吗？”卯之花收起了笑容。

虎彻勇音有些不知所措。她的内心告诉她，如果在上一次战场之后就牺牲和身为死神却永远地逃避战场之间选择，她宁可选择前者；但在此时此刻，在卯之花的目光下，她不敢将这些讲出来。她害怕卯之花真的否定她的选择，那会令她绝望。

“卯之花老师，我只是希望您能稍微理解我的感受……”

“我也希望你理解我的决定。”卯之花冷冷地说。

“您为什么要这样做？”

“哪样？”

“把我关起来，就像……”虎彻勇音见卯之花沉默不语，似乎在等着她继续说下去。而她由年轻所带来的莽撞令她脱口而出说出了接下来的话：

“您对待我的方式，就好像我是您的宠物。”

虎彻勇音话音刚落，卯之花像变了个人一样，用令人畏惧的阴冷目光看着虎彻勇音。虎彻勇音意识到自己说得太过火了，本能后退了一步。她忽然觉得自己像是从未认识过当下的卯之花。卯之花此刻是那样可怕，单是眼神就压得人无法呼吸。

“我是说，我感激您对我的照顾，可是，您就这样把我关起来，禁止我参加战斗……”

虎彻勇音声音颤抖着，结结巴巴地解释起来。却不料她的话被卯之花冷漠地打断了。

“如果你这么不满我对待你的方式，你就走吧。”卯之花说。

“卯之花老师——”

“你可以走了——虎彻。”卯之花一字一句地重复了一遍，她冷冷地看着虎彻勇音的眼睛。她看着眼前虎彻勇音脸色惨白，嘴唇轻轻地颤抖，似乎没有想说什么，只是那样无意义地微启着。有一会儿，卯之花甚至觉得对方随时都可能站不住。虎彻勇音从未像现在这样无望地看着她，从未像现在这样对她有所渴求，用眼神恳请她的原谅。对此，卯之花只是移开了视线，不再去看着对方。她不会心软——至少是不想在此时心软。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很快，卯之花听见虎彻勇音说了再见。等她抬头，就看到虎彻勇音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房间里突然如此安静。卯之花伫立在黑暗中，渐渐地，她的情绪开始变得平稳，那股愤怒消散了。她回身望向窗外，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就好像我是您的宠物。”

为什么，为什么是这句话令她如此愤怒？是因为虎彻勇音完全践踏了她的心意吗，是因为她完全没有认清这一切的背后只是因为她对她来说如此重要吗？

——还是因为这句话确实揭穿了她那隐秘的、自私的想法？从最开始的“补课”，到现在的利用权力将对方排除在战线之外，这一切，本质上都是出于她的私欲。她心底清楚，虎彻勇音说的是对的，她没有任何理由拒绝对方进入四番队。

或许她也为自己的无能感到愤怒。不知不觉间，虎彻勇音于她而言已经如此重要，重要到她开始害怕失去对方。假如虎彻勇音最终像无数四番队员、像山田清之介一样牺牲呢？她甚至不愿去面对那种可能性。

虎彻勇音毕竟还年轻，还只是学生。对方实际上并没有做错什么，可她却如此失态。出于恐惧而这样狼狈地逃避现实，应当感到丢脸。卯之花这样想着，又一次望向窗外。她试着寻找虎彻勇音的身影，但外面一片漆黑，她什么也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