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Fate
沉默地看着保镖收拾打扫现场,摘下带血的手套接过保镖递来的手帕擦拭双手,菲特从手包里重新取出幅手套戴好。
她的秘书瑞德恭声道:“已经打扫干净。”
“把她送到我的私人医院。”她看看靠着栏杆陷入昏迷的奈叶对瑞德说,“安排最好的医生。”
遭遇袭击的事瞒不过静留,当她返回布里奇沃推开大门瞧见正在大厅等她的紫色身影时,她就知道自己今晚势必要迎来场无可能取胜的战事。她这位表姐若发起脾气,就连米伽勒也会害怕得丢掉他那把红色十字剑。
“很抱歉,我打扰到你的休息。”她率先开口,回庄园前她先去了另一处房产更换衣饰——干净的不带丝毫血腥尘土的长裙,或许这样能稍稍减轻静留的怒火。
“啊拉。”拢拢披肩,静留穿着紫绸睡裙,显然她是直接从卧室赶到大厅的,“怎么敢说公爵大人的归家是打扰?您公务繁重,我若再以打扰为名让您心生愧疚岂非罪过?”
绝对在生气,她苦笑着说,“路上遇到车祸,所以回来得有点晚。我没想到他们居然拿这种小事惊扰你。”这几年她经历的暗杀袭击不在少数,相较于之前曾秘密的经历,菲特确实觉得这次袭击算小事。
“能让你的小Alpha进医院,或许它也没那么小。”静留温婉地笑笑,说出的话却令菲特抓紧手包,“公爵大人,更深露浓,我们去你房间详谈吧。”
女仆在她回来前已经贴心地生好壁炉,她没摇铃——以免惊扰更多仆人——而是自己从酒柜里取出酒瓶倒了两杯白兰地,放在沙发中间的高脚桌。
“我没受伤。”菲特抿抿酒,“保镖来得很及时。”
“菲特,如果你再这样,我可要写信告诉老夫人让她取消你接下来一个月的行程。”
老夫人是她的祖母,她明白静留话中的威胁之意,更清楚自己再隐瞒实情,恐怕明天一早自己就能在起居室见到那位积威尤重的祖母。
“乔治总警司知道了我的身份。”菲特把下午在欧石楠公馆发生的事情悉数告诉静留。
“我们这位神探不太识人间烟火。”静留说,“还是罗德尼他们吗?”
“无法确定。”
泰斯特罗莎家族和罗德尼家族互为政敌,母亲和罗德尼公爵更是水火不容,自己继任伊始这位公爵便处处针对,企图将她彻底毁灭,那些刺杀和这次的案件多半出自他之手。
“他很小心,我很难找到切实证据。”
“就算有,亦难以撼动我们这位内政大臣的地位。”端起酒杯轻抿,细长的眉微蹙,静留把酒杯放下往中间推了推,“果然我还是更喜欢红茶。”
“真遗憾我这只有酒。”说完,菲特和静留相视一眼,两人同时发笑。
她遇刺的消息当晚就被她授意传入女皇耳中,翌日清晨菲特便收到女皇的问候信。信的正文没提及任何与案件相关的内容,也没提及议会补选,寥寥几句仅有问候。她遂稍稍放心,陛下暂时不会干预案件调查,但若她无法翻案证明账目未曾虚报等待她的必然是真正的炼狱。她必须找到U盘,至少要找到能证明爱德华电脑里的拷贝财务报表是大幅改动的证据。
用完早餐,她推开书房门。红色天鹅绒沙发正坐着位女士,是她一直居住在别苑的祖母,第十世阿克罗蒂文公爵夫人。静留明明答应她不会联系老夫人,而她的祖母自从祖父去世搬出布里奇沃宫后便鲜少来布里奇沃,就算来也多半是下午和晚上,同她与母亲共进下午茶参与晚宴。清晨到访这在菲特印象里还是第一次。
她扭头看看静留,静留摇摇头,她对老夫人的来到亦颇为疑惑。
撑着银头木质手杖,老夫人冲她们微微颔首,“希望我没打扰到你们,还请你们原谅我的不请自来。”
熟悉的缓慢而自矜的语调,老夫人在开始教训她们前常常以这种语调开头,两人同时交换下眼神,静留投给她道爱莫能助的眼神随后笑着朝老夫人走去。
她亲热地挽住祖母的手,“您这是哪里话?菲特与我可是盼着您来呢。”
“哦,是吗?”露出微笑,老夫人将目光投向她,“我还以为羽翼渐丰的小鸟们想不起我这个风烛残年的寡妇老太太。”
祖母肯定知道你遇刺的事。静留看看她,眼神暗含担忧。
这是第一次。菲特回以眼神,以往她的祖母就算知道她遇刺也未在第二天立即赶到庄园,这种待遇就连母亲也未享受过。
“菲特,难道你想站在门边抢走卡特的工作吗?”老夫人又在叫她,碧绿深邃的双眸闪着她捉摸不透的情绪。
“奶奶,久疏问候。”她走到沙发边在老夫人对面坐下,静留轻微地冲她摇摇头,菲特只能无奈微笑,“离家小鸟总会归巢,我们又怎会忘记您呢?”
