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施婳一夜无梦,睡得甚是香甜。
早上醒来,太阳的亮光透过窗棂洒入房内,只见闺阁之中已然扫撒干净,不见一丝灰尘,崭新的杯碗茶碟端正摆放于金丝楠木桌上,床边帷帐已更换好,和以前一模一样。
施婳大病初愈,心情大好。看了看四周,不禁感叹下人心细,所有的布置竟然悄无声息地做好了,还和之前的一模一样。突觉有点口渴,于是伸了伸懒腰,下了床。坐在红木椅上,习惯性地伸手擎一只茶杯,倒了点玫瑰花茶细细品味。
施婳只觉通体舒畅,茶香扑鼻。抿了抿唇,突觉茶杯边缘处似有缺口,定睛一看,咦?这不是自己小时候不小心磕在桌角的那只茶杯?不是于昨夜摔碎了么?难道昨夜头疾发作,记忆错乱了?
又望向床上的浅蓝色金丝玉带雕花帷帐,那帷帐触手生凉,冬日亦可抵御寒风,是母亲从城中宝库中搜寻而来,仅此一件,可为何……
施婳觉得自己一定是头疾发作导致的记忆混乱,心中又觉不安,不禁捂了捂胸口,平息一下心情道,莫要胡思乱想。又觉胸前似有黏腻之感,遂唤人备好热水,准备沐浴。
严华殿内,群臣满堂。
殿顶铺满黄色琉璃瓦,殿前两明柱粗如百年古树,柱身分别有金龙玉凤盘柱;龙头凤尾分别探出檐外,凤尾直通殿内。殿内“明君贤臣”绘以彩饰,澄明而不失庄重。
女君正襟危坐于大殿之上,殿下男官女官站居两侧,肃穆而立,共同商议两日后的公主比武择驸马一事。
“启禀女君,公主比武择婿场地布置一切准备就绪,只待您同公主亲临检阅!”
“公主婚房也已建成,还望女君亲临检阅。”
“公主出嫁,微臣夙兴夜寐,唯恐不能为公主思量周全。特此献上‘通灵宝玉’一枚。此玉为金岭山蓝玄道长十年前为报一饭之恩赠与微臣,据说可祛除邪魅,保人平安。今日,微臣将其献与女君,愿此玉保公主长寿安康。”丞相何景焱上前进言,声若洪钟。
“好~做得好!诸位爱卿辛苦了!”大殿之上,女君正襟危坐。先前听到诸位大臣为公主婚事尽心尽力已然欣慰,此刻听闻‘通灵宝玉’可保人平安长寿更是凤颜大悦。命人接过那通灵宝玉,拿在手里细细观察,此玉色如朱砂,晶莹剔透,上有龙眼花纹与云梦泽结界处龙眼一模一样,绝非凡品。
大殿上,重臣皆知,女君最疼爱的便是这不争不抢、性子跳脱的九公主。今日大殿议事,众臣皆表现得满心喜悦,积极向女君禀报婚礼筹备事宜,以此为自己谋点日后加官进爵的福利。
大殿一派祥和的气氛,突然一道沉稳清冽的声音传来。
“启禀女君,公主出嫁一事,兹事体大。臣以为,驸马可先做定夺,至于婚事可稍作延后。”
众人循声而去,竟是安阳将军——何钰。
此人高大魁器宇轩昂,成日舞枪弄剑的他却异常的白皙干净,周身气质冷傲孤清、盛气逼人。让人乍一瞧去只觉是个身材高大、面容英俊,气质出尘的冷面书生。事实上,她是三公主手下的一员大将,亦是丞相何景焱的干儿子。
何钰作为武将,一般是不参加大殿议事的,况他自己亦是揭榜一员,理应避嫌。可今日却罕见地来到这大殿之上。
在众人惊异的目光里,只见何钰迈着稳健的步伐缓缓上前,于台阶之前止步。薄唇轻启,字正腔圆道:“臣以为,如今公主身体每况愈下,不若待公主身子无恙,再操办婚事。如此一来,公主年幼,还可继续留在女君身边;女君亦可再享几年公主绕膝的天伦之乐。”
“荒谬!驸马选定,却推延婚事,你想让公主选定驸马依旧独守空房?成何体统!”何景焱未料自己的干儿子何钰竟然未经宣召就擅自闯进大殿,一时气结。
“公主出嫁,应当慎之又慎!怎可单单凭借武功就妄下论断?驸马为人如何?是否待公主真心?这可不是比武就能检验出来的!”
