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妃暄本是要找个客舍驿馆住下,但封与雪遇见她,怎么也不肯,就强硬地把她安排到玉鹤庵了。
和封与雪相处几个时辰,师妃暄就对长安的形势就有了更加清晰的认识。
李建成和李元吉为一派,和李世民只有在李渊面前才能勉强维持表面平和,在其他地方已经全然撕破脸面,各自派系下的文官武将也是泾渭分明,势不相容。李秀宁本想调停兄弟间的纷争,在一次兄弟两派拔刀相向时怒急攻心,当场昏厥,从此后在府中养病,很少出门。塞外联军也频频异动,集结部署。
“但是情况,要比看上去更加复杂。”封与雪皱眉道,“魔门在长安的动作也很多。尹德妃的父亲尹祖文,是魔门灭情道的人物,和太子走得很近。至于阴癸派的动向我还没彻底掌握。但是白清儿、闻采婷和尹祖文来往密切,已可肯定他们绝不会支持秦王。”封与雪补充道。
“只知道白清儿和闻采婷?千黛呢?”
封与雪露出气愤的神情:“有次跟踪她,可惜被婠婠发现,后来就再没能见到了。”
师妃暄点头,千黛是婠婠的腹心,而且武功并不好,婠婠一定不会再留机会给与雪了。
慈航静斋只是支持李阀争夺天下,不会插手内部斗争。因此封与雪只是探查各方动向,不会真的去为秦王做什么。所以秦王的处境并不占优。
可是师妃暄已经没有师门束缚。
阴癸派和灭情道都在长安,魔门的其他门派,尤其是石之轩,必然不会放过这次机会。若想扳倒秦王,最简单的方法莫过于刺杀他,虽然风险很大,但一旦得手……当今能做到的人并不多,婠婠,可以算作一个。
即使师妃暄早已预料到再次成为敌手的一天,但是真的到来的时候,还是心中烦闷。一旦有情,就不能真正心无挂碍。
“……师姐,你好难得来了,曲池景色正好,我们去看看吧!”封与雪从门派争斗忽然跳到风景。她玩心未泯,何况见到一直钦仰依赖的师姐。
师妃暄忍俊不禁:“也不早了,我刚到,今天就休息吧。来日方长,我又不走。”
封与雪先点了点头,尔后想到什么,颇为哀怨道:“可是万一婠婠来找你,你就不管我了……”
师妃暄愕然,自己的形象已经变成这样了吗?
好在封与雪只是不悦,跺了跺脚又道:“师姐!长安形势不明,你可不要相信她了!”
师妃暄安抚道:“你放心,我知道轻重。必要的时候,我会出手。”
封与雪眼睛放光,喜悦道:“我就知道师姐分得清是非对错!我带了慈航新茶,取来给你尝尝。”
师妃暄目送她欢天喜地地去找茶,心中却想,自己到了长安,又在玉鹤庵,该登门的人,也会陆续登门了。
第一个登门的是李世民,他在庵门踌躇一会儿才进来。师妃暄为他斟茶,他拘谨一阵,后来慢慢放开,向她倾诉兄弟相争的苦闷,以及他过段时日将会离开长安,领兵出征,不知会发生什么变故,师妃暄边听边劝慰,并言明自己会留在长安,必要时出手相助。李世民听后大喜过望,连连感谢。
第二个是李秀宁。她和李世民一前一后,但时间错开。一母同胞的兄弟为了权力争夺厮杀,她却什么都做不了。师妃暄劝她跳出无能为力权力争夺怪圈,尽心即可。李秀宁拧眉沉默许久,转而又问了宋玉致的近况,听到她去了洛阳,一切安好,面色终于晴朗不少。
如此下来,很快就到了深夜,封与雪也回自己房间休息了。
师妃暄燃烛多坐了半晌,然后摇头起身,去关房门。
再三想了想,只是虚掩,留灯不灭,兀自躺到榻上安歇。
如此朦朦胧胧睡了小半宿,师妃暄背光侧躺,听得房门咯吱轻响,有人进来又关好了房门。
来人轻手轻脚地小声喊了一声:“妃暄?”
听到声音,师妃暄放下了心——她来了。于是同样轻声回:“嗯。”
婠婠松了口气,然后吹灭灯烛,蹑手蹑脚地躺到师妃暄身边,手从背后环上她的腰。
不知道从哪儿来的,手好凉。师妃暄抓住她的手,把她朝自己拉近了些。
感受到她的体温和呼吸,师妃暄才真正觉得踏实。
婠婠抱紧她几分,吻了吻她,又是耳鬓厮磨一番。
当封与雪第二天推开师妃暄的房门,发现婠婠堂而皇之坐在榻边整理衣服的时候,她先静止了一瞬,然后面部抽搐了起来。
婠婠来得……未免太快了!!!
她直觉天旋地转,天崩地裂。
还是师妃暄先温和朝她道:“早啊,与雪。”
婠婠随后笑眯眯道:“好久不见啊,小雪儿~”
封与雪咬牙切齿地想,婠婠你装什么妇唱妻随!上次见,你对我下手可是暴风骤雨,现在又装什么好人?
