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Fate
狩猎季还没结束,议会迫不及待地踩着八月的尾巴召开补选大会,女皇似乎对提名环节毫无兴趣主持前半个小时开场式后,便离开议院回安布里泽宫处理政事,留下六百零六个议员为推举人选争论不休。
“Alpha们今天的辩论一定很精彩。”
下午茶时,静留端起茶杯轻抿,“真遗憾我没有亲眼目睹他们的风采。”
“那群家伙吵起来连议员袍都能撕得粉碎。”翻翻白眼,阿尔伯特勋爵拿起块三明治塞入口中,“反倒是在这见到你能算意外之喜。”在父亲身上,菲特似乎找不到莉妮丝描述里那位高贵优雅的绅士影踪,他表现得颇为随性。
“啊这,您这话真过分。我上周就抵达布里奇沃。”静留语气轻柔舒缓,“是舅舅您过于沉浸学术研究才没注意到我。”
“和你妈妈一样伶牙俐齿,我差点以为坐在我对面的是伊丽莎白。”挥挥手半开玩笑地抱怨句,阿尔伯特扭头冲她问道:“那么公爵大人,收获如何?”
“奥里男爵提名我为候选人。”皱皱眉,菲特想不通为什么议院里出名的中立派会成为她的提名人,她能出席议会充当观众依靠的是女皇恩准而非爵位身份。泰斯特罗莎姓氏固然荣耀,然而在根深蒂固的传统面前尚显脆弱。
阿尔伯特沉吟会,“他是杜克首相的狂热信徒,提名你多半是因为你让他看见希望。”
“杜克首相三十年前因刺杀身亡。”
“被Omega平权运动的坚定反对者刺杀。”
阿尔伯特放下茶杯补充完静留的话,他看看时间,会客室的落地钟已经指向Ⅴ,摇铃唤来管家卡特,“我该回公馆了,一切自有定数。”
“正如上帝的旨意?”俏皮地反问句,静留双手交叠缓缓起身,“我送送您。”转身前,还冲她眨眨眼。
补选往往能持续数周,菲特要处理的事务与日俱增,克洛诺迟迟未表态,任由罗德尼公爵派系疯狂推荐候选人。至于她,除奥里男爵及支持者外,其他贵族首次达成一致——忽视她这位新晋公爵,哪怕泰斯特罗莎是千年前查里德大帝钦定许诺永世荣耀掌握权柄的三公爵之一,Alpha们依旧表现傲慢。
她像个吉祥物坐在议院阁楼的包厢内,看着大厅里的贵族唇枪舌剑来回论战,这是她以往没有接触过的,哪怕母亲替她安排的课程再周到也决比不上亲身体验来得有效。
丝质手帕被抓出条条褶皱,菲特目不转睛地盯着下方辩论,心跳声宛如擂鼓,“卡特,当年母亲也像他们一样吗?”
她的母亲是否也曾身着红色袍服坐在左侧或右侧发表演说、提交法案?为达成目标而与其他议员引经据典展开论战,像现在的罗德尼公爵和克洛诺般运筹帷幄。卡特的回答已不重要,此刻她心中已有答案。我是泰斯特罗莎,第十二代阿克罗蒂文公爵,菲特默默对自己说,我的祖先、祖父、母亲都在这座大厅成为领袖,而自己将追随他们的脚步延续古老家族的辉煌。
“是的。”卡特恭敬地答道:“您也会像她一样。”
生活不再宁静。
