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这里——喂，女孩，薇娥丽卡！
我猛地回过神来，原来是拉罗夫在叫我。我抬头望去，这才发现那群见鬼的亲戚们不知道什么时候都散了，对面只剩下两大一小三个人。
看来拉罗夫从一开始就没有把我介绍给他们全体的打算，我只能说干得漂亮！小伙子还是挺懂的嘛！否则的话，万一要是这边的七大姑八大姨也和原位面一个德行，呼啦啦一下子围上来叨逼叨闺女你跟咱家的大侄子啥时候要娃打算生几个啊起好名字了吗要不老婶子帮你们想一个咋样……姐绝对会暴起杀人的啊！
——这两位是我的姐姐歌尔朵和姐夫胡德，这个小家伙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恩斯特。我已经把事情都告诉他们了，姐姐说她有话要跟你说。
我点点头，朝前走了两步。“天际第一号好丈夫”胡德同学自然是被无视的对象，熊孩子也不足以吸引我的目光，我只顾着盯着对面的妹子猛瞅。
这是一个年轻姑娘——好吧，她应该并没有看起来那么年轻，而且称其为姑娘也是不准确的。她有着一头还算耀眼的短金发，梳成了利落的小马尾，几绺卷曲的刘海在深碧色的眼睛周围来回飘拂；五官并不十分精致，脸型也呈现出鲜明的诺德人特征，有些稍显宽大，丰厚的嘴唇还带着一丝男性般的力度与刚强。我默默地看着她，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了《太空堡垒卡拉狄加》中的凯缇-萨克霍夫（Katee Sackhoff）。
——女孩，嗯，你不介意我叫你薇娥丽卡吧？我是歌尔朵-穆勒（Gerdur Müller），是这里的现任镇长，同时也是拉罗夫的姐姐，你可以直接叫我歌尔朵。这小子说你们在圣地镇看见了龙，事情如果是真的，我想我们就有大麻烦了。
她也同样打量了我片刻，方才开口说话。
——很高兴认识你，镇长女士。嗯，是的，我和拉罗夫都亲眼看见了，那是一条很大的黑色巨龙，我们差点儿就被它喷出的火焰烧死。
——会喷火的龙……好，我知道了。呃……我说过，你不用这么拘谨，你是拉罗夫的朋友，直接叫我的名字就好。
——好的，歌尔朵……姐姐。
——好吧，你们最好先到我家里休息一阵子，另外，我还有一件事情想要拜托你帮忙——如果你接受的话。
她轻轻皱了一下眉毛，似乎有些困惑于我对她的称呼，不过并没有继续深究，显然龙才是此刻她最关心的事情。我差点儿就脱口来一句向八姑父报告是吧放心好了姐和他谈笑风生……好在反应及时，没有真的说出来，只是用力点了点头。
——不要担心，这的确是一件重要的事情，但是并不难办。我们需要你替大家跑一趟首府白漫城，向伯爵大人报告关于龙的事情，并请他派一些士兵到河木镇来。圣地镇离这里并不算远，我担心龙有可能会过来，哪怕它只是路过。
——我知道，这件事对大家都很重要，所以如果你坚持要这么做的话，我不会拒绝你的请求——不过我还是得多问一句，既然事态如此紧急，你为什么要拜托一个初次见面且从来没有去过白漫城的外乡人呢？随便在镇子里找个人去报信都应该比我更快更值得信任，不是吗？此外，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即便那位伯爵大人有着丰富的想象力，恐怕他也不会轻易就相信我的话吧？如果你还有别的考虑——比如，正因为这件事太过于骇人听闻，以至于非得指派当事人亲自去报告消息不可，拉罗夫也是比我更为恰当的人选——所以，为什么？
我当然早就知道这其中的原因是什么，尽管游戏里的这段剧情在逻辑上并不完全合理顺畅，大体上也还算是讲得通；再说了，是不是合乎逻辑对我来说其实并不重要，直接将其当成“游戏任务”照着做就好——好吧，其实我就是故意的，故意要在歌尔朵面前表现出一种明显不太友好的态度。
原因很简单。在原来的世界里，我从很早以前开始就无师自通地领悟了一整套固定的撩骚戏码——结识某个妹子、在与她逐渐变得熟悉的过程中不断试探其性格弱点、找准突破口后故意在某个伤害不大但侮辱性极强的小事上“误会”妹子并将责任全都归咎于她、故意与她发生直接冲突并当众立下“要是错怪了你，我一定……”的Flag、在妹子愤而辩白反驳之后假装出于公平原则进行一系列的事后调查从而证实她的“清白”、主动公开道歉求原谅并对其美好的人格品行大加吹捧、在妹子暂时释怀之后趁机表达进一步深化彼此关系的“真挚”愿望……
好吧，确实有够无耻，幸亏我“小时候”的社会舆论氛围还算比较宽容，也幸亏最近这两三年里我已经很少再用这种套路来泡妞，否则的话妥妥会被如今的小姑娘们喷成PUA大师从而导致大规模粉转黑，甚至直接面临社死的下场……
