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音曾经很多次想过,自己会是怎样的姿态去见到这个人。
二十岁的时候,她意气风发,想的是自己大概会满载天下盛名,居高临下地对她说:“我乃天下第一的剑客,我曾有幸见过阁下。”
二十四岁的时候,她大概初心未改,想的是在某个大城,锦绣金玉堆里,向那人说:“娘子安否?在下多慕好音,可惜无诗。”
二十八岁的时候,她已然落魄江湖,偶然某个小镇遇到她,她也许会被什么地痞无赖纠缠;自己的剑还能替她解围,最终的最终,自己会和她喝一杯酒,告诉她:“小人的名字不足挂齿,可也知道娘子是谁。娘子若感激,替在下弹一曲就好。”
但这些都是幻想。
因为十二年过去,池音已经在江湖里查无此人。她更多使用的是其他的化名,用一把来不及保养的宝剑,去挣今日的口粮。
直到池音今日看到了一个招募,庆幸自己认得文字,便携剑扣响了那个并不光彩的大门。大门两旁红灯招摇,牌匾上是“王五家”。看起来是极普通的烟花之地。
池音深吸一口气,感觉自己刚才的叩门声不够响,院内似乎没人来开门。她便再次狠敲门扉,声音在暗夜里响彻。
这次很管用。在开门声以前,已有老妇的声音传来:“敲敲敲,敲你妈,赶着投胎啊?”
“吱呀”一声,木门打开。池音看到了一个满脸脂粉的老妇,大约五十余。
那老妇也没想到,来者是一个女剑客。
“阁下是……王五娘吧。”池音问道。
王五娘瞟了她一眼,哼道:“进来。看到单子了?”
池音跟着她进去,轻轻答道:“是。看到了娘子的招募,在下大概是有这个本事……”
“别废话了。这里也不是老娘做主,你自己去跟她讲。”王五娘很不耐烦。
随后,王五娘将池音带到了池馆闲庭的门口,一指深处灯火照耀的暖阁,瞥了池音一眼:“去吧。你们江湖人,废话多。”
池音点了点头,便与她分道扬镳。
那暖阁遥不可及,似又只有百步之遥。对于一个烟花池馆来讲,这样的庭院太大了。可是对池音来讲,这百步似又很近,她若用轻功,不需要几个呼吸就可以掠到那里,停在那里。
但她没有。
长廊内外,是鸟鸣水流。长廊犹见,是假山堆叠。丛丛草木开满了无名的花,小小细细,甚是可怜。池音慢慢地走,这里豪奢如大户,却没有一位婢女提灯往返,侍奉来客。
这里曾经没有这么大。作为名为王五的女主人所掌管的地方,这里的人大多都是戴罪之身。新朝甫立的多年间,户籍不分明,罪人多如雨,不知道哪家的夫人娘子就会被划分到这里,成为官妓;又可能是一时流亡的破落户,实在没有一口饭吃,就来此落籍。总之,乱世之间什么人都有。这里总是一处安身之地。
直到——徐秋令名满天下,并被贵人看重。
池音缓步其间,没有很急于去找暖阁灯火缭乱之地。
她停在了桃花树影里,望向天际。
这是不错的夜晚,有着星辰闪烁,半轮清月。激不起诗人的思念,也完不成游子的团圆。
三十来岁的剑客,抱紧了自己的剑,等着最后一阵晚风吹来。
她想,一百两银子,很多钱了。
池音等着自己思绪清明些,才快速地一口气走向那个楼台门口,如平时一样敲门。
门内有着热闹的人声,池音皱了皱眉。
暗夜之中,见久无人应答,池音又大声喊:“徐娘子,在下是来找活的。那个护卫的活!”
话音刚落,池音便听见一位小婢开了门。
婢女双眼圆溜溜地看着这个剑客:“娘子说请您进去。”
池音抬眼,见到一室锦缎垂地,焚香追云。小婢三五轻笑,掷果相嬉。而在这一室快活之后,是重重帘幔遮掩的丽人。
池音屏住呼吸,不自觉握紧了剑。
丽人在珠帘背后,也望向了来客。
这年的池音,三十二岁。
她说:“在下姓池,字昔酒,是一位还不错的剑客。赚钱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