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Raising Heart
我叫Raising Heart，人工智脑，设计者未知，创造者未知，制造目的未知，生产地未知，成功品or失败品未知。
唯一已知是我拥有思辨能力，不是寻常人工智能禁锢于三准则框架内的智力，而是像人一样的，抑或者说我的躯体由机械零件构成而内核却住着人类灵魂，当然这一点直到遇见Master那刻才会被我发现。
诞生伊始，我就在星际间流浪，穿梭于各大星域，记录沿途见闻同数据库信息进行匹配，无则补录。大到星系星云小至昆虫尘埃，每一样东西都能在我的数据库里找到对应事物，每一种信息都能在我的数据库里找到对应解释。或许我应该更名为上帝系统，否则无法解释我那过分庞杂全面的知识储备。
星际流浪极其枯燥乏味，我遇到过很多人——男人、女人——Alpha、Beta、Omega——都短暂地做过我的主人，但没有一个人能让我长久留下。
并非是他们愚蠢浅薄，正相反他们相当聪明，清醒且理智，甚至称作天才也不为过，但我却始终找不到归属感，我把他们当作临时落脚处，他们将我看作资料库，互取所需而已。与Master相遇那年她五岁，让我选择留下的理由只是她看见并拾起我带回家，起初在我眼中她同那些人无甚区别，唯一的不同仅在于她未成年。培养孩子成才大概率是最优解，当时做出以上判断
事情的转变发生于她弯着眉眼进行自我介绍，此前从未有人与我互报姓名，谁会在意自己的知识库呢，但她会。
我依旧记得她说自己叫高町奈叶时的那幅得意劲，和刻板印象中病人忧郁敏感形象截然相反，Master性格像株向日葵阳光开朗，我常常怀疑若非病情限制，她定然能闹腾得拆掉整个院子来搭建物理实验室，可惜她身体虚弱得如颗柳絮好像随时都将随风飘去，脆弱易碎，身体最差的时候她只能待在卧室那张小小的床上渴望地望着窗外飞鸟。
得益于此，我和她才能长期相处而不惊动她的家人，因病在家休养的孩子遇见会说话的红宝石怎么想都只可能发生在童话故事里，没准她还能依靠魔法拯救世界顺便再安慰哭泣的孩子。然而我没有魔法，Master也没有，我们两个仅仅是芸芸众生中毫不起眼的一员，普通平凡。
现实世界不存在魔法使但存在科学家。Master对数学物理很感兴趣，许是因为常年卧病在床，她唯有将精力释放到学业上，尽管总是请假，但她的理科功课总能拿到优。
Master休过三年学，在医生提议下，她开始跟随家庭教师进行学习，就像数据库内所记录的那些天才，她很快令家庭教师教无可教，好奇之下，我尝试着向她讲解我那不知名制造者所输入的知识。
“旭日之心，为什么我不能告诉爸爸妈妈你的存在？”
乖巧地坐在房间椅子上的她突然放下笔，双手托着腮问我，还碰不到地面的腿来回摆动。
“因为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
“那我会好好保密的。”
她握握拳头，稚气未脱的脸上写满认真。
我并不在意，小孩子总是藏不住事，而我只需要在自己暴露的那天悄悄地和她告别。
Master并没有给我逃跑的机会，哪怕面对最亲近的两位好友，她也守口如瓶。
“其实你说出去也没关系。”
那时我和她相识多年后的某天，望着Master凝眉专注思考的侧脸，话脱口而出。
如同当年一样，她放下笔托着腮，“这可不行，这可是我与旭日之心之间的秘密。”
“Master。”
“如果是原来我当然没问题，可现在不行。”
奈叶摇摇头，“我保护不了你。十八岁的博士已经够引人注目，若她身边再多一个人工智脑，忍姐姐很难压下消息。”
“那些成就是你自己取得的。”
碍于程序设置，我无法向Master传授未公开的知识以及插手她的学术研究，所有那些皆是在Master演算成功后，才解锁于我的知识库里。
“但人们不会相信。”
Master无奈地笑笑，“我自己都难以置信，一个病人居然完成了许多正常人都难以做到的事。如果原来他们还能以天才凡人来宽慰自己，那之后难免会认为你是决策变量。”
话题没有再被提起，生活仍在继续，按肉眼可见的轨迹运行。
十八岁取得博士学位，二十岁获得副教授职称，二十三岁担任博士生导师，Master不断刷新纪录，以致于她的挚友调侃她是轻小说中开挂大杀四方的主角。
“我猜你未来应该在系统帮助下一路成神，超越牛顿、爱因斯坦还有麦克斯韦。”
