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之后，莱茵履行了对于天赐的承诺，把他的大女儿于芳芳平安送回了家。

当于天赐从莱茵手中接过昏睡的女儿时，他注意到眼前的使者大人与离开时候简直判若两人。她的傲气不见了，像是吃了败仗无力再战的……失败者。

于天赐很想问使者——他的小女儿现在在哪儿？紫鹤呢？使者大人的赤鹮呢？为什么使者大人会徒步走回白翎城？他有太多疑问，但看着莱茵萎靡不振的精神状况，他实在不敢开口。实际上，他更惧怕听到一些自己不能承受的答案……

莱茵明白于天赐在想什么，她愧疚地说，“你的女儿……”她不敢想象那个被敌国掳走的小不点儿会受到怎样非人的虐待，突然有点不忍伤害眼前这个柔弱的父亲，于是她决定先隐瞒这个消息。“……于菲菲会平安回到女武神学院的，不用担心。”

这是于天赐最想要的答案。天圆岛的战士是不屑于说谎的，一言既出，即为承诺。他一点也不怀疑莱茵的话，笑着回应，“那就好，那就好。”

莱茵眼神闪了一闪，她已经暗下决心一定要把小不点儿夺回来，实现自己此时的诺言。

她转身要走，突然想起还有件事没交代清楚。“至于紫鹤，于芳芳企图违抗阿斯尼德的判定，理应受到重罚，那只紫鹤已经替你女儿受过赐死了。”莱茵说罢转身离去。

坐骑代表了一个家族的地位。而一旦家族的坐骑被王族赐死，那么这个家族只能用更劣等的鸟类来替代之前的品种。于天赐对此并不感到意外，这惩罚已经算是网开一面，他朝着莱茵远去的背影行礼，“谢过使者大人。”

第二天早上，于芳芳是在母亲的怀里醒过来的。她一时记不清昨天遭遇的一切究竟是梦还是现实，刚睁开眼睛就紧紧抓住母亲的手，急着问：“妈妈，阿菲呢？阿菲在哪儿？”

于妈妈温柔的抚摸着女儿的头发，叹了一口气道：“阿菲已经去了女武神学院。阿芳，你实在是太任性了。”

于芳芳把自己缩在母亲的怀里，回忆起昨天的种种，依旧心惊胆战，“我好像梦到紫鹤被那个金色头发的女人杀死了，她派了一只墨枭杀了紫鹤。”芳芳哭了。

于妈妈对紫鹤的死也很难过，天圆岛的人民对自家饲养的鸟都十分爱护，坐骑更是被视作家族的一员。但事已如此，她不忍心苛责身边仅剩的女儿，“都过去了，别太难过了……”于妈妈轻拍女儿的后背，柔声安慰道。

没想到芳芳却哭得更凶了，“我还梦到阿菲被地里的怪物抓走了……”

这句话完全超出了于妈妈的预料，她愣住了，不能确定女儿说的究竟是不是真的。“阿芳乖，只是个梦罢了，没事的。”于妈妈为芳芳盖上被子让她继续休息，自己则手忙脚乱地离开房间去找于天赐。

“地里的怪物抓走了菲菲？”于天赐也被这句话吓了一跳。天圆岛的地里没有怪物，就算有也不可能在高级圣战士手下抓走孩子。这简直难以想象！但正因为难以想象，女儿看到的才更可能是真的。

“这件事不要再提，不要告诉其他人……”于天赐忧心忡忡地对妻子说。

他心里清楚，如果女儿真被掳走，恐怕只有陆地上的敌人才有这个本事，想必那些窃贼已经深入到天圆岛的内部。

战争……已经不远了。

女武神学院，长老议事厅，莱茵独自站在议事厅中央，准备接受女武神学院四堂长老的评判和裁决。

四位长老身穿黑色羽衣，银色腰带上镶嵌着近似方形的黄色宝石。他们的长相有共通之处，头发无论长短都是银白色，眼瞳则与宝石同色。近几十年来女武神学院一直都是由这四人共同管理，他们都是年逾七旬的老头子了，最老的一位将近百岁。

坐在最左侧的胖老头最先开口，“你太让我失望了，”白翎学堂的白长老语气不善地说道，“堂堂一个王族出身的高级圣战士，居然请不回一个五岁的小女孩，你真是……真是丢尽了王族的脸！”

四学堂以地域划分，以天圆岛四个城市命名。分别是位于南方的天翼王城、西方的白翎城、北方的乌鸢城和东方的翠禹城，每个城辖四个乡，天圆岛就是由这四城十二乡组成。战士的出生地决定了其所属学堂。

白翎城已经好多年没有出现被选中的孩子，好不容易出现一位，居然还被弄丢了，白长老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所以捶胸顿足痛心疾首不遗余力地数落莱茵，长长的白眉毛被他吹得老高。

坐在他身侧的天翼学堂的天长老也是王族出身，论辈分是莱茵的叔伯爷爷，他不乐意听这些。“莱茵还年轻，而且这次事件明显是有预谋，她能安然无恙返回女武神学院已经证明她的实力，若是换了旁人，恐怕死在外面我们都不知道。”天长老身材高大魁梧，声若洪钟，说完这话有意无意瞟了坐在另一侧的翠长老一眼。

