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小时后，我们来到了地道出口前。我努力压抑着心底里掩饰不住的激动和一丝面对巨大未知的紧张，没有像游戏里那样抢先钻出去——谁知道外面是不是那个似曾相识的世界？还是让旁边这坑货先去探路好了。
拉罗夫的身影消失在泛着淡淡光明的洞口，我咬了咬牙，举起盾牌慢慢跟上。
没有什么场景切换、眼前一黑、读图等待这些玩意儿，就像是从某个山洞里正常地走了出来——这时候我也回想起来了，其实之前跟着拉罗夫进入要塞时也是这样的，与“现实”中出入任何一个建筑的任何一扇房门没有丝毫区别。只不过当时我有些紧张，再加上注意力都放在别的东西上面，所以才忽略了这个细节。
我停下脚步，站直身体仰头望去。
现在是晚上，夜空中最显眼的是一个巨大的……月亮？这个淡褐色的星体占据了眼前起码六分之一的视野，色泽、质感和光芒还算柔和，却依然不可避免地给人以一种下一刻就要当头坠落的压迫感。
我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强迫自己尽量不去看它，反正我的巨物恐惧症并不严重，再说这儿只是一个“魔法”世界，根本用不着去忧心“如此近距离的卫星所产生的潮汐力是否会撕裂大陆板块”这样的学术问题……
更远的深空中，五条明亮的银河交相辉映，再加上或大或小的星团和单体亮星夹杂其间，各种缤纷的光影点染得周围的夜色既美轮美奂又光怪陆离。
——走吧，先去我姐姐家，就在前面的镇子上，我们可以在那里修整一阵子，之后再来看看下一步要做什么。
我点了点头，收回视线跟上了他，同时也抛掉了诸如泰姆瑞尔气候、ELFX光影大修、300+核心梦幻Enb①等等乱七八糟的多余念头。
这里毕竟位于天际省南部区域（各个位面的“南方”大概都差不多），夜风柔和，不时有不知名的虫豸从垂落的发丝边上一掠而过，山壁和路边开满了各种同样不知名的野花，艳丽或者清淡。我呼吸着在原时空从来没有体验过的新鲜清甜的空气，心中的最后几分不安也慢慢消失殆尽，只剩下对于将来的淡淡憧憬。
十多分钟后，我感到有些不对劲，周围还是一成不变的丘陵景色，这条路也仿佛没有尽头，说好的河木镇呢？
——拉罗夫，离你姐姐家还有多远？
——还早着呢，不过按我们现在的速度，最多两天就能到达。
一听这话，我顿时像是被石化了一般呆滞了好一会儿，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
好吧，只不过是因为这个信息来得实在太突然，我才一时有些失措，但清醒之后我便马上想明白了，拉罗夫描述的这种状况绝对合情合理，不存在任何问题！
是的，出于保护游戏体验的需要，的确没有哪一款游戏会按照现实世界的空间尺度来制作游戏中的地域规模，肯定都得缩小无数倍；但游戏设定毕竟不是绝对真理，目前的这个天际省可是如假包换的“真实世界”，当然不可能只有游戏里那么一点大（滚五②地图按比例放大折算，约等于现实中的十六平方公里）——否则的话，如果依旧还是半小时就能横穿整个“地图”、一天之内就能过完全部主线，那这样的一个“真实世界”还有必要存在嘛？
我们继续前行，偶尔会遇上几只狼和野熊，它们有限的作用之一便是为我提供毛皮和食材，同时也使得漫长的旅途不是那么单调乏味。
拉罗夫并不是那种死板的“游戏AI”，一路上话很多，不过嘛，他始终没有说出一句超出他的既有身份（游戏设定）的言辞，总之不过就是塔洛斯庇佑众生③、风暴斗篷伟大正义、他家乌总英明神武、帝国当局腐朽无能④、高精灵暴虐成性、他本人英勇善战……等等这一类的陈词滥调。我听得很想砍人，又不敢真的得罪他，只好有一搭没一搭地勉强敷衍着。
另外我注意到，在我从动物尸体或是路边的植物上搜集材料的时候，他只会站在一旁等待，从来没有自己动过手，而且看起来他似乎并不知道我在做什么。于是我的心情愈加轻松起来，果然，拉罗夫的这种表现才是货真价实的NPC！
拉罗夫倒也没有光顾着吹嘘自己，大家好歹都是一起砍过人的“患难之交”了，在吹牛的间隙，他时不时也会主动打听一些关于我的个人信息。于是在一问一答之间，本“抓根宝”的身份背景也就顺理成章地完成了一个简略的最初版设定——