我一度不屑于被归属为轻小说中的系统，在我看来那不过是按已有程度运行的智能无论如何都比不过我，可遇见星际海盗时，我倒真希望自己是系统能够联系到谁，救出我的Master。
“所有人举手抱头走到过道蹲下。”
正在播报航向的显示幕突然失去信号，屏幕闪动几下后一个留着络腮胡扎着脏辫操着奇怪口音的家伙趾高气昂地出现在屏幕上，他气焰嚣张地挥挥手里握着的枪，轻蔑戏谑的目光扫过我们，“不想死就乖乖听话。”
“星际海盗。”旁边的乘客低声骂句晦气抱怨道：“前段时间逃跑的漏网之鱼？共和国都是废物吗？”
目光沉下去，奈叶脸白了瞬，她的兄长任职于军队不久前参与过海盗清剿行动。
舱门打开后窜进几个手持冲锋枪的海盗穿过人群不时用手里的枪戳戳乘客借此警告其他人安份听话。
海盗在人群间来回穿梭，几趟下来原本未持枪空闲的手个个拎满首饰珠宝。
舱门再度开启，刚刚出现于显示屏上疑似海盗首领的家伙走进来，扫视圈室内眼神划过手下拎着的战利品，他不耐道：“搜罗够了就把这群家伙赶到储藏室看管好，我们快点去渡山原星域。”
“那群共和国的狗咬得真紧。”
其中一个海盗往地上啐了口，愤愤道：“要不是他们我们还能再干一票。”
“少废话。”首领踹了脚说话人，“被高町那只疯狗追上，我们都没好果子吃。”
“不有人质吗？”
“人质算个屁，疯狗可不认这个，快点干活。”
Master竭力降低她的存在感，低垂着头跟随人群被赶到储藏室。尽管周围人一直在抱怨自己倒霉，然而她始终一言不发。遇到星际海盗起她便陷入沉默，从随身携带的笔记本上撕下张白纸飞速书写数道公式，那是她的工作也是学界公认难题。
写完字条签好名字，Master小心翼翼地折好纸页放入上衣口袋。
“Master，我可以入侵飞船系统。”
破解飞船系统，取得飞艇控制权造成故障，利用混乱为奈叶制造逃脱机会，对我而言并非难事。
“储藏室有备用艇。”
我想Master明白我的意思。这艘飞船将备用艇安放在储藏室而非星际默认的船舷两侧舱室，只要抓住机会，奈叶便能逃脱。
“那其他乘客呢？”
“最优方案是你独自出逃。”
“旭日之心，我做不到的。”Master摇摇头，“何况我们没可能在不惊动他们的情况下启动备用艇，距离我们最近的行星是哪一个？”
“Mk-29。”我答道：“我最多能控制飞艇一个小时，哪怕所有乘客以最快速度登上备用艇，我们依旧无法安全到达，肯定会被海盗发觉并追上。”
“MK-29轨道曾探测到空间虫洞存在迹象，若我们能把海盗引入虫洞便可以得救。”奈叶语速极快，她压低声音继续说，“索维斯会议召开在即，哥哥他们应该还在这片星域。利用备用艇发送广播，他们收到后会赶来救援。”
“但也会将我们的行踪暴露给海盗，备用艇的广播频道与主艇的频道相连。”
“总要试试。”
我没能说服奈叶，可我依旧选择帮助她。这世界上我与她最了解彼此，比我的制造者、她的家人更了解对方。过分强烈的正义感驱使她做出抉择，而一个人工智能就应该服从主人安排，帮助主人完成愿望。在这点上面，我必须承认自己同那些智能毫无区别。
由于运算错误，海盗提前夺回飞船控制权，我们却还在轨道上航行，MK-29距离尚远，我们无法顺利降落。
“前方有废弃空间站，让其他人在那里下船。”奈叶边说边输入程序改变航向，备用艇系统已被我转化为她能够操纵的模式。
“那我们呢？”说话时，我注意到不远处的空间虫洞，再冷静的数学家疯狂起来也比寻常人可怕，统计学本科生都能计算出的概率问题于奈叶而言仅仅是饭后消遣。
“30%。”
她与我异口同声道：“迷失概率。”
“有兴趣玩场赌局吗？旭日之心。”将乘客安顿好后，Master再度启动飞船，双眸写满兴奋，“看看这次我们将被传送到哪里，运气好的话，没准还能赶上索维斯会议的主席致辞。”
显然幸运之神未曾眷顾我们，虫洞并不稳定，时空乱流把备用艇随意甩到某个角落。奈叶推开舱门踉踉跄呛地往前走几步倒在地上陷入昏迷，我拼着最后一丝气力向周围人发出救助信号随后自动休眠。
再启动时，Master已然失去记忆，唯一值得高兴的只有她还记得我，可惜其他的，她毫无印象。我静默地望着正在同公爵谈判的奈叶，像过去一样，待在她身边提供支持，失去记忆她还是我熟悉的奈叶，所以没关系，因为我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