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Nanoha

[还有什么比被正主抓包更令人尴尬的事？]

奈叶看着眼脸色犹如调色盘般连连变幻、嘴唇哆嗦半天也没说出半个音节的乔治警官，默默和旭日之心进行着貌似不合时宜的通话。

[Master。]旭日之心语气多了丝无奈，[这并不是个看戏的好时候。]

[但以我的身份保持沉默是最佳选择。]

奈叶收回视线扭头继续打量观察沙龙室。沙龙室是半个起居室大小，贴有白色印花墙纸，墙上挂着几幅油画，其中一幅内容似乎绘的是奥德修斯与儿子杀死背叛仆人的场景，剩下的则是寻常风景画。房间有两套家具，沙发茶桌把空间安排得满满当当的，壁炉膛灶里还剩几根烧得漆黑的木炭，窗棂下方挂着一排水晶风铃。

[沙龙室与案件无关。]旭日之心说，[唯一的现场只有书房。]

[而我清楚作案手法是密室杀人。]奈叶补充完下句。

从外部被砸毁的门锁，室内闩好的窗户，案发当晚紧闭上锁的房门，如果哈里斯没有说谎，他因回收酒杯推不开书房门且未得到任何回应，他和男仆合力砸开房门发现爱德华的尸体，那这桩案件就是桩典型的密室杀人案。

[初出茅庐的菜鸟侦探遇到久负盛名的案件类型。]

扯扯领带，稍稍呼出口气，奈叶尤为讨厌系领带， 领带常常给她种自己被人卡住脖子的感觉。为什么会有人选择如此反人类的发明，而在帝国这种反人类的发明又成为必备物品。或许能够说帝国人反人类？

[Master，你再想下去，所有人都能知道你在走神。]

眨眨眼，奈叶发现公爵已经和乔治结束对峙，正同那位女警官一起望着自己。

“马普尔小姐，希望我们能合作愉快。”女警官冲她露出个和善微笑，“我代乔治总警司就之前的无礼向你道歉。”

她是叫罗斯还是露西？没听惯化名的奈叶慢半拍才反应过来，她急忙开口，“合作愉快，乔治警官的推理还是挺给我启发的，你不必向我道歉。”

“时候不早，我与乔治总警司先行告辞。”女警官说完带着乔治离开。

沙龙室又剩下她、公爵还有哈里斯。

“请问您需要去楼上参观吗？”哈里斯恭声问道。

“谢谢，看一楼就够了。”她说，“公爵大人，我们也回去吧。”

她们到公馆时是下午，再出门已近黄昏。近处的天黄澄澄的，再远处是玫色的渐变烟雾包裹轮红日，道道金芒由中央射出划破天空。

解开领带随手塞进口袋，“自然很神奇。”奈叶佯装不经意开口：“普通常见的丁达尔效应却能造就美景。”

“沉落的夕阳，奇异的梦一般。”公爵神情淡然，她似乎永远没有多余表情，冷漠克制得像尊雕像，只有偶尔流转的眸底潋滟让奈叶感觉对方那颗心脏仍在跃动。

她不懂诗，只懂数学物理，因而接不了下句，连诗句出处都寻不到的。奈叶左手虚握凑近唇边掩饰似地微咳几声，她抬眸瞧瞧苍穹，一会功夫日头已经沉得只剩个小顶露在地平线外。赫利俄斯应该赶着马车驾临俄刻阿诺斯的殿堂，而塞勒涅还待在她的宫殿未曾踏上属于她的月车，留下她在中间的空白时光手足无措。悄悄抬眸投去缕目光，奈叶企图观察出些许端倪，就像她观察书房寻找证据链条般，想要找到点证据表明她周身空气仍在对流。

她没找到，所以她决定自己创造。

“公爵大人，你不问问案件情况吗？”奈叶尝试着再度开口，她在心里同旭日之心发誓，要是这次再冷场，她决不会和公爵说除案件以外的闲话。

“既然邀请你作为侦探，我会给予你最大限度的自由。”声调维持在同一水平线，公爵表情淡然得令奈叶颇感泄气，“术业有专攻，我只需要静候佳音。”

[傲慢的家伙。]

奈叶烦闷地和旭日之心抱怨，[车到前，我能先被逼疯。我敢保证她的声音图像频度、峰度绝对完全相同，图形对称。]

[Master，或许你该放平心态，平淡处之。]旭日之心声音听起来好像在憋笑，尽管机械音色足以抹平全部情绪，[这种对话确实没什么继续的必要性。]

[我只是觉得——]停顿下，奈叶努力筹措着语言，她国文向来属于末列，升学全靠特招，要她找到个合适词来形容那无异让她心算证明费马大定理。

[你可以和我说说发现。]旭日之心安慰她，[我很乐意倾听。]

[那些发现你都知道。]奈叶说，[我们必定还会和哈里斯有许多交集。]

她拉开车门钻入车里。公爵坐在大得像包厢的后座，和她与司机隔着层拉动玻璃窗。贵族理应跟仆人有所分别，这是她这几天学到的第一件事，如此推断自己冷场也不无道理。奈叶叹叹气，疲倦地捏捏眉心，她该庆幸公爵没恪守准则，坚持奴隶不可同车，否则她估计就要发愁如何回去。

锁住的门窗，未喝完的两杯饮料，壁炉膛炉里剩余的木柴和燃料球，预定上交却离奇失踪的U盘，通风口正下方地板上奇怪的小滩水渍，倾斜摆放于书架次高层枪口对准书桌的手枪，木椅下方干涸的暗色血迹，文件边缘不规则的滴滴红点，电脑屏幕显示正在修改的财务报表。奈叶仔细回忆着自己所观察到的一切，寻找任何可能的蛛丝马迹。

