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篇 孵之欲出（三）
“我这个女儿不太会照顾自己。”
当世羽打开冰箱门查看后，发出了与日向相同的考量。于是两人一同去了楼下就近的超市。如何打点今日的晚饭，既要照顾病人又要招待客人，是个不大不小的难题。
“日向喜欢什么类型的菜式呢？”世羽试探着询问道。
“入乡随俗，阿姨随便做点就可以了。”
“好，那我就随便做点家常菜。”
意料中的回答，实际上世羽心里已有眉目，从生鲜区到收银区，这一圈下来手中推着的购物车已然满满当当。
“阿姨，这样会不会太多了……？”说着随便做点，可眼前的份量可不随便，日向担心眼前的食物恐怕存在被浪费的风险，向世羽提出疑问。
“有一部分是用来存放的备用材料，其它的这两天我们尽量消耗，如果还有剩余，那就……”世羽望着日向，对她说：
“那就交给日向来料理。”
“诶？我吗？！”日向的表情很为难，“不行的不行的！我的手艺太勉强，上不了台面还会浪费食材。”
“要对自己有信心哦，我相信你。”世羽拍了拍日向的肩膀鼓励道。
冗长的结账队伍正在有条不紊的行进中，世羽让日向到前方出口处为顾客设置的座位上稍作等待。日向在那儿碰到了一个小男孩。附近没有大人在照看，只有小男孩独自坐在地上玩着玩具车。小男孩发觉日向在看他，便朝日向摆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接着继续摆弄自己的玩具车。
日向不是独生子女，家里有个小学在读的弟弟。小男孩令日向想起过往家里大人不在时需要独自照顾弟弟的经历，料理的手艺也是在那时学会的。
远方，有个身影正急匆匆往这边赶来，她在男孩的身边停下，抬手重重地给了他一巴掌。小男孩被这一击吓到了，身体一颤，手中玩具车被摔到了一旁。
“仁太你还在这做什么？！死鬼是这样，连你也是这样！尽是些喜欢给人添麻烦的傢伙……”
年长的女子边说边拽着小男孩离开了现场，只留下了那辆孤独的玩具车。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也结束的太快了，以至于路人还没来得及围观听闻八卦知晓事情的来龙去脉便失去兴趣。一切如故，保洁员按部就班将地板上无人需要的玩具车扫走，铲入回收箱。
他们的婚姻并不幸福，甜言蜜语山盟海誓只是不着边际的胡说八道，爱情的结果也被解释为意外或视作负累而抱怨连连。
需要同需求，这场合作没有赢家。
世人总会在这勉强的搭伙中而忘记自己也是可以独立的。
他们在这微妙的关系中拉锯，试图为自己争取多一些利益，比如拉拢同伴。
而孩子就是这唾手可得、至关重要的节点。
……
“日向，走了噢。”
女孩听到母亲的呼唤立即上前迎接，帮忙分担手里的重物，两人有说有笑的走出超市。这样温馨的一幕每天都会上演，即便演出的时间稍微有些不合适，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上锁的房间就算了，客厅没有，厨厅没有，阳台没有，连最不可能的浴室都检查过了，还是没有，那么极大概率就是诺诺跟着日向外出了。
蓬莱抱着纸巾盒盘腿坐在玄关的木地板上，下方的地毯只有她的运动鞋在。这会她在思考，友人为何突然外出？没有门卡，是不能搭乘电梯上楼，难道日向打算走安全楼梯？不对，日向来的时候已经和楼下物业管家打过照面，应该不会被拒之门外才对。况且还有视像门铃，日向这么聪明肯定能想到的。
所以，自己只要在这等着就好，等待着那通门铃响起并及时回应就行。
当蓬莱抽出第32张纸巾时，门外传来了动静。但是有点不对劲，门卡跟钥匙都确认过没有被拿走，那此刻门口拿着钥匙开门的人难道说……
逃跑的话已经来不及，也不符合自己的作风。
待她看清来人后，刚吸进鼻腔里的液体不由自主又落下来。友人在一旁小声提点，她才反应过来，将手中捏皱的纸巾展开，擤了一把鼻子。
“M……妈妈怎么回来了？”
不能说是三足鼎立，就目前这个局面，老妈同友人站一起，自己反倒像是个外人。
“我确实打过电话说这个月不回来了……但是——”