“但为什么所有和你相关的消息我全部是从贴身女仆那里得知的呢?”老夫人语调轻缓,“我真希望有一次,我能从管家那里得知一条有关你的微不足道的消息。”
“菲特也是怕打扰到您。”静留说,“我们怎么敢拿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去扰您清静呢?”
“难道不是你们联手蒙骗我吗?”老夫人淡笑着把胳膊从静留手里抽出,“女孩们,事到如今,或许和我说真话不是个那么糟糕的选择,至少在目前来看不是。”
“奶奶——”
菲特抱着仅存的侥幸企图在祖母手里寻条出路,然而她失败了,在她找到前,她的队友已经先行投降。
“老夫人。”静留笑道:“我们确实遭遇些难题,需要您的帮助。”
那些事情我自己能解决,菲特颇不赞同地望着静留,后者则回她个请安心的眼神。
“罗德尼公爵似乎对菲特颇有意见。”
静留将这两年来发生的事情挑选重要的譬如议会补选、同哈拉温结盟以及这次的案件一桩一件详细地告诉祖母。静留每说一件,老夫人面上的笑意便深一分,直到静留说完,她无望地看着祖母撑着手杖冲她微笑。
“你们成长得很快。”老夫人刚说出第一个音节,她与静留同时移开眼神,避免和老夫人视线相接,“但不足以让你们在这场狩猎里活下去。”
“罗马时代贵族喜欢去斗兽场观看比赛,最受欢迎的是角斗士与角斗士的对角,他们或两败俱伤同归于尽或相争到死亡直至一胜利。你们觉得自己属于哪类?很抱歉,在我看来你们两个远远达不到能与帝国最顶尖的角斗士并肩的水平。如果我是观众,我绝不会花费三个银币来购买这场比赛的门票。”
“在根基未稳的时候,微风就能吹倒万丈高楼。阿尔伯特劝你踏入政坛,我想他也告诉过你,为什么Alpha们会选择你。”老夫人握握杖柄,她挺直腰身稍稍活动脖颈,“百足之虫至死不僵,失去主人的巨轮最好掌握。内阁暂时是他们的地盘,没有老虎愿意其他家伙侵入自己的领地,你必须徐徐图之。”
“可奶奶,我必须争取权利。”菲特明白奶奶是指她冒然提交参政法案的事情,“我的权利必须合法。”
“你已经有一份特别法案了。”老夫人淡淡道:“但只是因为你是公爵,而非你有实力。泰斯特罗莎家族的朋友很多,然而至交很少。”
女皇愿意维系泰斯特罗莎的荣耀让Omega继承爵位并不代表她乐意看到维护她统治的贵族同她离心,在你无法保证自己能提供更多支持的前提下,女皇不会为你出具新的法案。
生活不再宁静。
狂风暴雨已经袭来,海浪汹涌将她拖入汪洋,她没有权利保持安逸。刻于石碑上的戒律法规,权威陈旧如同枷锁紧紧地扣在她脖子上,想要摘下,她必须先成为拥有权力刻字的人。这条路她注定要走得比任何先祖艰难,可猫头鹰眼拿埃癸斯的女神只会宠爱英雄而非懦夫。
我是泰斯特罗莎,菲特在心里默默对自己说,家族荣耀皆系于我,我能坚持。
车停在小院前,司机替她拉开车门。
“公爵大人。”管家躬身恭敬道:“小姐在二楼,艾米莉会带您去。”
眉头微蹙,管家的话令她颇为疑惑,接待客人应该在会客厅或沙龙室是交际圈默认准则,再生涩的管家都不会做出如此失礼的安排。难道是爱德华小姐授意?抑或是这位小姐生性谨慎想在更为熟悉且安全的居住区同她交流?