根据哈里斯描述，他在九点五十分发现爱德华身亡，他命令男仆报警，自己留守现场。有没有可能是他趁机拿走U盘，但自己问起时他没有回答。若被他拿走，他假装不知又是疑点，何况哈里斯自己交待他对爱德华工作并不了解。

一楼也不存在任何能够避开仆人视线溜进书房的可能地方，靠近露台的沙龙室要从窗户爬进势必弄响风铃，起居室的落地窗要经过前门，而据哈里斯称当天只有爱德华的侄女找过他，但却是在下午。

[我必须知道爱德华的死因。]奈叶对旭日之心说，[单凭现场推断太过单薄。]

[你可以联系那位罗斯警官。]旭日之心提议道：[她是个值得合作的对象。]

[万一再次冷场呢？]

[你发过誓只和公爵讲与案件相关的内容。]

奈叶没有回答旭日之心，她望望窗外，天已全黑，车行驶在条小道上，她良久才道：[我之前发誓要离开这里。现在却觉得希望渺茫，一个不知来处不知未来的人，在帝国孤独地像幽灵游荡。想离开很困难。]

[或许我们能和这位公爵谈条件。]

[解决完我们去找她。]像是想起什么，奈叶揶揄道：[就怕她再让我做十二件事。]

[我陪你做。]

闻言奈叶宽慰地笑笑，她很快转换话题，与旭日之心聊起新近证明理论脚注。司机打亮转向灯，车辆开始减速驶入弯道。她仰头靠着皮质座位，昏昏欲睡。

刺耳的嗞嗞声划破宁静，她猛然朝前倒去砸进瞬间弹出还没来得及完全张开的白色安全气囊里，没等她做出反应，安全带又把她重重地往回扯，安全气囊趁势狠狠地捣向她胸口。

眼前昏暗模糊，偶尔闪过几颗金星，奈叶瘫坐在副驾位动弹不得神志恍惚。倏倏几声鸣响，硝烟味窜入鼻腔脸颊一痛，温热的血液从面颊伤处缓缓渗出，她骤然惊醒。挡风玻璃爬满蜘蛛网，带着腥味的寒风由玻璃上的小洞灌进车内。车灯凄惨地照射路面，司机毫无生息地偏头趴在方向盘胸前濡湿大片猩红。

枪声此起彼伏，她伸手想解开安全带，胸腔钝痛像压着块千钧重石，奈叶急促地喘息窒息感如影随形，冷汗干了一茬又一茬，衣领湿得软趴趴的直磨脖子。意识逐渐丧失，左手每移寸许，胸腔就传来巨痛。白影争先恐后地蹦到眼前，右臂手肘支抵车门，她摇摇头试图找回点神志，左手指尖碰到按键，她咬咬牙用力下按。

钝痛压抑感并没有减轻，相反随着安全带的解开而愈发明显。耳鸣声渐渐尖锐起来，她难受得想吐却连张嘴的力气也没有。车门被人拉开，她身体猛地朝右歪，一双有力的臂膀托住她。

抬头，公爵正冷着脸打量她。奈叶徒然地看着公爵嘴唇张合，她听不清任何字词。似乎意识到这点，公爵索性伸手从她腋下穿过将她拖出副驾丢到栏杆旁。

她背靠栏杆，风吹过，稍稍令她清醒，视力亦有所恢复。双方人马正在搏斗，枪声不绝于耳，每声枪响都有人倒下。而她原以为柔弱的公爵手持手枪参与搏斗。

扫腿，拳击，在对方做来毫不费力，拳头砸到男人身上，男人身上便凹下一块，几回合后对手再无还击之力，直挺挺倒地。旋身飞踢掉对手枪械，拳头紧随其后，一记勾拳打歪对手下巴，公爵抬手扣动板机，给了对手痛快，连痛苦哀嚎都没发出的痛快。

颤颤巍巍地掏出喷雾，费力地掰开导管，奈叶瞅准时机迅速给药总算摆脱窒息感。许是疼痛麻痹了神经，她的胸腔已无知觉，手向后探索，她想依靠栏杆移动到更安全的地方，远离战场是最佳决策。

她身边横七竖八、不时飞来增加的尸体足以说明一切。眼前忽然一黑，刚撑起半边身子的她重重地坐地，剧烈的痛感由舌尖出发火速传达至大脑神经。爆炸声清晰响起，脑袋在她面前炸裂开，带有热气的红白之物伴随从枪口迸溅而出，喷了她满脸。女人软软地趴在她身上，旋即滑下倒在一旁。透过朦胧血色，奈叶最后瞧见的景象，是血红双眸的公爵举枪对准她。

——————

注释：

奥德修斯：《奥德赛》的主人公，在海上漂泊多年重返家乡，是希腊神话中的英雄。

丁达尔效应：当一束光线透过胶体，从垂直入射光方向可以观察到胶体里出现的一条光亮的“通路”，丁达尔效应的出现从而也寓意着光可被看见。 一种常见的物理现象。

沉落的夕阳，奇异的梦一般：出自魏尔伦的诗歌《夕阳》，诗歌印证了诗人不甘溺于现实,而又不得生路的心理矛盾。菲特引用是代指自己的心境，但奈叶没听明白。

其他注释：赫利俄斯是希腊神话中的太阳神（经常与阿波罗混同），每天驾驶马车巡游天空，于日落时分前往大洋神俄刻阿诺斯的宫殿休息，塞勒涅是月神（希腊神话月神有很多，和喜欢恩底弥翁的就是她），她也是赫利俄斯的妹妹。文中的十二件事是指赫拉克勒斯被欧律斯透斯要求完成的十二件任务，这里是奈叶代指菲特可能要她完成十二件事才会给她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