薇娥丽卡-霍亨索伦（Véronique Hohenzollern——嘛，姐是基耶斯洛夫斯基的狂热粉，以及业余德棍），帝都人，十八岁，出生于一个低阶军事贵族家庭。由于在争夺继承顺位的内斗中失败（这个设定完全是我一时的恶趣味发作），所以被族长老爸流放到了天际省，后来又因为无意间救了一个风暴斗篷的伤兵，结果被帝国巡逻队发现并逮捕……
这份“履历”的确很简单，但某种意义上又几乎称得上“无懈可击”。
换句话说就是，它既不能被轻易证实，又无法被轻易证伪——除非有人吃饱了撑的，硬要不远千里赶赴“帝都”揭穿我的老底儿。考虑到这是一个缺乏先进交通通讯手段的“中古位面”，天际省又是一个僻处于大陆最北端的偏远省份，同时所有的现场知情者（帝国军行刑队）都已经全部葬身在了龙息之下……所以一言以蔽之，我这样子信口胡诌绝对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其实，就连我自己一时之间也搞不清楚，这一连串“设定”究竟有几分是出于我自己的主动杜撰编造，又有多少本就属于这具躯体的“前主人”，从而被我下意识地采用了。自从来到本位面，脑子里就凭空多出了很多东西，但我根本分辨不出来，哪些是关于这个世界的真正信息，哪些是基于游戏资料而产生的理性拓展推测，哪些则纯粹是我自己的中二脑补和臆想……“灵魂穿越”，这种在小说和动漫里已经烂大街的套路设定，真的轮到我自己的时候却变得有些难以判定了——是真的“夺舍”了某个本位面土著女性的躯壳，还是幕后黑手特意为我注册了一个原本不存在的“新号”，还顺便帮我捏了一下脸？
拉罗夫倒是没有提出什么多余的疑问，表情也显得很正常，既没有表现出对帝国人的敌视排斥，也没有对贵族大小姐的身份有所敬畏。
不过就以他的那个简单且粗线条的头脑，估计也产生不了太复杂的认知——或许在他看来，管你原本是什么人，只要帮过风暴斗篷就算是自己人吧？另外，他们本来就是要造反的，帝国贵族正是将来最主要的斗争对象，自然不可能像普通平民那样对其产生敬畏心理，更何况是我这种已经被家族“扫地出门”的落魄成员。
半晌无话，我犹豫了半天，还是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毕竟，这是连游戏里都没有明确给出答案的重要关键点——如果非要死抠剧情逻辑合理性的话。
——对了，拉罗夫，你为什么要救我？我不明白，几个小时之前我们还只是陌生人，而当时又那么危险……
一听这话，拉罗夫的神色顿时变得古怪起来，迟疑了片刻，他才用一种很不确定的犹豫语气回答了我。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好像什么想法都没有，自然而然地就这么做了……不过我猜，这大概就是……塔洛斯的意志？
来了来了！果然是这种“天命所归”、“神选之人”的传统艺能呗！幸好我有一定的心理准备，才没有把嘴里的麦酒一口喷出来……所以说幕后黑手能不能不要偷懒，有点新意就那么难么？
半夜的时候，拉罗夫提议停下来休息，我们便在路边生了一个火堆，顺便吃了点东西——不对，其实完全就是他一个人在吃。
可以想象，中世纪背景下的平民食物有着什么样的外观和口感，甚至连多看两眼对我而言都是一种折磨……更不要说来到这个位面也有大半天了，全力地战斗、马不停蹄地赶路、时不时还会遭遇到情绪上的各种强烈刺激，体力消耗应该相当之大，然而我却自始至终都没有产生过一丝饥饿感——并不是那种饿过头的感觉，真的就是单纯的不饿。于是我只吃了小半个苹果意思意思，后来还干脆把在要塞里搜刮到的那些肉食全都给了拉罗夫。
这么看来，食物对于我的意义大概也和游戏中一样，只不过是另一种类型的“魔法药剂”而已，与填饱肚子维持生命没有半毛钱关系。而且，绝大部分食物上的确附带着由光影构成的说明文字，清楚地标明了它们只是用来补充血量精力法力或者提供增益Buff的。
吃完之后，拉罗夫便立马嚷嚷差不多该睡觉了，边说边打起了呵欠，脸上也瞬间“刷出”了一副困倦欲死的表情。于是我这才赫然发觉，与饥饿感的情形一样，我现在既没有一丝睡意，身体里也没有出现半点疲惫感！于是我便顺口提议由我来守夜——好吧，丫果然是个毫无骑士精神与绅士风度可言的乡野糙货，连一丁点儿假装的不好意思和客套推辞都没有，闻言二话不说，立刻一头躺倒在火堆边上，不到一分钟便打起了震天响的呼噜……