从她戴上公爵冠冕那刻起凛冬已至,叠好手帕放入手包内,菲特突然想起龙之母,自己闲暇时看过小说中的人物。年轻的女孩在接连失去兄长、儿子、丈夫后开始蜕变成长,成为女王。
“那封信是否准时送往卡斯尔雅庄园?”她问道。
微微欠身,卡特语气确凿地说,“我亲手送到哈拉温公爵手里的。”
他话音刚落,克洛诺站起身道:“我提名阿克罗蒂文公爵。”
胸口大石陡然落下,菲特长舒口气,目光恰好同抬头望向包厢的克洛诺相撞,黑发Alpha冲她点点头露出个请安心的笑容。
“恭喜当选。”
在经历三周争论及竞选后,议院最后两个席位找到归属——她与基思子爵。温声向前来道喜的克洛诺道谢,菲特露出这段时间第一个舒心笑容,“世事总出人意料。”
“但冥冥中自有定意。”克洛诺道:“这是你该得的荣誉。三公爵和议会大厦永存,共同守卫皇室。”
尽管手握权杖的是女皇,但雪中送炭的是雄鹿,或许他还是当年那个在埃科庄园时处处护她的兄长,她笑着对克洛诺说,“猫头鹰与雄鹿的友谊亦然。”
当选议员使布里奇沃宫恢复往日繁华,舞会、宴请每隔几日就会在宫殿上演,菲特谨慎地行使权力,她与克洛诺结为同盟,摸索过去二十三年人生不曾接触过的政治规则。当然在那之前,保持中立最为重要。绝大多数由他们贵族决定,但最重要的永远是女皇意志。
“真难想象,三年前我还和你在用完晚餐后共同前往沙龙室和Omega小姐先生们玩牌。”最后一位客人离开布里奇沃宫,静留调笑道:“而现在你却和Alpha们待在餐厅抽雪茄。”
“静留。”菲特无奈地唤道,她这位表姐向来喜欢促狭人,明明知道自己没有却总爱这么说,“饶了我吧。”她苦笑着,“如果有选择,我更愿意和你们猜字谜。”
事实真会如此吗?她不知道,被命运裹挟的她没有选择余地,听从主的安排,菲特这么劝自己。
“可我更希望菲特能和Alpha们共事。”
静留温柔地望着她,晶红双眸写满她读不懂的情绪。
“公爵大人、静留小姐。”卡特匆匆赶来,面色凝重,连礼仪也顾不得跑得满头是汗,他扭头让男仆悉数离开,“出事了。”
静留立即收敛淡笑表情,沉声问道:“发生了什么?”
“爱德华先生被管家发现死在书房里。”卡特把手里的询问函递给她继续说道:“而我们今年上缴的税金出现巨额亏空,财政大臣已经准备明天一早弹劾您。这是税务局发给您的质询信函。”
皱皱眉头,菲特接过信函拆开信封一目十行浏览完信函,“账目核实情况如何?”
“目前正在核实,爱德华先生电脑里发现的账目文件明确显示我们有税金差额。”卡特脸色很差。他是布里奇沃宫最为忠心也是最看重泰斯特罗莎家族荣誉的仆人, 如今他都这样说只证明账目确实出现问题。
“我们以往的税金从未出现问题。”静留问卡特,“能确实差额未交吗?”
卡特答道:“无法确实,静留小姐,我们交给皇室的税金全权由代理人爱德华先生负责,除了他,暂时无人了解具体情况。”
“可我们目前也无法确定那笔税金是否真实存在。”静留继续问道:“谁负责调查爱德华先生遇害一案?”