近日有两名刚刚晋升到金腰带蓝宝石的圣战士在执行任务时失踪，他们来自翠禹学堂，所以翠长老听到这番话觉得尤其刺耳。

“呵呵，现在我们正在讨论的是莱茵未能完成任务的处置方案，天长老可不要借题发挥，说些旁的不相干的事儿啊。”翠长老在四位长老中最为年长，他的声音也无比苍老，让人担忧这样的身体能否继续胜任长老之责。

坐在最右边的深色皮肤白色卷发的老人是乌鸢学堂的乌长老，他向来公正无私令人信服，“按照惯例，若战士在执行任务过程中，由于个人疏漏导致任务失败。莱茵你说，应当如何？”

莱茵正色道，“由于个人疏漏导致任务失败，降一级，两年内不得参与晋级选拔。”

乌长老点头，继续道，“若是由于这个战士的狂妄自大，而导致阿斯尼德选定的孩子连同日光石一起被敌人掳走，又该如何？”

莱茵沉默了片刻，几乎咬破了嘴唇，颤抖着说道，“收缴能量宝石，除去封号……永不晋升。”她强忍着流泪的冲动。自从5岁离开母亲的怀抱，她从未流泪，现在也不行！

翠长老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其实，这次失败也情有可原，没人想到这么简单的一个任务，居然牵扯出两股陆地国家的势力……”

白长老用鼻子哼出雷响，“哼！陆地三国早就对我们虎视眈眈，日光石在我白翎城已经几年没出现了，要不是那孩子特别金贵，我怎么会从高高在上的天翼学堂借调一名高级圣战士前往护送？！没成想，也是饭桶一枚！”

莱茵把头低得死死的，她怕控制不住自己，泪撒议事厅——那太丢脸了，至少要保住身为战士的最后一点尊严。

天长老到底是有些护短，不忍心自己的孙辈被如此羞辱。“白长老，那你认为……应该如何处置？”天长老有意在后半句加重语气，用充满警告的眼神紧盯白长老。护送白翎城的孩子来女武神学院，原本是白翎学堂的分内之事，他天翼学堂出手相助居然还被倒打一耙，简直岂有此理！

白长老体会到了这个眼神，收敛起火气，把包袱丢给以公正见长的乌长老。“乌长老向来赏罚分明，由他主持，我无异议。”

天长老又把目光落在翠长老身上。翠长老眯上小眼睛，悠哉地道，“附议。”

三对一。即便他执意为莱茵说情也无法改变结果，但还是会有些惋惜呀。

“乌长老，很多迹象表明陆地三国的爪牙已经伸向天圆岛，女武神学院首当其冲，危机四伏，现在学院里每一个拥有能量宝石的战士都可能是我们扭转战局的关键。您是不是……再给这孩子一个机会？”

乌长老站起身，缓缓走到莱茵身前，正色道：“正因为现在危机四伏，才更该严正法令。莱茵她出身王族，更应该以身作则，以儆效尤。莱茵，如此处罚你可有异议？”

莱茵从未心存侥幸，此时平静地抬起头，目光恢复了冷静自持。

“莱茵，无异议。”

女武神学院，授勋礼堂，战士的晋升或除名从来都是在这个华丽的礼堂进行的。

莱茵脚步沉重地走向授勋台。还记得从圣战士晋升到高级圣战士那天，礼堂里坐满了人，她是荣耀的受人瞩目令人艳羡的。谁能想到短短几个月之后，她就独自走在同样的路上，面临如此落魄的结局……

莱茵目不转睛地看着袅袅娉娉站在授勋台上的美人，同时也是天圆岛战士荣誉塔尖上的女人。

右祭司茉莉，身穿一袭露肩白色羽衣，裙子一直遮到脚踝，银色长发高高束起，额头正中的银色抹额上镶嵌着一枚猫眼大的黑色宝石。宝石之下是一双脉脉含情的黑色眼眸。年龄看起来比莱茵大不了几岁，但实际上她已经快一百五十岁了。

莱茵一直仰慕着茉莉，当然，左祭司也是她崇拜的对象，但对于这些剥离了情爱欲望的战士而言，同为女性的茉莉，更贴近莱茵想要成为的模样。

茉莉5岁获得日光石，18岁顺利通过阿斯尼德的试炼，成为一名真正的战士；19岁获得蓝宝石，晋升为24名圣战士中的一员；20岁获得红宝石，晋升为16名高级圣战士中的一员；25岁获得绿宝石，晋升为十二骑士；35岁获得紫宝石，晋升为八大圣骑士；45岁获得黄宝石，成为四大长老之一；62岁茉莉成功突破肉身与宝石融合的界限，达到灵魂与宝石融合的阶段，成为一名法师，容颜开始逆生长。100岁时，她已经是如今的模样了，也是那时，她成了右祭司，与左祭司共同守护天圆岛。到了她这个位置，距离成为新的女武神只有一步之遥。但这一步的距离，没人知道还需要多少个十年才能跨越。

莱茵与二十岁之前的茉莉经历一样，遗憾的是，她的晋升之路将止步于此。

虽然遗憾，但实际上天圆岛大部分的战士终会迎来这种宿命。像茉莉这种站在顶尖上的人是绝无仅有的。毕竟普通战士的数量三百年来持续增长，而天圆岛能量宝石的供给极其有限，晋级选拔竞争激烈，稍有不慎，轻则降级，重则除名。

留给每个战士逆风翻盘的机会不多，有时，错过就是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