……
夜色温柔，除了拉罗夫的鼾声，四周一片寂静祥和。我有些百无聊赖，间或心不在焉地拨弄几下感受不到半分热度的火堆（好吧，连温度感都被抹掉了），时不时又打开菜单检索一下里面的各项内容，然而意识深处却不由自主地不断滚过一个接一个的念头和想法，根本无法真正放空思绪……
不用吃喝，无需睡眠，疲倦、恐惧、冷热……这些最基本的感觉和情绪也全都消失了，来到这个世界的“我”，难道还是只有战斗、升级、学技能、学魔法、点亮perk⑤、吸取龙魂释放龙吼、撸Boss捡尸体……等等这些事好做么？这跟游戏中的跑腿工具人又有什么区别？除了完成系统任务之外，我就不配拥有正常人的生活了么？况且，到底有没有龙裔龙魂龙吼这些核心设定现在都还不好说……
那么，我要不要像个真正的龙裔一样去“拯救世界”并最终推倒奥总？我是选择主动还是被动介入并干预调停天际省的这场内战？我打算担当小寡妇⑥的蔷薇骑士还是乌总的玫瑰勇者？我会不会遇见耳熟能详的那些名字和容颜？会有莱妹⑦成为我的剑与盾么？会有大小姐等待我拯救她的肉体与灵魂么？会有冒失的黑精灵校花⑧和我一起上课探险么？会有野心勃勃的象牙妹⑨邀请我共同创业么？当A姐⑩居高临下俯视我的时候，我会悍然拔剑相向，还是跪倒亲吻她的靴尖？当呆二芬嬷嬷⑪要我干掉老帕的时候，我是欣然从命，还是置若罔闻？当艾拉⑫妹子把割开的手腕送到我的唇边的时候，我要不要咽下那妖冶芬芳的闇之诱惑？当爱欧拉⑬妹子指着倒霉祭司的尸体恭请我享用第一口的时候，我是突然饥肠辘辘，还是反胃呕吐？
……
游戏里当然是随我的心情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不满意了随时可以读档，那些错过的支线故事以及必须做单项选择的剧情节点也可以在下一个周目进行补完；可如今的一切都是“现实”，是一个“真实不虚”的活生生的完整世界！我真的有能力做好万全的心理建设、有能力去直面和承担未来所有一切需要“龙裔”做出的抉择与决定么？
我轻轻叹了口气，忍不住又开始无声地吐槽——姐只是一个混吃等死的单身大龄宅女啊！除了每年新兵入伍和预备役训练时稍微忙点，平时基本每天都是标准的奶茶零食手机电脑的体制内办公室废柴日常，脱下这身老虎皮就是个普通姑娘，究竟是哪个傻逼把我送到这里来的？丫简直是眼睛加脑子二连进屎啊我呸！
好吧，如果出于某种我不知道的理由，此次跨位面召唤操作方案必须“精准”限定为“在公元二十一世纪一零年代的地球位面寻找一名年轻女性军人去拯救天际世界”的话，大天朝这边可是有大名鼎鼎的8341啊，太平洋隔壁家的海豹三角洲原谅帽也完全可以拿得出手，再不济其他国家还有SAS、SASR、KSK、GIGN……等等不遑多让的王牌精锐，一大票超能打的筋肉妹子随便挑好不好！
当然了，假如幕后黑手非得一口咬定，战斗力根本就不是遴选标准，全地球村就小老妹你一个人完全符合条件啥的，姐也只能呵呵……
第二天继续赶路。
中午时分，我们来到了一个预料之中的特殊地点——初始的那三座立石（一种可以提供各种永久Buff的祭坛类设施，全天际一共有十来个）。我没有任何犹豫，假装听完拉罗夫的介绍之后便立刻选择了战士立石（提升近战类技能专精的经验值获取量）。只见一阵淡淡的白色光芒闪过，身体仍旧毫无任何感觉，魔法栏中的“状态”子栏目里已经出现了一条与游戏里一模一样的Buff效果说明。我点了点头，直接转身离开。
——你选了战士？好吧，倒是跟我想的一样。不过就你这个小身板，正面肉搏恐怕会相当吃力，之前你不也老是躲在我的身后吗？哈哈，坦率地说，我认为你最好还是去当个盗贼或者刺客之类的，这样对大家都好……
我没有搭理拉罗夫的调侃，心想丫果然是个十足十的土鳖。在某种意义上，“抓根宝”完全可以看作是一种“神之造物”，身型外观、力量来源以及战力水平这三者之间根本不存在任何关联性——对于龙裔来说，外观只有一个意义，好看就行了……
嗯，好看，不知道有没有捏脸系统呢？不过就算有，估计我也用不了——所以还是那个老问题，那谁，躲在黑幕后的家伙，赶紧告诉姐该怎么输入“~”啊！