蓬莱咽了口口水，能让老妈千里迢迢搞突击说明事情很大条。她很后悔刚刚为啥不跑路，这会病患特权都不好使。
“我看到你的账单了。买的全是家具，以为家里遭了贼所以赶回来看看。”
“这个……”这个没法解释，主犯肇事者不在场无法证明，总不能因为需要找个替罪羊，就把贼的污名套给那位擅自闯入的不速之客，况且对方也没搞破坏。
“在找借口？比如【备了嫁妆打算金屋藏娇】这样？”
“……”蓬莱惊诧的张开了口，目光从前方飘移到一旁，想说点什么可最后还是决定闭嘴。
即使知晓蓬莱的难处，作为外人的日向只能为友人暗自祈祷。若果她知晓世羽口中所言的外来词汇之真意，她可能就会转变立场。
眼见蓬莱模凌两可的样子，世羽不由得加重了声调，向女儿表达自己的不满。
“花钱也要适可而止啊！”
“啊……对不起。”
事到如今，只得老实认错。看在朋友的面子上，说不定老妈会从轻发落。
世羽叹了一口气，“不过，见到你没事还交到了朋友，我倒是放心了。”
她的语气缓和下来，同时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要好好珍惜啊。”
在女儿的朋友面前自己不必太过苛责。世羽只嘱咐女儿好好招待朋友，自己则去厨厅整理买来的材料。
至于这账单——此事确实另有隐情，只待他日时机合适再行追究。
对于这场无妄之灾蓬莱正生着气，她抱臂坐在矮桌的一侧，口中嘀嘀咕咕。
“过份，真过份。”
事出突然，日向并非没有考虑应对方式，奈何世羽阿姨仿佛看透了一般，一直在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丝毫不漏，要提前备好小纸条通风报信这种事，实乃强人所难。
“吃点苹果消消气，看，帮你削好皮。”
白瓷果盘里有一条完整的果皮，这是蓬莱不擅长的精细活。当然削皮并非必备技能，操作方便的削皮工具亦早已问世，削皮与否只关乎习惯，反正洗干净一样吃，就是带着皮的果实有点涩口感不那么好而已。
蓬莱接过苹果，解气般大大得咬了一口，致使贮藏在果肉内的汁水受到挤压瞬间四处飞溢。幸好她因病纸不离身，一抽一覆一抹便把这一滩狼狈给打发了结。
日向又拿了一颗苹果，将它剖开，分瓣，挖出果核，加以修饰，制成红黄相杂的小兔子，一只接着一只摆放在果盘上。整个过程一气呵成，干净利落。
受那小巧可爱的造型吸引，蓬莱自己手中的苹果还未吃完，她就迫不及待从果盘随手逮上一只一口闷了，边嚼边点头赞叹道：
“唔唔，日向很厉害啊～会这么多生活小秘技。”
“都是熟能生巧。”日向轻笑着回答，接着又说道：“其实生活中还有很多蔬果是需要去皮食用，学料理的话这算是入门必备。我还在某本杂志上见过用厨刀等工具给蔬果外皮雕花这种更高级的手艺。”
“我知道我知道，是万圣节南瓜。”
日向将手中的兔子丢进嘴里，“两者确有相似之处，不过我说的可是起源自东方某个国家的传统技艺。”
“是这样啊……”蓬莱三下五除二将手上剩余的苹果消灭，又补充说，“正巧，我也有一样来自东方某个国家的传统技艺，虽然还在学习中。作为保留节目留下悬念好了。”
堵塞鼻腔的纸团被清涕浸润，变得摇摇欲坠。蓬莱取出纸团扔进废纸篓的收纳袋中，从纸巾盒抽了一张新的，截取其中一部份揉成纸团替换上去。这个样子的蓬莱估计要持续到这周假期结束，自然没得机会一秀风采。
“等你好了在展示给我看，现在优先养病。苹果还要再来点吗？”说罢，日向再次拿起刀子。
“不了，吃太多等会撑着胃。”
“那我给诺诺削一个。”
“停！等一下。”
日向正要动刀，被蓬莱喊住，她不解地看向友人，同时“嗯”了一句。
“这是正事，差点忘了……”蓬莱往自己脑袋轻轻一敲，接着朝日向问道：“诺诺没和你出去？”
日向摇头，“没有，世羽阿姨回来的时候它就跑到了客厅里，我同阿姨一起外出时也没看见它跟着。诺诺…它不在家吗？”
——昨天在外头跑丢了尚能理解，今天在家怎么也能跑丢？真令人困惑。
“那……我再去妈妈的房间看看，日向在这等着。”
蓬莱去世羽的房间找诺诺，翻箱揭柜后仍旧一无所获。
怕被老妈找来问话，蓬莱从柜子里拿出相册，将之当成是护身符带上离开。
