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Nanoha
“这里是布里奇沃。”身着褐色长裙的中年女人双手交叠于小腹前缓缓走到她的面前轻轻颔首。
宽广辽阔的草地如画卷般徐徐铺开延展至极目尽头，树林点缀画卷，蜿蜒的人工河穿过壮丽的石桥流向远方，距离她们不远处矗立着恢宏石宫，石宫最上方立着盾牌石像，依稀能看出中央镌刻的猫头鹰纹样。
“您好，夫人。”收回目光，奈叶斟酌着给出称呼，她没有和帝国人贵族打交道的经历，也不知道该如何称谓只能凭借那点单薄的记忆勉强翻出个可能符合对方身份的词来问候，“希望我没冒犯到您。”
“我是布里奇沃宫的女管家，你应该叫我兰斯特太太。”兰斯特太太温声提醒她，“夫人只能用于称呼贵族。”
麻烦的称谓规则，奈叶小声嘟囔句，她说得极轻没让兰斯特太太听清，“谢谢您的指点。”她态度很真挚，奈叶能感受到对方是真心提醒她。
“不应该对仆人说谢谢。”
又被提醒了，奈叶无奈地想，弄清帝国规则可比求解纳维尔—斯托克斯问题要困难许多，尽管后者还未完全解决可总比这个完全令她摸不着的帝国礼仪要来得明白清晰。
“按照公爵大人的吩咐，我将带你前往偏房。”说着，兰斯特太太对她比个朝左手势，“如果有需要，可以随时写在偏房门口的记事薄上，我们会在第二天替你备齐。”
回头望望逐渐与她们打开距离的宫殿又看看前面的褐色背影，奈叶犹豫会迟疑问道：“兰斯特太太，请问您知道我是谁吗？”
顿住脚步，兰斯特太太似乎对她的提问颇为惊讶，随后她又露出一个令人安心的笑容，“当然。”
奈叶听到她肯定且清晰地说，显然自己的身份对这位女士而言并非什么秘密，但她最想知道的是还有多少人知道。过去六个月日夜她受够了冷嘲热讽看够了悲欢离合，而那些她清楚地明白自己没有经历过，哪怕丧失记忆她依旧能够确定，就像相信勾股定理必然成立一样确定。希望布里奇沃宫不是第二个蓄奴庄，她抿抿唇，才出虎穴又入狼窝可不是个好兆头。所幸兰斯特太太的话令她稍稍松口气。
“请放心，布里奇沃宫知道你身份的仆人只有卡特先生、我以及公爵的贴身女仆兰斯特小姐。”兰斯特太太继续补充道：“而我们会坚决保守秘密。”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达目的地，在兰斯特太太离开前，奈叶叫住对方，她诚恳地再次向面前这位女士道谢，“非常感谢，您能像对待普通人一样对待我。”
“公爵大人和我们说过要尊重你。”说完，兰斯特太太留下句祝安好便转身消失于暮色中。
推开门，点亮灯，奈叶抬眸细细打量屋内结构装饰，偏房是双层结构，盘旋楼梯巧妙而不失气势地连接楼层，精致厚重的地毯从门口铺开伸展到楼梯口，饰有镂金花纹的墙壁悬挂油画，画面左下角是花体字落款。可惜她一个名字都不认识，更别提辨认出这座房子家具的年代风格，只有用万能的久远来形容。维多利亚女王、路易十四抑或是彼得大帝，她没心思去推测年代，只想尽快查明书房所在。
房子很大，大到令奈叶疑心起这根本不是偏房而是正屋，万幸的是书房就在一楼，从大门出发朝前走数十步再左拐便是书房，不幸的是盥洗室和卧室都在二楼而且相隔整整一条走廊。想到这，她就有几分头疼，顺带祈祷自己半夜不会频繁起夜。
衣物、纸笔、日常用品都已经备好，很贴心地被准备者写在门口的记事薄上，然而最重要的东西这里却没有，奈叶翻开记事薄提笔写下自己的第一份要求清单[一台能联网的电脑、一种哮喘急救喷雾、一根衬衫袖带]。
在布里奇沃的日子舒心惬意，她需要微微核对每日送来的寥寥几本账薄即可，公爵并不信任她也没联系过她。奈叶对此并不太在意，她自得其乐，给她指派越少的工作越意味着自己拥有更多时间完成推导证明去思考问题甚至寻找一丝渺茫的机会逃离帝国。尽管在俯案推演公式时，她脑海里偶尔会蹦出公爵逆光骑马朝她而来的场景，但很快又会被成堆的数学与物理符号淹没。
每日饮食自有专人送来，她只需要在用餐后放回原处，她的境地远比格罗滕迪克幸运。如果没发生那件意外的话，这种日子还将持续下去，直至她找到合适机会悄悄离去。
那是奈叶来到布里奇沃三个月后的事。她想自己可能这辈子都忘不了当她听到响动冲下楼跑到餐厅拉开灯，瞧见褐发女孩一边跪在地上挥舞手臂一边大叫不要吃我，地面还有打翻托盘四处散落的食物及碎瓷片时所受到的冲击。
