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或许是这样……
《Tender is the Night》,深蓝色的封面抚上扉页,震动周边的空气发出小小的声音。鹭沢文香双目仍然盯着封皮上的暗纹,脑海里的画面潮水一样溯涌。情节像胶片被定格住,有如闪光栅格错觉(Scintillation Grid Illusion)般,模糊地闪现然后熄灭。
无法同时上演几个片段(熄灭错觉(Extinction Illusion)),倒是相同的特点。文香稍过理性地这么想,那么就定格一个画面吧。无疑地,她想到后段Dick与Nicole在船上“精神对死亡押宝”的那一幕,情节就像是开了很久的泰坦尼克号来到了冰山面前,命运黑马突然的注视下,死亡征兆浮现。她读这本书最大的感受便是句子十分华丽,但这种时候,两位主角的对白却显得格外苍白简单,而且,温柔深邃。
但是,既然是脑海中的影像,便需要载体。演员,会是谁呢。文香并不大了解好莱坞和外国的那些旧电影。但是毕竟熟人中的一位经常在鉴赏,所以,多少会有所涉猎吧。
这时,脑中一张黑白色的外国男人的脸突然浮现,两片嘴唇上是黑色的阴影,眯起的眼睛则自信地笑着…………她花了一会儿功夫才想到这是格利高里·派克。嗯,若他来演Dick,那是适合的,从年龄,外貌,气质……从温柔绅士到沉沦疲倦,云云…………但,女演员就很难选了,或许是因为文香脑中那些黑白色的女星们太过艳丽大方,无法融入Nicole(娇小的)这个模具里吧。直到现在,文香脑海里的Nicole仍旧是模仿影星剪着波波头的,好像在游乐园里的,一位巴士上的少女……而她没有固定的脸部细节。
拍电影可真难呢……氛围,选角,什么的。文香静静地想到。
叔父的书店的库房里,黄色的暖光灯下,一片阴影柔和地铺展在地上,时针懒洋洋地在表盘里颤动,印刷的油墨味,灰尘与纸的味道,慢慢浮动着。
Dick先生这个角色,如果是变成男人的我,是无法演好的,硬要说的话,认识的人里……只有奏さん可以一演吧?
奏さん的话……咦?文香突然睁大了眼睛,有些惊讶,因为速水奏不知什么时候跳进了她脑海中黑白色的胶片里,让文香的思绪电影有了一个主役。
是刚刚想到电影鉴赏时想到了奏さん什么的吗……
总之,就这样把一位公主赶出自己的思绪城堡,的确不大妥当呢,那就暂且把她请上舞台吧。
奏さん的气质,很容易带入场景。文香蓝色的眼睛仿佛可以看到她有些疲倦的温柔的样子,眯着眼睛,背景是泛着光的铁皮色的海,月亮小小的。破碎平静的她的脸上,睫毛安静地颤抖着。
文香从未感到这个景象如此真实,如果是速水奏在甲板上,握住那个女主角的手,摆出这副姿态,想必谁都要为她温柔的脆弱赎罪,一同跌入海中了。
“我并不要求你一直如此爱我,但是我希望你能记得此刻。心里的某处始终有一个今晚的我。”
合上书时再品味。这句话便有了魔力,文香感受到《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中,飘自爱,时间,与死的呼唤,仿佛一阵陌生的香味袭来,能够让一个女人的形象顿时又鲜明起来。脑海中的幻想或许同样可以,可以让不可能发生的事上演,能让不存在的女人露出真身——
这种幻想,是否太过失礼了?然而文香无法理解Dick“温柔的破碎”,对于爱的事物的疲倦和执着的孤独,是文香感觉不到的,从她接触书本开始,几乎活在自己的世界中,但从未觉得不满——既然未曾拥有便不知失去。柔和似水的寂寞,Dick沉沦的结局,一场颓靡的华宴的结束,于文香来说如此遥远。但她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奏さん可以理解,奏さん的话,大概只要想,就可以纵身跃入《了不起的盖茨比》中,举起酒杯,露出神秘的笑容——只是小小一步的距离,演员与电影就像是是黑马与骑手,互相选中,那么漆黑的夜也能奔跑起来。
如此的见解,是否还算是失礼的呢?有时候,剖析别人时,便会伤害到他,心思更密的人,会伤害到自己。而文香,大抵如此,有些觉得冒犯到奏さん了,便深吸一口气,牵回了思绪。
不过,或许是这样……
或许这并不是幻想而是预知呢……
耳边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大抵是叔父回来了。遥远的前门,一阵寒暄传来,文香突然扯了扯披肩,抬头看向声音的方向……这里面有,认识的人。
……奏さん……?
还在迷茫间,察觉到叔父已经离开了,只剩下淡淡的一个人的脚步,扣在通向自己的地板上——
“啊,文香,这么突然来访真是不好意思……打扰了吗?”
这样的镜头,简直是声音转场,立马就下一个场景了么?这里是长野没错吧……?