日向吃完苹果正寻思着去洗手，至门前置物柜，一格内零碎杂物映入眼中。之前因为来去匆匆自己倒没注意，这些杂物其实都不太完整，要么缺边少腿，要么头损尾断；特别是那个有着黑白纹路的面具，它缺失了一部份，却仍然改变不了它散发出来的诡异感。即便如此，它们并没有被房间的主人当成是废弃物扔掉，想必它们对她来说是有着非凡意义的重要之物。
旁边一格内有个被刻意放倒的相框，缺了的一角表明它跟隔壁的零碎一样遭受了意外事故。缺角处的玻璃碎成一道道，遮盖了下方的人像。即使看不真切，想也知道那是一张家庭合影。
听闻门外脚步渐近，日向将相框放回原位。
“啊啊啊啊惨了……这可怎么办呐……”蓬莱一进门就开始诉苦。
要是普通宠物还能贴个寻物启事，拜托别人一起找，对诺诺来说这些显然不靠谱。眼下能帮上忙的只有日向。
“蓬莱，要不我们现在到外头去找找？”日向提出自己的见解来安慰蓬莱，虽知这个想法不太明智，总好过什么都不说。
除此之外也没有更好的方法，蓬莱接受了友人的提议。
“妈妈，我跟日向到楼下逛会儿。”
“记得回家吃饭，不要玩得太晚。”世羽举着汤勺叮嘱两人。
“知道了。日向，我们走吧。”
向厨厅的世羽知会后，两人一起出门，到通道口等电梯上行，日向问过蓬莱，诺诺会不会在楼道里，受到了蓬莱的否定，理由是通道没有吸引诺诺的东西，安全楼梯一般都是上锁的，除了紧急情况外要打开也必须持有门卡。
怕外出的时间太久，出门前蓬莱顺手拿了盒新的纸巾。
实际上身体要是活动起来水份从体表发散流失，纸巾反而不太需要了，不过备着总不坏。
两人就诺诺的喜好与习性商讨一会，决定分头行动，一个去往公园，另一个去沿街商铺，对有食品出售的地方重点关注。时间差不多再到约定的地点会合。
公园在蓬莱家那栋大厦的正前方，距离不远但范围很大。除了草坪能尽收眼底一目了然，在往深处的另一头，是一片葱郁的林子。林子里有三条路延伸其中，一条用于跑步骑行、铺设红色软胶的健身道，另一条用于休闲散步的白色石板小径，此外还有一条铺着沥青较为宽敞的应急车道。
蓬莱打算从石板小径开始找起。一边呼叫一边寻找，蓬莱觉得自己现在做的，仿佛是把昨天的事又重复了一遍。那头黑色野兽并没有死，它只是暂时撤退，说不定此刻它就在附近盯梢，伺机而动。所以蓬莱选择了自己到公园，让日向避开危险。如果对方再次发动袭击，诺诺就有可能会出现，无论如何自己都必须冒险一次，也是为了求证自己的猜想。倘若自己的想法被验证，那么斯妮佳娜的说法就是可信的。而辛迪又为何要欺骗自己跟日向？她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白色的蜥蜴？听起来很稀有啊，老实说我长这么大都没见过实物。我这儿也没有接到有人捡到丢失宠物的上报。不过你放心，我会帮你留意的，毕竟帮助市民也是警察的职责。方便的话留个号码，一有消息就通知你。”
日向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来此处打听，没想到对方这么认真。日向只能扯了个谎，说自己是偷偷来找，不想添太多麻烦，谢绝了对方的好意。
一旁的黑背犬蹲坐在原地待命，它专注地看着交谈的两人，待日向走远，它才重新趴下。
要是再有多一个能看见诺诺的人就好了，日向突然想起了辛迪。记得辛迪说过自己也有一只像诺诺那样的宠物，同类之间会不会有互相找到对方的方法呢？但辛迪好像说过自己的那只不太喜欢热闹的地方。日向甩甩头，对自己说不要多想，专心于当前，实在找不到另说。日向不知不觉走到了商铺里面，面包的香气弥漫在这里。而那白色身影刚好从商铺的另一边出去。它悠闲的迈着步子，走走停停，一会闻闻行人，一会嗅嗅地上，一路上用灵活的走位躲开即将撞上的物体。人来人往间，它在其中穿梭，来去自如。很多个拐角后，日向与它迎面相遇。
它有着类比大型犬的高度，身形优雅修长，用来支撑身体的四肢相对较为粗壮，它的长尾巴垂在身后，尾尖有节律的一摆一摆，背上的羽翅随着走动的身子起伏不定，尖长吻部似某种犬科动物，可头部凸起延伸的角质又表明它与犬类无关，不如说它原本就是不属于这地上的任何种类，它是脱离人间的异常之物。
它与她擦身而过。在那接触的瞬间，日向明显感觉到它抬眼看了一下自己。
好大只……这是什么？跟诺诺是同类吗？说实话，日向的心里在打着鼓，她踌躇着，不知自己该为此做何行动。