分钟转过三圈，奈叶盯着女孩半晌才从冲击里缓过来憋出句你好。
“啊。”听到她说话，女孩猛然抬起头，捂着嘴，带雀斑的脸上写满惊讶，“你怎么没带面具？”
被女孩的话弄得满头雾水，奈叶有些哭笑不得，“我为什么要带面具？”
“他们说这里住着铁面人。”
“他们？”
“布里奇沃宫的仆人们。”女孩怯生生道，湛蓝的眼睛闪烁着慌乱的湖光，“吃饭时他们这么说。”
“很遗憾，我没有面具。”
耸耸肩摊摊手，奈叶拾起托盘收拾起地面，捡起碎瓷片丢到托盘里。终于不用喝肉汤或许能算失去晚餐的小小安慰，用叉子把布丁拨进半块盘子放好，她漫不经心地想。
女孩似乎也从惊吓中缓过来，看到她在收拾残迹，女孩又叫了声，赶忙扑到她面前把她推开，“我来收拾就好，这怎么能让您动手？”
“两个人更快。”接着收拾地面，奈叶调侃道：“而且都快清理干净，再和我说不用动手，算不算马后炮？”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请您原谅。”
啪嗒，餐刀落地，女孩赶忙迭声冲她抱歉，青春期女孩声音特有的尖锐吵得她脑仁生疼。若非手上满是污渍汤汁，奈叶真想直接敲晕对方，还自己一个清净。
她无奈地叹叹气，后悔起自己关闭一楼的灯，“我没怪你，我们先收拾好剩下的待会再谈，好吗？”
收拾完一切在餐厅落座，奈叶倒杯水递给女孩，“你叫什么名字？”
“艾琳娜。”女孩回道，并不敢接。
把杯子塞到艾琳娜手里，奈叶给自己也倒了杯，“以往都是你给我送饭吗？”
“这个月是我，上个有是安娜，上上个月是乔伊，上上上个月是格温。”艾琳娜答得很快，如同竹筒倒豆子般将她知道的全都告诉奈叶，“不过她们都没见过你。”
“事实上，她们只是把饭放到门口。”眉梢微抖，奈叶笑着竖起食指，“你是第一次跑到里面来的人。”
“难道她们没有等你用完餐再带回餐具？”艾琳娜瞪大双眼拔高音量，仿佛找到真相地说，“我就说怎么总有套餐具很难洗，油干在上面不难洗才怪哩。”
“你以后打算怎么办，是等下次送餐时——”
没等奈叶说完，艾琳娜就打断她，腮帮子鼓得像条金鱼，“肯定是等你吃完收拾好餐具再走，兰斯特太太也是这么吩咐我们的。”
奈叶喝口水，“我吃饭时间从不固定。”
“那更不行了。”艾琳娜叫道：“没有时间安排的做事就是浆糊。”
“我经常会工作到忘记时间，等手头工作告一段落我才会活动。”说完，瞧见艾琳娜那幅讶然神色，奈叶便明白自己又说错话了，果然帝国人家里规矩很多，“我怕耽误你给你添麻烦。”
“那当我送饭时，你好好吃饭不就行了。”艾琳娜昂起头，“帕特莫太太这点时间还是愿意给我的。”
“那你来书房找我吧。”
艾琳娜干劲十足说到做到，往后一周固定时间她总会拎着饭盒出现在书房里，敲着她的桌子，督促她前往餐桌用餐。
“下次你可以多带一点。”清清喉咙，奈叶望着站在对面直勾勾盯着她的女孩满脸尴尬，“比你看着我吃饭强。”这感觉太奇怪了，奈叶敢发誓自己过去约二十三年人生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
“仆人有自己的用餐时间和规矩，厨房女仆只能在厨房用餐。”
八成又是那位帕特莫太太的名言，过去一周奈叶已经从艾琳娜那听到不下数十次帕特莫太太，每次都和规矩命令相关。
注意到艾琳娜欲言又止的表情，奈叶问道：“怎么了，艾琳娜？”
没有立即回答，艾琳娜面上浮现出纠结之色，良久她才开口，“你在纸上写的没写横的f、d还有倒三角是什么？”
“积分符号。”边说奈叶边在空中划∫，“d是求导，倒三角是梯度，几种常用的数学运算符号。你没了解过？”
摇摇头，艾琳娜双手扒着托盘上沿，“我完全没了解过。”
“如果你想学我可以教你。”弯弯眉眼，奈叶冲艾琳娜笑道：“但在那之前我们先做个测试。”
食指第二食指摩挲下巴，奈叶略显苦恼地看着批改好的试卷，难以置信，极端，相当极端，对的全对，错的全错，抑或者完美地运算已经掌握知识。
“介意告诉我，你上过高中吗？”
“那是贵族和有钱人家才能读的。”艾琳娜揪揪裙摆，眼神飘忽四处躲避，语气黯然，“像我们这种人哪里能读得起。”