漫画书上貌似描述作“midnight blue”的,蓝黑色的连衣裙,大概被后背上脆弱的蝴蝶结绑住,挂在肩膀上,胸前一片黑色的轻纱笼住白色的肌肤,精致的脸上……露出一点若有似无的笑容。
速水奏抬手,朝这里打了招呼,文香迟钝地作答,心猿意马,只想到,这样的景色……用一位刚下车的电影佳丽来描述或许是最好的,比如“雨后的一支丁香,能让暴君潸然泪下的”云云。奏只是礼貌地微笑,又转过身去,走向电影专柜。
(奏さん……来借阅书吗?)——却没有说出口。一切彷如梦幻,像是往昔年轻的爱人来到苍老的主角身边一样,令人手足无措。望着那个身影,文香只是感到心底有一种淡淡的忧愁,和潮汐一样回环往复地涌上。电影里的主役突然来到自己身边……有一种遥远的感觉,却又好像能和之前的幻想接轨似的,混乱不已。总之脑中一团乱麻,时间似乎突然飞奔在这个沉默的空间,让这个少女感到被当下的情景甩开。
这样一看,自己仿佛不应该存在于此的角色……这一种熟悉的自卑,恐惧,是这样伺机而动,即刻俘获了文香的心。或许是路过……或许是好奇……或许有什么事情么……不论如何,此刻,一个读者没有理由去打扰另一个读者,想到这里,文香垂了下头,安抚着颤抖的心。
视线里再次出现了那一本《Tender is the Night》,深蓝色的封面仍旧抚着扉页,文香没有自信这时候自己还能沉浸在思绪里,却不合时宜地想到“thunder”这个单词,“thunder is the Night”的话……大概就是“此夜惊雷”吧。
文香没有察觉到,慢慢从身后靠近的奏。
“文香?”
耳边突然响起雷声。
“……是的!?”
“……吓到你,不好意思,只是在想着,文香并没有在看书呢……”
文香才发现一直合着的《thunder is the Night》啊不……Tender,,正宣告着自己没有在阅读的事实。
“居然……真的不会过来搭话呢,明明……呐?”
魅惑但是清新的声音,在两人独处的空间中静静地回荡。文香曾经不懂的,书中反复出现的,与段落无关的那句“把窗帘拉上吧”的呼唤,现在大概懂了。
——说起来好像是,很适合成人摇滚的嗓音。
文香沉默着把眼睛坦率地对上去,刘海下隐藏的,蓝色的海,翻浮着一点带泡沫的波浪,同深蓝色的封皮一般,而上覆盖着的结膜,仿佛是珍藏着插图的塑封纸,反射着一点点软软的光。
对于奏来讲,这距离是适合接吻的,如果是其他人的话。但是文香温热的气息就像热带台风一样,在她鼻子上打着旋,让她只能成为在阳台上,害怕地张望着那台风的小女孩……这让她露出了一点无奈的笑容。而在文香看来,这简直像黑白影星的写真一样永恒,可以保存在塑封纸里,藏在她的眼睑后。
文香把腿上的书放在一旁,慢慢地站了起来。
此刻的奏仿佛是与人分别前的她,即刻失去了笑容,想来她也是这么认为的,文香大概要离开这里吧。
然而,文香却转身面朝她,十分认真地,用摄影师的眼光看着她,随后下定决心似的,双臂抬起来围住了她的肩膀,空气里响起一点衣物摩擦的声音,轻轻震动,就这样,尽量温柔的,保持了一点距离地拥抱了她。
不过,或许是这样……
大概是想到了那一幕么?之前幻想里的那破碎的一幕?因为刚刚奏さん的表情,十分接近了,原来睫毛真的会颤抖啊,身上有点冷呢。
奏只是……不知所措,双手悬在空中,不知该放在哪里,视线里是文香的头发,发带,小小的耳廓,肩膀,和其下蜿蜒的的脊梁线,远处,便是她所钟爱的一排排书。奏的上半身僵硬着待机,只感觉到胸膛里心的跳动声。文香会听到么?低头想要把脸埋起来时,看到了文香的蝴蝶骨,于是用手叠在了上面,立即感受到毛衣上的体温。文香的头颤了一下,于是手稍微被她的头发碰到了,毛茸茸的,让人感觉……十分怜爱……
奏抽回一只手把文香的脸抚起,让她看着自己,胸前……感觉到一股压力。迷人馨香的笼罩下,今天听到的最美的声音从那个人的嘴里流出。
“奏さん……失礼了吗?”
迷蒙的蓝色双眼,在阴影下,会成为诱惑着水手的大海么。
奏把手向后伸向文香的耳朵,假装没看到文香一惊一乍的表情,接下来,稍稍用力让她的头靠在自己肩上,随后看到了她的后脖颈,灯光下暖色的小小一片,中央突出的是美丽的那一块颈椎骨。这样的话,文香只好贴着奏“Midnight blue”的连衣裙,“……有什么想看的书或者CD么?”这样问。
感受到肩膀上的震动,奏的心小小地颤抖了一下,偏过头看到了旁边的《Tender is the Night》,于是说到
“夜色温柔,吧。”
这一切,在看不到奏表情的文香看来,只是神秘而从容的她的计划的一环。
速水奏每天的一言一行,每一个动作,每一个吻,都光彩照人,魅力无限,文香看来,那所有,都仿如是“盖茨比的派对”,邀请着每个人来欣赏她的美丽——乍看对大家都一样的亲密行为,或许只是暗中邀请着某一个人罢了。对比,文香并没有成为那个目标的信心,也没有担当起恋人的勇气,徘徊在这场华宴里的她,每每想起破碎的,沉沦的dick,便残酷地想到,如果爱的探寻要让奏像那电影中的男主角一样,变得疲倦和暗淡,要让她为了自己懦弱的自己而徘徊犹豫,敏感脆弱的话,那么不如变得足够软弱吧,满足奏想要的,让她去掌握所有,即使她放弃自己也无所谓,总归还有更好的人。只要这样,速水奏就能成为荧幕中永远能够举起酒杯的,从容地掌握所有的,薄情动人的女人吧。
“——或许是这样……”
(我并不要求你一直如此爱我,但是我希望你能记得此刻。心里的某处始终有一个今晚的我。)
“什么?文香。”
速水奏爱怜地捧起那张略显哀愁的脸,眼神真诚动人,闪闪发光,小心地吻了上去。
此时,夜未央,一切尚且温柔(Tender is the Night)。