“你!咳咳~”何景焱见往日对自己言听计从的何钰竟然公然顶撞自己,一口气提不上来就要晕倒,及时被身边的大臣扶住。
“何卿所言极是,只是何卿之见,我城从未有先例,待本座与九公主商定后再做决断!”
“女君……”何钰闻言还想继续劝言,却被女君阻断。“比武招亲按原计划,三日后如期举行,届时诸位的公子尽可使出全力,本座拭目以待!都退下吧!”
“恭送女君!”片刻,女君与大臣们纷纷退出大殿。
只留下何钰与丞相何景焱。
“好!你翅膀硬了,连我都敢顶撞了!”何景焱怒发冲冠,瞪着这个自己从狐狸窝里解救出来的孩子,自己精心栽培近二十年,眼下可见,竟是培养了一个白眼儿狼!
“呵~”谁知,何钰神色突变,刚刚那副认真肃穆的样子全然不见,棕色瞳仁儿里泻出光亮,居高临下挑衅地看着丞相,多了些放荡不羁,与平日里安分守己的模样判若两人。
眉眼微挑射出精明的光芒,手里握一物,朝丞相晃了晃,戏谑道:“老匹夫,拿块破石头就想蒙骗女君!这石头用迷魂香熏染了多久不用我多说吧!想让自己的亲儿子当选驸马,大可不必用这下三滥的手段!还给你!”
只见空中一道弧线滑落,正中丞相脑门。伸手一摸,竟是刚刚那块“通灵宝玉”。
“你、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丞相惊异地看着眼前人,暗想:这用熏香迷惑公主趁早‘生米煮成熟饭’之事命手下亲信所办,何钰成日在军营中,他怎会知道这些?
何钰不答,转身大笑着迈出严华殿。
走着走着,何钰有些恍惚,抬眼帘,便见一处安静的宅院。
粉墙黛瓦,绿柳周垂。瞭望那外墙顶上的翡翠瓦砾,飞檐翘角,还有几处不安分的栀子花探出墙外,何钰有些许失神。自己终究还是逃不过自己的内心,恍然不觉来到了公主府。
正要抬手敲门,他哑然失笑。即便自己如今这副模样,可他是武将,是军营里号令千军万马、守卫金陵城的将军,是与九公主不曾来往的外人,既如此,又如何能在公主府来去自如呢?
是了,无论幻化成什么样子,她终是与她遥不可及。令狐澜这样想着。
昨夜,月明星稀。
她现出原形于安阳道旁——那是当初与九公主初遇的地方。
在那处凄凉的荒野之中,她痛苦而绝望地想着,如何以这般模样迎娶九公主。她劝自己放下,就像师傅说的,不要忤逆天意。
可她舍不得、放不下、痛苦而挣扎中,脑海里浮现安阳道旁的练武场的那位将军。
她想,婳婳喜欢的应当是那样的男儿吧!
夺舍吧!一个声音张狂地叫嚣着。
她去了,来到那位将军身边,看着他因惊恐而放大的瞳仁,又强忍着恐惧,背负着责任与信念站在她面前,坚毅地诉说着那句:以身殉城是他至高无上的荣耀,只愿仙姑莫要伤害城中百姓。
她不忍,遂离去。
只照着那人的样貌幻化,顶替了他的位置,又将那人换了一副皮囊赶出军营。
想到这,她施法隐身。忽而一阵怪风袭来,府门大开,她抬腿迈入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