“估计是罗斯警司。”菲特语带疲倦,“她是中立派,最适合来调查这件事。”
爱德华先生为人正直诚实,母亲还在世时,他便担任泰斯特罗莎家族代理人一职,恪尽职守兢兢业业,菲特并不相信这样一位男Beta能逃税。如今内阁重组在即,自己和命案税案挂钩,权且不论罪状敲定她将彻底被权力排除在外,同她结盟的克洛诺亦会受到牵连,单凭嫌疑足以动摇她本就不稳的根基。
想解决反击,必须先找到凶手和账本真相,如今之计,她似乎只能祈祷罗斯警司成功破案。
事情常常发展至最坏方向。
翌日,财政大臣就向女皇递交了弹劾,指责她存在严重税务问题,罗德尼公爵同时递交弹劾,指控她为凶手并提议女皇剥夺她的议员资格及领地管理权。若非公爵在帝国地位崇高,爵位神圣不可轻易废除,菲特相信他肯定还会建议女皇下令把自己革除爵位投入监狱。首相为降低影响,亲自在内阁拟任名单的草稿上删掉她的名字。爱德华遇害一案则由保守派的乔治总警司和罗斯警司负责。
“账本发现改动痕迹,网络传言你为了掩盖自己贪腐的事情派人刺杀了爱德华,而爱德华对此早有预料,所以故意改动账本以此暗示调查警官。”关闭终端,静留讥诮道:“相当高明的推断,漏洞百出。”
“网络言论不足为俱,他们明天抵达布里奇沃。”菲特捏捏眉心,“会计事务所刚刚传来消息,账本虽然被改动,但从改动痕迹上看,似乎是为了逃税。”
“我们都知道爱德华先生决非那样的人。”起身走近她,静留伸手将她抱入怀中像幼时般轻抚她的金发,舒缓轻柔的语调奇迹般地令她暂时忘却近日凄风苦雨,“我们一定能过这一关。”
她没有答话,缓缓闭上双眸,菲特放任自己在避风港临时逃避那些责任义务。
入夜,再度从梦中惊醒,菲特茫然地打量四周环境。她没摇铃打扰艾尔芙,而是自己掀开被子披好针织开衫,拎着小灯下楼推开书房门,拉开椅子坐到书桌后。
“希望我没扰您的清梦,公爵大人。”
暗通讯频道突然被接通,她没来得及挂断,陌生而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应该是认识对方,可寻遍记忆也没能找到符合条件的人,只能以沉默回应。
对方好像意识到这点,“重新介绍一下,我是奈叶。”
奈叶?她拉拉开衫,有些迷惑,良久才想起对方可能是自己三年前曾带回的奴隶,但仍不确实。菲特试探地开口,“你是三年前联系我的——”
“准确来讲是2.5年。”奈叶纠正她,语调轻松,“听说公爵大人遇到点麻烦,我想自己或许能帮上忙。”
那估计不止是点麻烦,简直就是灾难。菲特苦笑着,她无意追究对方从哪里得来的消息,毕竟整个帝国都已传遍,关键问题只在于她该如何破局。未经任何司法调查训练的奴隶并没有能力帮助自己,她很清楚,自己应该直接拒绝,然而心底不甘却驱使她继续听下去,甚至做出疯狂举动——自己打开后门把人带到书房——完全有违贵族身份的行为,足够令她被母亲关几年禁闭外加领受一顿斥责家法。
还算守礼但不太讲究,看着老实站在自己面前的奈叶,菲特给出定义,她强迫自己把目光从奈叶敞开的衬衣领口移开。
“情况你应该有所了解,你学过刑侦吗?”
“我精通数学,刑侦方面的专业仅知晓皮毛。”
奈叶很坦诚,紫眸真挚得令菲特有些恍惚,她原以为对方弄虚作假,说些花里胡哨的理论来欺骗自己,没承想奈叶坦荡承认自己知识有所欠缺。数学对刑侦可没有,她在心底叹口气,打算婉言拒绝对方。
当她准备开口时,菲特听见奈叶继续道:“但侦探有时只需要运用大脑里的小小灰色细胞。”抬手指指脑袋,奈叶笑笑,“而且情况我只知道一鳞半爪,还需要您给我详细讲讲。”
带对方回布里奇沃宫绝对是自己一生最出格的事,菲特放弃去想决定正确与否。在大脑纠结思考前,她的身体显然已经更快地告知这位“波洛先生”所有情况。
“如果您允许的话,请让我以侦探的身份参与调查。”奈叶弯弯眉眼,冲她伸手摆出握手的姿势,“现在我想邀请您作为我的助手与我共同破案。”
眼帘微垂,这将成为她今天最为艰难的决定,半晌,她握住对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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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龙之母:即丹妮莉丝·坦格利安,《冰与火之歌》人物。
波洛:侦探小说女王阿加莎笔下的著名侦探,名言就是“运用一下你的小小的灰色细胞”。
其他注释:文中的猫头鹰与雄鹿是指泰斯特罗莎与哈拉温两个家族,泰斯特罗莎家族的纹章图样是两爪分别握书与剑的戴头盔的猫头鹰,哈拉温家族的纹章图样是奔跑的雄鹿,菲特的意思是两家的友谊长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