想到这里，我突然心中一动，便打开菜单调出大地图。
不出所料，初始三立石正是整个地图上第二个被点亮的地标。我下意识地随手点了一下之前的“出生点”圣地镇，果然弹出了一个“是否进行快速旅行？”的小窗口。我赶紧深呼吸了几口，好不容易才勉强克制住点“是”的冲动，又连忙关闭了菜单。
现在还不能确定任何事情，但我有一种直觉，这个“快速旅行”很可能和游戏中是一样的，也需要消耗一定的时间，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瞬移”（主观感觉上是）。
问题是，我现在并不是在玩游戏，不可能还有“虽然游戏里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很多天，但实际上只不过是花了几秒钟读图”这种好事；要是我就这么冒冒失失地一下子“旅行”到圣地镇，然后再“旅行”回来，很可能就会实打实地用掉好几天……在这种情况下，拉罗夫难道还会一直傻傻地守在原地等我不成？别的且不说，好端端的一个大活人突然在自己眼前莫名其妙地凭空“消失”，是个人都会被吓得赶紧开溜的吧？
所以，我绝不能因为好奇心而干傻事。现在这个地点距离河木镇起码还有大半天的路程，要是没有这货领着，我可不敢保证自己一个人就能找对地方。
说实话，在一个没有卫星定位导航的世界中，我是真的有些担心，会不会什么时候突然就蹦出一个特定事件，从而激活自己身上沉寂已久的路痴属性……
傍晚时分，目的地终于到了。
虽然心里面对这个世界的总体规模早就有了一定的猜测和预估，然而当这一猜测最终得以证实的时候，我还是小小地出神了片刻——河木镇竟然真的是一个完完全全的“镇”，拥有一座高大坚固的石制大门，还有一圈两人多高整齐密集的木头寨墙围绕全镇；我大略目测估计了一下，镇子里的建筑应该在一百栋以上——也就是说，镇民的数量最起码也得有好几百名。这些房子有木制也有石制，倒是都不算大，很符合乡镇居民应有的经济水平。
跟着拉罗夫进了大门，我很快又注意到，镇子上果然连一个士兵都没有，也没有与此相关的建筑物，比如军营卫所哨卡这些。
游戏里的河木镇也就罢了，就七八栋房子十几个NPC，的确没有必要额外设置所谓的官方机构来装样子；可眼下已经是如此规模的大型人口聚居区了，为何大人物们依然不安排军队来维持治安呢（大概也不会有警察城管）？这究竟是因为八姑父⑭深孚众望驭下有方，还是因为平民们全都淳朴善良老实本分？
下一瞬间，我便回忆起了游戏中关于此地的种种轶事，比如像毒蛇一般长期蛰伏的呆二芬嬷嬷、河木镇三角恋、吟游诗人斯万的毒舌老妈希尔德、铁匠阿尔沃的醋坛子老婆西格莉、四处游荡的醉鬼艾伯瑞、兜售他人隐私的旅馆伙计奥格纳……对了，铁匠的女儿跟拉罗夫的外甥之间似乎也有些不清不楚……
好吧，后一种可能性看来是不成立的……八姑父果然牛逼不解释。
拉罗夫领着我穿过了好几条街道和巷子，不出所料，最终的目的地正是位于河边的那座木材加工作坊。
夜色已经更深了，只有作坊的石墙上插着一支火把，对面的几个人都站在阴影之中，看不清面容。我压抑住心中的小小激动，暂时停下脚步站在一旁，目送着拉罗夫快步迎上前去，兴高采烈地跟他们一一打起了招呼。
——亲爱的图雷姥爷、加西亚叔叔、玛利亚婶婶、帕特里克舅舅、汉娜舅妈、姐姐、姐夫，哦，还有我们的机灵鬼小恩斯特，很高兴再次见到你们……
轰地一声，我的脑袋中仿佛有一万个天雷滚滚而过，耳鼓似乎也在嗡嗡作响，完全没有听见拉罗夫后面还说了些什么，只是傻站在原地一个劲儿地疯狂脑补着歌尔朵家四世同堂的各种煌煌奇观——喂，说好的这个家只有姐姐姐夫和外甥的呢？
是，镇子是比游戏里扩大了不少，人口也比游戏里更多了，可这只需要以家庭为单位“一键添加”就行了吧？为毛还要多此一举，给原先的那些“初代”家庭增加一大堆“多余”的新成员？这到底是什么狗日的扯淡操作啊喂？
总之，千言万语都只能归结为三个字——妈卖批！众目睽睽之下，连姐这种不是一般的厚脸皮都不好意思直接开始上手“集邮”……哎，说来说去，还是游戏好啊，大街上就可以随便玩“爱之实验室”（最为著名的成人模组系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