具体的手段步骤节奏力度等等当然得根据每一次的实时状况反复调整拿捏，但总体上而言，这套操作业已被多次证明的确成功率颇高，特别是在那种自以为理性谨慎思虑周全、但实际上却因为平时对本性压抑太甚所以一不小心就会被突如其来的感性狂潮所吞噬的姑娘身上——歌尔朵可不就是这一类型的典型代表么？在她身上尝试一下现成套路又没有什么坏处，毕竟人性都是相通的，这个世界再怎么神奇魔幻，人类二字都不仅仅只是一个生物学意义上的种群类别词汇。
——你很敏锐，薇娥丽卡，对任何人来说，这些的确都是值得仔细考虑的问题。那么，既然你已经问了，我想我没有任何理由不向你解释清楚。
她稍微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整理思路，但很快又继续说了下去。
——首先，拉罗夫目前绝对不能离开河木镇，更不用说正大光明地踏进龙临堡①的大门，因为他是风暴斗篷的战士——刚刚才从帝国军的审判中私自脱逃的风暴斗篷战士；同时，在这个镇子上，几乎家家都有一两个像他这样的年轻人。其次，一直以来，我们每个人在这里都生活得很好——你应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伯爵大人从一开始就完全了解这些情况，他是个宽容的人，他理解这一切发生的原因，所以他从来都不过问这些事——但那是在平时，现在的情况已经变得相当……不寻常，拉罗夫刚刚告诉我，在圣地镇的时候，乌弗瑞克殿下差一点儿就去见了舒尔②……正因为这些缘故，我们完全不想给巴尔古夫带去任何可能的麻烦，你明白吗？另外，信任问题你也无需担心，我会亲自写一封信向他说明情况；如果他认为有必要听听你怎么说，那么无论他问的是什么——哪怕是有关风暴斗篷或是乌弗瑞克殿下的话题，你都只需要照实回答就好，无需替我们隐瞒任何东西，我可以保证，他一定不会为难你——正相反，按照他一向的风评与口碑，我认为他很可能会付给你一笔不错的报酬……所以，你现在还有其他的问题吗？
——感谢你的耐心解答，我没什么要问的了。请放心，我一定把口信带到。
看着她开始变得有些激动的脸色，我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然后果断结束了这一话题。很多东西都得一步一步循序渐进，暂时就先这样吧。
——来吧女孩，我想你们应该都饿了吧？跟我回家去，那里有足够的面包和奶酪填饱你的小肚子——胡德，你和拉罗夫先回去把火生起来，我得带她到瓦勒瑞斯那里淘几件旧衣服，八圣灵在上，你们看看她穿的都是些什么？这个可怜的女孩肯定已经冻坏了……
我这才想起来，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在路上的时候我就已经把那些相当打眼的模组装备扔回了物品栏，重新换上了刑场时的“初始装备”——罪犯囚服；结果伪装得有些过头，反而更加引人注意，毕竟囚服再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件正常的服装……只是没想到的是，这个小小的细节反倒成了歌尔朵支开“电灯泡”们的好借口，好吧，说好的“直爽的诺德人”的呢？
——那个，歌尔朵……姐姐，你不用帮我买新衣服。事实上……我有好几件不错的衣服，我把它们和其他的行李一起藏在了镇子外面……呃，这并不是欺骗，只是必要的……谨慎，毕竟我现在已经成了一个逃犯，我想你应该能理解。
走了几步后，我突然开口说道。她回头看了我一眼，没说什么，继续朝前走。
于是两人又沉默着走了半条街，我回忆着“爱的大冒险”模组里有关歌尔朵的那些剧情，很快便做出了决定——先不管别的，试着主动撩她一波再说。
——歌尔朵……姐姐，你有事要和我说，嗯，得私下里说，对吗？
说到底，我从来就没有相信过“爱的大冒险”里设计的所谓“诺德式的款待”，这完全就是一种扯淡！
理由很简单，就算这个世界的诺德人种族设定同样来自于原位面的古代维京人，但眼下并不是“古代”，很多事情都不一样，拿老婆待客这种“风俗”肯定早就被扔进了历史的垃圾堆；退一万步说，即便这种所谓的“传统文化”得到了一定程度的“保留”和“传承”，我估计最多也就是口头上的客套罢了，主客双方谁都不会拿它当真。天际省总体上固然相当落后，但毕竟不是那种完全蒙昧不开化的蛮荒世界，这里并不缺少人类社会所通行的那些最基本的道德习俗。
——你是拉罗夫的朋友……嗯，我知道你们只是普通朋友，那小子从来就不喜欢姑娘……
歌尔朵期期艾艾地组织着措辞，完全没有觉察到自己随口就曝光了自家小老弟最大的隐私。闻言，我不由得悄悄翻了个白眼，虽然拉罗夫的基佬身份并不令人意外（同样是“爱的大冒险”中的设定），但这个做姐姐的也实在太心大了吧？
——穆勒家族一直在遵循祖先的传统，虽然这种传统现在已经被绝大多数的诺德人完全抛弃了……嗯，对于客人和朋友，我们都会给以热情款待……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可以和你度过一个美妙的夜晚，就我们俩，我想你会快乐的。