那封突如其来的邮件是否出自那位小姐之手,她并不确定,唯一知晓的只有她离开欧石楠公馆时,爱德华先生疑似将某样东西交给侄女。
女仆将她带到二楼第三个房间门口便弯腰行礼离去,没有敲门更没有通告主人。她正欲询问女仆,却发现自己身侧空无一人。心底莫名涌起股不安,菲特将暗通讯启动,连接好那个仅响过两次但每次都带来改变的频道。
初进房间一切尚属正常,她试探性地唤唤爱德华小姐,回答她的是轻微的呻吟,鼻尖漫起丝丝甜腻气息,和声音来自同一地方。菲特继续往里走,来到紧闭房门的卧室前,伸手敲敲门,无人应答。心头那股不安愈加浓烈,但她无法后退只能前行。
推开房门,甜腻香气陡然浓郁。身体给出的反应极快,发热躁动随之而来,后颈处的图腾热得发烫,似乎亟欲冲破牢笼,菲特半跪在地上,她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定然很难看。
[去车上拿两管抑制剂,然后来二楼第三个房间。]
她没心思组织筹措最恰当得体的语言,只来得及发出这道暗通讯。她行走在干旱的沙漠,迷茫迫切地寻求水源,周身是令她神志涣散的小苍兰香。忽然她感到丝木质清凉,旋即清凉转化为更醇厚的奶味沉香。
耳畔响起声闷响,好像有东西落地,菲特无暇思考,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后根救命稻草般,发狠般咬住香囊企图榨取出更多。不对,不是这里,她皱皱眉,那里并非香味来源。手指牢牢扣入身下压着的东西,她仔细寻找着香味源泉。找到了,她笑笑眸内闪过欣喜,随即对准来源狠狠咬下去。
感觉突然消失,她茫然地望着四周,神志逐渐回笼,待她看清自己压在奈叶身上后,菲特急忙起身,又捡起手杖递给对方。自己在做什么?她简直不敢相信刚刚发生的一切。
她的发情期上个月刚结束,不可能是短期内再度发作。空气里还弥漫着另一个Omega信息素的蛋糕味,联想起种种怪异之处,菲特瞬间想通前后关节。那封邮件是假的,而真实目的就是利用爱德华小姐的发情期使她进入发情期借此使她陷入丑闻。
和自己聘请的侦探存在某种非正常关系,届时就算调查出真相恐怕亦难以服众,何况Omega失去贞洁的事件一经公布,她势必会被上流社会拒之门外。连社交圈都丧失融入资格,又谈何在政坛更进一步。她不是Alpha风流之后依旧能够发挥才干,若真被幕后之人得逞等待自己的只有身败名裂。
“您这回必须给我一个解释。”奈叶站在窗边,捂着胸口虚弱地说道。
“有人暗算我。”
“算上前几天的袭击,公爵大人,你身边可真危险。”
她没理会奈叶话中的嘲讽,双手松松环抱,“这件事我会压下去。”菲特看看奈叶,为什么她没受信息素影响?自己带回的这个奴隶未免太过神秘,身上未解之谜太多太杂。
“公爵大人,您确定不追究?”奈叶语气颇为关切,“这件事好像对你影响很大。”
“所以它不会被第四个人知晓。”说完,菲特望着背对着自己奈叶,抿抿唇,鬼使神差地开口道:“一个新手角斗士参加角斗挑战成名已久的角斗士,她是不是必然毫无胜算?”
转过身,奈叶露出困惑表情,似乎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要问她奇怪的问题。她在想什么?菲特苦笑着想开口带过话题,却听见奈叶说,“未必。”
奈叶冲她笑笑,摊开右手在她面前握成拳头,“老手也有新手期,他多的只是经验。战斗要靠智慧与战术,拥有这些胜利也并非难事。”
她情不自禁问道:“如果她的对手同样拥有智慧与战术呢?”
“那就靠不屈之心了。”奈叶弯弯眉眼,“我刚醒来时,失去所有记忆,直至现在我依旧没想起自己是谁。但生活总要继续,看透本质后直面才是——”她挠挠脸颊,仿佛在思考。
“Il n'ya qu'un héroïsme au monde : c'est de voir le monde tel qu'il est et de l'aimer.”
菲特补充完奈叶的话,“罗曼·罗兰的名句。很意外你还喜欢看《名人传》。”
“只是听过,觉得应景引用罢了。”
奈叶歪歪头,“所以没必要觉得新手必输无疑,我开始曾以为自己这辈子可能都要待在蓄奴庄但现在我在这和你——帝国最高级的贵族之一——谈话,既然你已经知道处境,那就全面争取胜利即可。我将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她应该很少说这么长一段话,话音刚落她便气喘吁吁,靠着窗台休息吹风。
“现在风还点冷。”菲特温声提醒,“你还有伤。”
“透透气。”奈叶语气含着几分嫌弃,“那股小苍兰与蛋糕的混合气味实在太令人难受。为什么会加小苍兰,蛋糕已经够让人崩溃了。”
菲特稍弯的唇角僵在嘴边,她准备收回刚决定给予奈叶的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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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猫头鹰眼拿埃癸斯的女神:指智慧及战争女神雅典娜,埃癸斯是宙斯的盾牌也经常被雅典娜使用。不知道之前大家是否注意到,泰斯特罗莎家族的纹章是猫头鹰,实际就是用的这个典故,雅典娜的信鸽是猫头鹰也是她的象征,而泰斯特罗莎家族的初代公爵为了表明泰斯特罗莎是智慧且善战的家族,所以选用了猫头鹰。
其他注释:菲特说的那句是法语,意思是“世界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那就是认清生活本质后依旧热爱生活”。奈叶这回是踩了大雷,因为评价别人特别是Omega的信息素是非常失礼可以认为是性-骚-扰的一件事,而她不仅评价还说令人难受,就相当于是在说菲特非常非常没有女人味,至少对菲特这样一位从小当淑女培养的贵族小姐来讲是无异于侮辱的事情,即使菲特告诉自己奈叶并不知道,但她还是生气到后期,而且恋爱后想起一次就想打奈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