待日向回过头想要截住它，它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前方。
事实证明蓬莱多虑了，公园一行她啥也没遇到。或者说蓬莱想见的东西一只都没有出现。蓬莱硬生生逛完了三条路中的两条，虽说有一条可能抄了近路——是租用了公园方为游客提供的游园交通工具进行代步。这一圈下来累出了一身汗，流鼻涕的症状也减轻了许多。蓬莱归还单车离开公园，把脱下的外套系在腰间，时间还早，她打算到商铺那边转转，顺路补充水份。那家叫“烈日海滩”的刨冰店依然人满为患，蓬莱只好到不远处的自动贩卖机买了小瓶装的盐汽水，拧开盖子咕咚咕咚，汽水就没了一大半，接着她找了一处闲置的座位歇脚，吹吹风让汗水蒸发掉。休息中，蓬莱听到了有人在喊日向的名字。
“阳菜，快点跟上哦～”
“小勇哥哥，等等我啦！”
“才不要呢～跑快一点气球才能飞起来，阳菜也跑快一点吧！”
是一对兄妹，妹妹的名字跟日向是同样的发音。他俩在路上玩闹着，哥哥的身后系着三束气球跑在前边，妹妹在后方奋力的追赶着他。看着他们背上的书包蓬莱这才醒起今天只是周五而已，之前在公园她还觉得奇怪怎么人不多，这请假休息的半天就使得她的时间感变得混乱了。
阳菜的怀中抱着白色的物体，仔细一看那只是白色的玩偶。
——这算不算得上是一种预示，说不定真日向确实找到真的玩偶呢。
蓬莱将喝完的汽水瓶连同失效的退热贴一起扔进回收箱，大步流星朝商店街奔去。
急惊风碰上慢郎中，等蓬莱意识到前方有人出没时，要刹车已经来不及了。蓬莱被那结结实实的反作用力撞倒在地。因为拿着纸巾盒，只有一只手支撑，即便有臀部脂肪做缓冲，手掌仍旧不免硌的生疼。
“咿呀……对、对不起，是我太着急了没看路……”顾不得疼痛，蓬莱先行向对方道歉。
然而对方没有理会蓬莱，他捡起被撞落的打火机塞进衣兜，绕过跌坐在地上的人形障碍，径直走掉了。
望着那远去的身影，蓬莱忍不住吐槽了一句“奇怪的傢伙”。
回过头，蓬莱正想站起身，她的目光被地上遗落的照片吸引住，不能移动半分。
不一会，她便撒开腿冲进了商铺。她手中紧拽的照片中，是她熟悉的友人。
“蓬莱你怎么了……跑的这么急？是找到诺诺了吗？”彼时，日向正因追踪到白色巨兽的身影，而在一家餐厅门口逗留，然后一阵上气不接下气的喘息就停在她身旁。转头一看，原来是蓬莱，她满脸通红的张着嘴对自己道了声“你没事太好了”。
随即，蓬莱又抱了抱眼前的人，细细的检查了一遍。确认友人完好无损，这才放下心般长吁了口气。
为了向友人证实自己平安无事，日向回抱了她一下，安抚道：“我很好啊，发生了什么事吗？”
蓬莱没有解释，只拉起日向的手，“算了……我们回家吧。”
“诶？”
“不能走大路……要绕会儿吗？不行不行，直接速战速决吧。”
看着蓬莱自顾自说，日向越发的迷惑了。不止如此，回去的途中，蓬莱还时不时地回头往后看，连路过的人都被她警戒的盯着，整一副紧张兮兮的样子。
“日向，有痴汉在打你的主意欸！我怎么可以让朋友在自家附近遇上那种事呢。”蓬莱将捡到的照片拿给日向，“路上偶然发现的。”
日向接过一看，照片上的确实是自己，从照片的背景来判断估计是在车站附近拍下的。
“这种事……应该要向警察报告才对吧……”
蓬莱抱臂，摇摇头，“证据不足无法起诉，只能无罪释放。”
“话题先放一放，我煲了鸡汤来尝尝鲜吧。”世羽从厨厅走出，在客厅的一侧招呼着厅内交谈着的俩人去喝汤。
蓬莱侧过头，不满的朝老妈说道：“妈妈，我跟日向在讨论很严肃的事情，不要突然打断啦。”
世羽挪步自侧边转移到了正厅之中，“哦？看来很有趣……能让我也加入吗？我可以给你们提供点局外人的建议。”
日向出声打圆场：“可以边喝边聊，我也想尝尝阿姨的手艺，说不定还能学一手。”
“嗯嗯，还是日向懂事，知道我这汤煲的不易。不用理蓬莱了，日向走我们去厨厅，我给你舀个大鸡腿……”说着，世羽抬手搭到日向肩上，示意她与自己去厨厅。
被这一唱一和说得，蓬莱想不去都不行，她悻悻的跟在先行的俩人身后，也进了厨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