她深呼吸几下,稳了稳情绪,看向师妃暄,委屈道:“师姐……你怎么……”可是看在师妃暄的面子上,自己也要咽下这口气。
师妃暄走到封与雪身边,揉了揉她的脑袋:“与雪,你放心,婠婠这次来,没有恶意。对了,早膳是什么?”
封与雪被师妃暄理顺了毛,嘟着嘴道:“在后堂,我去准备。”说着要走,婠婠又在后面喊:“小雪儿,有荤的吗?我不想吃素斋~”
封与雪回头狠狠瞪她一眼:“玉鹤庵只有素斋,你想吃荤腥,趁早滚回阴癸派去!”这下终于扬眉吐气,趾高气昂地走了。
“妃暄,你看她!”婠婠可怜兮兮地告状。
师妃暄扶额无奈笑道:“你偏是喜欢逗她,不逗她过不下去啦?”
婠婠嬉皮笑脸道:“这不是因为你才会给她两分薄面嘛!不然我都不稀罕理睬。再说,这样有利于促进感情融洽。”
师妃暄疑惑:“真的?”
“那当然是——假的!”婠婠咯咯笑起来,起身晃悠到师妃暄身边,挂到师妃暄身上,“走走,吃饭去,有些饿了。”
如果可以,封与雪会选择在早膳期间自戳双目,眼不见为净。
她实在不明白,她们在一起也有一阵子了,怎么表现得还要这么……黏腻。好吧,快半年没见了,是有些久。但是至于吃个饭,大半时间都互相看着,夹个菜也要你给我,我给你吗?
好好地吃个饭,有那么难吗?自己一个大活人还坐在这里呢!
封与雪很不理解,所以她胡乱扒拉了几口,就觉得被喂饱了。她本想留下来多提防婠婠,但收到师妃暄眼神安慰,又想着自己不在师姐能更容易探听消息。多方考虑,她决定放过自己,去别处放松下心情。
春末夏初,绿树成荫,微风穿堂过,二人看着封与雪离开,不免又相视而笑。
用完早膳,撤下饭具,二人便相对而坐。
寂静无言,唯听得风吹树叶簌簌作响。
“你……”
“你……”
二人竟同时开腔,对望一下,又都闭口不语。
再沉默一阵,婠婠先开口:“你还是来了。”
师妃暄低头叹道:“你在这里,我怎么会不来。”
婠婠苦笑一下:“是担心我,还是阻止我?”
“两者都有。”师妃暄抬眼望她,神情变得坚定。
婠婠怔怔看着她的眼睛,良久浮出一抹笑:“妃暄,现在真像回到我们最初敌对的时候。”
师妃暄也笑:“是最习惯的样子吧。”
婠婠扶额:“你是我最不想面对的敌人,真让人棘手又头疼。妃暄,就看在我的面子上,别管这件事。”
师妃暄认真望着她:“那你能不要管这件事吗?”
婠婠没有立刻回答。
师妃暄随即补充问:“你曾经告诉我,你和祝后的想法不同……但现在……你还是要这么做?”
婠婠无可奈何地叹息:“妃暄,那时我地位不稳,无法行事。现在不同了,这不仅是师尊遗命,也是阴癸派的机会,我既为阴癸掌门,绝不可能放弃。”
意料中的答案,师妃暄笑了笑:“那你也该明白我的答案。”
婠婠探询地看着她:“妃暄,真要如此?”
“是。”她点头。
婠婠后仰身子,揉了揉太阳穴,问:“你的伤好了吗?功力恢复了吗?”
“伤已痊愈,功力,还没回到原来的状态。”
“那你要小心些,长安的暗涌,比你想的复杂。打不过就跑吧。”婠婠嘱咐。
“好。”师妃暄微笑,“你呢,好久不见了。”
婠婠撑着下巴,噙笑看她:“忙得很,到处跑,还想你。知道你来到长安,恨不得立刻飞过来见你,可是事多,千黛又盯着,好不容易溜出来。”
“嗯,你也……”师妃暄心里忽然有些难过,“保重自己,别被伤了。”
“嗯,好。”婠婠看了看外面的天,“是个好天气,若能和你同游曲池,不失为美事。只是可惜啊,我真是个劳碌命。”
“婠婠,等这件事结束了,也不迟的。我会等你。”师妃暄温柔道。
婠婠盯着她,神情动容。
过了一会儿,她起身走到师妃暄身边,俯身在她脸颊上落下长久的一枚吻,然后在她耳边轻声道:“妃暄,谢谢。我们……下次见。”
师妃暄伸手揽住她,在她脸颊上回落一吻:“嗯,下次见。”
下次见,二人就为敌手。
这是她们逃脱不开的宿命,因为两派的烙印,已经深深印入她们的骨血。阴癸派和慈航静斋,总要分出胜负。若不收起款款情意,会成为当然的败方。
风大了一些,吹得人有一丝冷。
师妃暄看了看外面的天,今日的天,长安城的天,没有婠婠说的那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