“连受教育的资格——”适时地止住话题，奈叶无心去深究帝国体制，单凭她现时处境可没有能力去改变世界，不过帮助某位小朋友学习的能力，奈叶自认还是有的，“以后你有空闲时间可以过来找我，我会教你数学与物理。”望着女孩倏地放亮的双眼，奈叶笑笑，“如果你感兴趣的话。”
日子过得很快，许是在布里奇沃的仆人们眼中给她送饭是件苦差事，艾琳娜极轻易就说服他们同意固定她来给自己送饭。她们利用餐后少许时间以及轮休日补习，每天入夜后，奈叶备课批改作业总结情况，翌日再讲给艾琳娜听。如果在学校，艾琳娜必定是老师们最喜欢的一类学生——天赋高又刻苦——哪位老师能拒绝这样的学生？总之奈叶觉得自己无法拒绝。
[旭日之心，我原来也是老师吗？]
眼角余光扫过埋头做题的艾琳娜，奈叶在心底默问。过去记忆一如牛顿三定律的限制条件，平时决计不会去想，可遇到特定环境时总会跳出来提醒你，闪过零星碎片让你知晓。
旭日之心表面划过红芒，她说道：[准确来讲是大学老师，但你很少授课。]
[时不时跑医院住几个星期的老师对学生的确不友好。]转动钢笔笔帽，奈叶揶揄句，[但愿我没接到过投诉。]
[学生们给你的是好评。]
眼底浮现丝笑意，奈叶唇角刚弯起弧度想要说些什么，艾琳娜便将做好的习题册递了过来。眨眨眼拔开笔盖接过习题册，旭日之心习惯地陷入沉默。
摊开的书页遍布红线和前面的红色圆圈形成鲜明对比，奈叶探究地看看学生关切问道：“今天状态不好吗？”
“我很好，是公爵大人。”
“公爵大人？”眉心隆起她自己都未觉察的山丘，奈叶疑惑地重复最后四个字，脑海再度弹出帧模糊得不成样子的骑马图。
“对。”艾琳娜点点头，“詹姆斯说拉卡莱尔发生命案，议会正在弹劾公爵大人，布里奇沃没准真要败落了。”
“命案和公爵有什么关系？总不会是公爵动手。”拼命在时光画卷找到的纤细身影，无论如何奈叶都没法把对方和凶杀案联系起来，私心里她更愿意相信公爵于此事上的无辜。
“我们都这么觉得，但詹姆斯说死的人和贪污案有关，公爵大人很难脱身。”
[Master，我想你应该联系那位公爵大人。]
听完艾琳娜描述仍旧云里雾里的奈叶还没梳理完思路，再度被旭日之心弄得满头雾水。
[我又不会破案。]她捏捏眉心，感叹起智脑也会突发奇想，[那会添乱的。]
[奈叶是想帮公爵的吧。]旭日之心对奈叶的话避重就轻地提起另一个话题，[为什么不试试？]
[能力是尝试的充分不必要条件。]
[解决事件是能力的必要不充分条件。]旭日之心冷静道：[而且奈叶都知道了，就算我劝你置身事外，再过几天或者下一秒你肯定也会义无反顾地往里跳。]
张张口，奈叶惊奇地发现自己找不出任何词语来回复反驳，骑马图在眼前一闪而过，她叹叹气，[旭日之心，请帮我接通公爵大人的暗通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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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信息素：由腺体释放的一种激素，拥有不同味道，在某种程度上象征拥有者的能力与性格。通常情况下，Alpha的信息素味道会具有强烈的攻击性，Omega则非常柔和清新，Beta介于两者之间。当永久标记缔结后，双方的信息素味道会更为成熟浓郁或发生融合。菲特属于讨厌刺激性气味的信息素的类型，她更喜欢偏柔和类的信息素。大家也可以猜猜奈菲的信息素味道。
格罗滕迪克：现代代数几何的奠基者，被誉为是20世纪最伟大的数学家。在他早年穷困的时候，曾以香蕉、牛奶度日，这里奈叶引用他的经历表示自己过得还不错。
铁面人：巴士底监狱的神秘囚徒，每日戴着面具。此处为布里奇沃宫的仆人们讽刺奈叶从未露面。
其他注释：充分不必要条件与必要不充分条件（充分不必要条件如果有事物情况A，则必然有事物情况B；如果有事物情况B不一定有事物情况A，A就是B的充分而不必要的条件，即充分不必要条件。a是b的充分不必要条件←→b是a的必要不充分条件。）是奈叶和旭日之心表达彼此观点，兰斯特太太就是莉妮丝，兰斯特小姐是艾尔芙，但由于管家、女管家、贴身女仆称呼为姓氏，所以在奈叶面前莉妮丝是自称兰斯特太太的，不过菲特还是叫莉妮丝与艾尔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