虽然并不连贯，但她还是一口气说完了，同时转头直视着我。
赞美爱的大冒险！赞美幕后黑手！居然是真的！这可比送我几千件装备还要nice一百倍！刚刚那些对“传统文化”的质疑赶紧给姐有多远滚多远吧！
更重要的是，这种事只要有了第一次，接下来就一定还有更多！最新版的“爱的大冒险”可是有好几十个攻略对象的，而且几乎都是那种个性鲜明存在感十足的高人气女性NPC（仅有的三名男女通吃的雄性牲口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话虽如此，我并没有把这种犹如中了十个亿一般的狂喜直接表现在脸上，说话的语调也尽量保持着原有的平静——既然“后宫”总体上已经没跑了，那么在具体的“攻略”方式上就得掌握好步调和节奏，千万不能表现得太过于猴急。姐本来就不是那种没吃过猪肉的女屌丝，完全可以做到游刃有余。
——歌尔朵……姐姐，可是，可是我也是女人……
她的眼睛深处立刻闪过一抹不易觉察的黯淡，并迅速转开视线望向了远处。
——我明白了……那么，如果你同意的话，我可以让胡德来款待你。
啥？让我和胡德滚床单？开什么国际玩笑！就那个中年啤酒肚大胡子秃头佬？！而且，啤酒肚大胡子秃头根本不是问题的关键，就算他是容颜俊美八块腹肌的小鲜肉，姐也不可能有这种想法啊……好吧，这不怪她，是我自己没有把意思表达清楚。
——呃，和你的丈夫无关。我这边没有任何问题……其实我的意思是，你也是女人……没关系吗？
——嗯，我知道，你是赛瑞迪尔人。如果你是一个地道的天际人就会明白，在冰冷的午夜，只要有一具火热的身体可以拥抱，男人或者女人并不是那么重要。
歌尔朵没有正面回答，我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听懂了我的潜台词。这样也好，我并不想在本位面的文化背景下和她展开一场关于性向、性别认同以及其他各种形而上的相关问题的学术交流。也许她是对的，这种高纬度地区的夜晚确实会很冷，虽然我自己一直没有任何温度感。
——我明白了，但我还是要再确认一次——歌尔朵……姐姐，你之所以打算向我提供这种“款待”，仅仅是出于不得不遵循传统的道德惯性，还是因为某种源自于你自己内心深处的真实渴求？接下来是只有我一个人会享受到这份快乐，还是你也同样祈望获得一份同等程度的快乐？你必须明白，这个问题对我非常重要，你的回答将直接决定我之后的选择。
她垂下头不去看我，片刻后才低声回答。
——其实，我们的传统……女性客人都是由丈夫来款待，但是我背着胡德抢先向你提出来了……所以，薇娥丽卡，这就是你希望从我这里得到的回答吗？
莫名的喜悦瞬间充满了心底。我扫了一眼周围屋檐的阴影，确认四下无人，便迅速地在她的嘴唇上吻了一下。她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在阴暗与明亮的罅隙中美得令人惊心动魄。
我略有点痴迷地望着她——然而我深深地明白，这种喜悦和凝望与歌尔朵突然绽放的动人情愫无关，与喜欢无关，更是与爱无关。此时此刻，我的内心里根本没有产生哪怕一分一毫真正的情感悸动——如果非要硬说一定有什么心情在“动”，我想那也只不过是我心底深处与生俱来的那堆乱七八糟的阴晦暗流罢了。
这些暗流是什么呢……也许是对自己的颜值身材不可动摇的迷之自信（哪怕是现在这个连自己都没看过的“龙裔”皮囊），也许是对看起来还算不错的姑娘莫名其妙的占有欲，也许是对自己身上天生的那种令同性难以抗拒的万雌王属性的自恋，也许是“看，又一个妹子顺理成章地跪倒在姐的高跟鞋下”的虚荣，也许是撩妹技能再次升级并在异世界发扬光大的沾沾自喜……也许，是上述所有。
这也没什么，我从来就不是什么优等生乖乖女，一个平凡的乡下姑娘又怎么可能让我立地成佛回头是岸？连原来那个浮华流光的文明世界都无法矫正我的偏执分毫，更遑论眼下这个既冰冷又残酷、更远远谈不上真正开化的迷之黑暗大陆——想在这里找到所谓的救赎与治愈，这愿望也未免太过奢侈天真了。
再说了，在任何一个所谓“高自由度”的沙盒式RPG游戏中，又有哪个游戏主角会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圣徒？按照游戏性最大化的原则，这类主角既然可以在几乎任何事情上进行自由选择，那么他们便只能被塑造成“混乱中立”型的人格设定——“我”，或者说，龙裔，只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没什么特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